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瞞着單位跑回家
面對農村工作梅香感到有點力不從心。好多事情是她以前從來沒有接觸過的。她給自己規定,“遇事做好調研,決策要有依據。”她的工作方法就是根據上面的工作安排制定出本地工作計劃,根據上面的工作要求列出自己的工作重點。
兩年來,她分管的計劃生育工作連續兩年被評爲全縣的紅旗單位,教育工作在連續兩年的“中考”名列縣綜合排名第一,創本鎮歷史。有人說她運氣好。是運氣也好,是認真工作換來也罷,這兩年,梅香已經被上級領導肯定了,被她的下屬接收了。
縣計生委的領導到鎮裡進行計劃生育工作檢查。計劃生育工作具有一票否決權,向書記不得不重視,他把其他工作安排好,親自陪同縣計生委的領導。
晚飯時向書記說:“徐鎮長,去把在家的班子成員都喊來,好好陪陪縣領導。”
梅香懂得向書記的意思,是要她喊幾個酒量大的人,陪領導喝酒。她心領神會點頭說:“好,我去喊。”
向書記先哈哈笑了兩聲說:“累了一天了,講個故事讓大家輕鬆輕鬆,哎,陳書記你先來一個。”
陳書記分管農業,他是班子中最年輕的書記。平時最愛講故事。
陳書記微笑着說:“我沒有什麼新東西,還是您講吧。”
向書記要李鎮長講,李鎮長連連擺手說:“不行不行,我這都是些葷段子,女士不宜,還是你講。”
向書記說:“今天你們都這麼謙虛?平時都是搶着講的。好,我先來一個。”他清了清嗓子,說:“講一個‘總而言之’的故事。”
一天早晨,家裡的女人起牀後就去放雞籠,一點數,發現少了一隻生蛋的黃母雞,她到房前屋後和附近的草垛子旁找了一遍,沒找到。這時丈夫已下田耕地去了,兒子也上學了。她想,是誰偷了我家的雞子,怎麼剛好偷我的生蛋雞呢?也許黃母雞還沒被殺。她快快拿出家裡的砧板子和刀,一面用刀在砧板子上面快速地剁,一面喊道:“是哪個偷了我的黃母雞的,快給我放出來。”
她這樣喊了幾遍,算是告示了,過了會,還是沒看到黃母雞回來,她急得一邊費勁地在砧板上剁一邊破口大罵:“是那個偷了我的黃母雞的,吃了是要死人的,吃了我的黃母雞的,去日你的先人去的,吃了我的黃母雞的,去日你的老祖宗去的。”她就這麼反覆地剁反覆地罵,直到丈夫耕地回來她還繼續在罵。
丈夫說:“我肚子餓了,你燒飯沒有?”
女人說:“我馬上就去燒飯,來,你來幫我罵。”女人走了幾步又回過頭說:“你就罵,哪個偷了我們的黃母雞的,我就日他的先人,日他的祖宗,日他的七姑八姨……飯燒好了我喊你吃飯。”
丈夫接過砧板子和刀,漫不經心地用刀在砧板子上亂剁了一會,女人在屋裡側耳聽了一會,沒聽到罵聲,她跑出來對丈夫喊:“日先人你也不會日?日祖宗你也不會日?日七姑八姨也不會日?快罵,大聲點罵。”
丈夫笑着朝妻子望了一眼,運足氣,大聲罵到:“我日你的先人,我日你的祖宗,我日你七姑八姨,那個吃了我的黃母雞的我就日你們那個。”罵着罵着,兒子放學回來了。
丈夫笑嘻嘻地對兒子說:“兒子,來,幫我罵一會,我吸幾口煙再來換你。你就罵,日你的先人,日你的祖宗,隨便亂罵亂日都行。聲音大點。”
兒子來不及放下書包,就把書包往後一背,接過砧板子和刀,開始罵了起來。他先高聲問了幾遍:“是那個偷了我家的黃母雞的,不交出來我就開始罵了。”他左右看了看,沒有人答話,再一想自己最喜歡的黃母雞被別人偷去吃了,心裡一陣難過,就一邊用刀剁,一邊跳起來罵道:“我日你的先人,日你的祖宗……”罵得正帶勁時,**媽喊吃飯了,他覺得自己還沒罵夠,已經沒有時間罵了,就大聲罵道:“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凡是我爸日過的我都日……”
桌子上的人笑得是前仰後倒。
郭主任笑得連連說:“傻兒子,傻兒子。”
向書記說:“呵呵。這兒子纔不傻哩,這叫有水平。”
隔壁包間是農辦請客,農辦主任過來,笑呵呵說:“向書記,請您去給縣農委來的領導敬一杯酒。”向書記連忙笑着與縣計生委的領導說:“我去敬幾杯,馬上過來……”
成河鎮農業工業具全縣之首,到鎮裡來檢查、視察、調研的四大家領導、部辦委局的領導是車水馬龍。
鎮食堂的師傅憑經驗,每天按八桌準備接待上面來客。機關幹部陪客成了工作中的主要任務之一,好些工作人員怕陪客怕喝酒。但這並不影響吃飯時大家的熱情,既是白酒喝不得也要喝上幾杯啤酒,直到桌子上有人喝醉爲止。
一把手,陪上面領導吃飯成了主要工作。想想,如果上面來的領導在成河吃飯,一把手不在場多沒面子?飯那裡沒得吃?在鎮裡吃飯是給鎮裡一把手的面子。縣裡來的領導越多,說明這個鎮里人氣旺啊……
梅香看向書記過去敬酒,心裡一陣發緊,不知道什麼時候再過來,書記不過來,這酒席又不能散……
梅香有些心急地擡起手腕看了看錶,她根本沒有聽清楚剛纔向書記講的“總而言之”到底講的是什麼?,她已經有點坐立不安了。坐在她身邊的郭主任微笑着捏了她一把,她倆四目一對會心地一笑。
晚上七點了,這頓飯終於吃完了。縣領導坐着小車回縣城了。
梅香多想開口搭順便車跟着縣裡領導回家啊,可她還是強忍着沒開這個口。要想搭這樣的順便車幾乎天天都有,但她給自己規定不能有一次破例。她怕別人從這點小事上說她不安心工作。實際上她認爲自己是個很安心工作的人,如果因爲搭幾次順便車落這樣一個名聲,實在是犯不着。
看着領導的車子離去,梅香轉身拉着郭主任說:“快走,看看還趕不趕得上最後一趟班車。”
她們跑步來到車站,可惜還是來晚了一步,最後一趟班車剛剛開走,她們只有遺憾的望車興嘆。
這兩年,梅香每週二週四晚上都偷跑回家,不管多忙,她都這樣堅持,儘管這樣她感到有些累,可是家裡和工作她都不想怠慢。
通過一段時間的工作接觸,郭主任與梅香情同姐妹,“偷跑”回家一事只有郭主任知道,這事已成爲她倆之間的小秘密。好在從縣城到他們鄉鎮的班車每天的起止時間是早晨6點——晚上7點,因此,她來回兩頭跑,卻一直沒被人知道。她想,這班車的早晚起止時間,簡直就是根據她的需要而定的。有了這早晚的班車,她就可以兩頭兼顧了。
郭主任看着她失望的樣子,惋惜地說:“哎!遲了一分鐘,看來你今天是回不去了,明天再說吧。”
“只有如此啦。”梅香嘆了口氣說:“你不知道,這幾天是我姑娘的關鍵時候,下星期她的鋼琴要考級了。”她邊說邊往回去的方向張望,心想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她拉着郭主任朝着回縣城的路上散步。
“嘟嘟嘟”後面開過來一輛50的拖拉機,梅香高興得如獲至寶,郭主任疑惑地問:“你不會連這個車子也坐吧?”
她點頭說:“坐!爲什麼不能坐?只要能回去什麼車都坐。”
她們同時舉手示意請司機停車,原來,是輛拖豬子的車,上面還有豬籠,車上臭氣熏天。好心的司機笑着說:“上面又髒又嗅的,你們坐得好嗎?”
梅香一邊往車上爬,一邊說:“謝謝你,沒問題,回家就可以洗羅……”梅香站在車上高興的與郭主任招手再見。
林誠一邊收拾着碗筷一邊問白露:“可不可以連續彈三遍了?”
這父女倆在家裡嚴格執行着梅香的規定,可見梅香在這個家裡威信還是很高的。梅香規定,對新上的課,要連續彈兩個三遍不錯,就可以休息了。這也是梅香對林誠的交待,要他監督女兒,否則就不讓女兒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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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沒有回答他的話,等到第六遍彈完後說:“我已經彈好了,不怕媽媽檢查了。”她看了看家裡的掛鐘問:“媽媽今天怎麼還不回來?”
林誠說:“媽媽有事,大概今天不回來了。”
女兒噘起小嘴,很不高興地重新擺好了姿勢,準備再彈兩個三遍,姑娘積極準備着,時刻等待着媽媽的回來。她一心想着要得到媽媽的表揚哩。
林誠把家裡收拾好了,又拿出“案卷”坐在女兒旁邊,說:“你彈琴我看材料互不干擾好不好?”女兒點頭表示同意。
林誠看的這份“案卷”讓他哭笑不得。這是一份民事訴訟案卷,已經被民庭庭長判決過了。而這個判決後來成了名揚全國的“鴛鴦”判決書。他怎麼也不敢相信,一個法官竟然會對原告和被告同時發出勝訴的判決書。這也太小兒科太不可思議了。簡直成了“判決”歷史上的典型“案例”。明天院裡要開會討論這個判決,他分管的是經濟庭,對這份民事訴訟以前並不知道。便於瞭解情況,院長給幾個副院長人手複印了一份。林誠想好好研究一下,明天在會上一定要提出自己的看法。他知道,院長對他的發言會很關注的。在法院他是出了名的說直話,大公無私的好法官。他怎麼能辜負同事們對他這樣的評價呢?明天就是得罪那個庭長他也要說直話,發生這樣的事情,嚴重影響到法官的形象,對這個庭長一定要嚴肅處理……
梅香乘坐的拖拉機在中途要拐彎改變方向了,這是上車時司機就跟她說好了的。她跳下車,說了聲謝謝,就跑向市內公交車,幾經週轉,到家時已是晚上八點多鐘了。
女兒見她回家,高興的跳了起來,她正在爲考級夜戰哩,她趕緊給媽媽端來凳子說:“媽媽,我今天能連續彈兩個三遍了,你快來聽,我保證連續三遍不彈錯。”白露非常有信心地說。
梅香到洗手間快快洗了一把臉就坐下來聽女兒彈奏。
第一個三遍沒彈完就錯了一次,梅香搖着頭笑着說:“你看,說大話了吧,學習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不反反覆覆地練習,是絕對過不了關的。多練,一定要多練,熟能生巧,懂不懂?”
五歲多的女兒望着媽媽,似懂非懂的點着頭,眼裡卻含着淚水。對自己剛纔的出錯還有點委屈,認爲自己明明已經是彈好了的。
她捏了捏女兒的小鼻子說:“錯了沒關係的,下決心彈會就是了,哪有白露怕鋼琴的,只有鋼琴怕我的乖白露的。”
女兒笑了起來,馬上做好了重新彈琴的姿式說:“媽,我重來。”
梅香拿起鋼琴上放着的一根長毛線針,在女兒面前一晃,意識是說:“彈錯了要捱打的喲。”她校正了女兒的坐姿,自己也就端端正正坐在女兒身邊。
梅香每週二四六陪女兒到老師家上課。鋼琴她自己懂一點,每次在家自己先給女兒預習,然後女兒到老師那裡上課的速度又快效果又好,老師很喜歡白露。
梅香與鋼琴老師商量,能不能兩年的課程一年上完。老師說:“這肯定不行,因爲一些基本功是要練到位的。”
她堅持說基本功可以自己在家裡給孩子加時練習。老師勉爲其難地答應試試看。
她爲女兒列出了詳細的學習計劃和時間表。什麼時間要完成那些課程,她心裡有底有數。一年後,女兒參加鋼琴四級考試,拿了個優秀,女兒的進步使她由衷的高興,也深深體會到自己母親的話千真萬確,兒女的進步就是對做父母的最大安慰!
看着女兒彈得非常認真的樣子,她心想,女兒考六級是沒問題了,這樣下去,在小學五年級前就可以考十級了。
睡覺前,她拿出女兒的兩套衣服放在一起,對林誠說:“明天出太陽就穿上面這一套,不出太陽溫度較低就穿下面一套。”她真有點擔心林誠不是給女兒穿多就是給女兒穿少。
林誠看了看那兩套衣服說:“你就別操這個心了,我就衣服都不會給她穿?”
說着就拉梅香上牀……
早上起牀,她走進女兒房間,發現女兒的小手在牀上不停地彈動,她悄悄走近一看,原來是女兒在做夢。她肯定在夢中練習彈琴。望着熟睡的女兒,她真的是好不捨得離開。她突然意識到自已平時對女兒管教太嚴,太苛刻,?少了愛心,使女兒失去應有的母愛。她俯下身子輕輕地吻着女兒的小臉蛋。
她輕手輕腳地又回到房門口,林誠也睡得正香。這兩年,一個大男人,又當爹又當媽,本想請個保姆幫他一下,他卻說反正女兒午餐在幼兒園吃,就不必啦。下班後還要用自行車馱着女兒去買菜,姑娘可以說是在他的自行車上長大的。做飯、洗衣、帶小孩,這其間的辛勞和酸楚梅香是全記在心裡。想到這些她就覺得自己是個不稱職的妻子,這也是她常常“偷跑”回家的根本原因。
偷跑回來,在家的時間是極有限的。從昨天晚上20:40到家,到第二天早晨5:40時,在家的時間整整是八個小時。現在離早晨第一趟班車只有20分鐘了。她輕手輕腳的出門,卻聽到林誠說:“喂,還是我送你,反正你走後我也睡不着。”
梅香雙手將他按在牀上說:“不,我自己去,你多睡會,從現在起不要你送我,你要再送,我就不回來了。”她擡頭看了看時間,鬆開他就往外走。
天麻麻亮,馬路上還無行人,只有少量的車輛。這是她第一次一個人走黑路,樹影婆娑心裡還有些害怕。不料這時突然從拐彎處竄出一個人,那人披頭散髮朝她衝過來,梅香嚇得大喊:“你幹什麼?”只聽到後面同時喊:“幹什麼?”
林誠兩步跑上前抱緊梅香,幸災樂禍地說:“還逞不逞能?有我送沒我送還是不一樣吧?”
梅香說:“要知道是個瘋子我也就不怕了。”
林誠笑着說:“彆嘴硬了。——‘你幹什麼’都哭着喊了,怕就怕。”林誠學着梅香的腔調說。
梅香撒嬌地將頭靠在林誠的肩上,說:“真嚇死我了,還是離不開你,以後再不逞能了。我這也是心疼你嘛。”
時間不早了,容不得他們纏綿。林誠擁着梅香快步走向車站。離上車還有三分鐘時間,他們兩站在一棵大銀杏樹下,林誠捏着梅香的手不放,就像一對初戀的情人。這兩年裡不管春夏秋冬,不管雪天雨季,林誠都把她送到這棵銀杏樹下,陪她等車,直到梅香乘車離去,他還要望着車子走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