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從崇政殿過來,總是遠遠看到許多宮外之人,外宮多是外臣,內宮便多是面生婦人,諸人皆是衣飾華貴儀態貴胄,一看便知是出自世家氏族,今日的春日宴集齊了整個蜀國的貴族世家,除了這些人,還有商玦和姬無垢兩位貴客,自然更熱鬧非凡。
內宮以東的闕樓之上,姬無垢居高臨下的注視着遠處迴廊上越走越遠的一行人,不論何時都是一襲黑衣的他今日同樣是黑衣着身,再加上今日沉鬱的天氣,就更顯的他整個人陰沉沉的叫人難以接近,張源站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再怎麼看人也不會被你看沒啊,蜀王顯然已經將燕國當做了救命稻草想要緊緊抓住,殿下您和搖光公主說,不如直接和蜀王說。”
微微一頓,張源接着道,“不過蜀王只怕不會信。”
摸了摸鼻子,張源又嘆氣補一句,“恐怕還要將咱們趕出去……”
張源在後面唉聲嘆氣,前面的姬無垢卻是面無表情的看着遠處,張源見這樣子又輕嘆一聲,“殿下,咱們在蜀國可當真是待的太久了,晉國來了很多信催了。”
姬無垢眉頭微皺,“若是再等的久些,王上那裡也不好交代,今日便是春日宴,春日宴之後咱們還是早些回晉國的好,那邊不穩,咱們可不能誤了大事。”
姬無垢下頜微揚,“商玦何時離開巴陵?”
張源雙眸微眯想了一瞬,“倒是沒見什麼動靜,燕國那邊的書信來往也只是正常,感覺商玦這裡把的很嚴,旁人表面上看着都是一派風平浪靜的,感覺他會多留些日子的樣子,可是殿下,咱們眼下還不能跟商玦比,您可別說他留多久您就留多久。”
姬無垢眉峰皺的更緊,“他竟然半點不擔心燕國嗎?”
張源聞言彎了彎脣,“那我們就不得而知了,商玦此人,便是擔心又怎麼會表現在臉上,何況我們得的消息到底只是片面,若是對燕國內政沒有把握,他也不會一出來就是大半年,眼下燕國國內到底是燕王當政還是燕王后當政都不甚清楚。”
姬無垢的表情更爲沉鬱了,“她那裡也沒有半點動靜?”
張源聞聲苦笑一下,“您也知道墨閣裡面不簡單……不過……不過我們的人在巴陵發現了墨鳳的蹤跡呢,墨鳳來見了公主一次就又不見了人,所以屬下猜公主這一次只怕找的是白鸞,這麼多年,這位白鸞從未現身,也不知公主殿下如何安排的。”
“白鸞……”姬無垢輕聲呢喃出這兩字,“當年我尚在墨閣之時也從未見過這位明部首領的面,只知道她手握墨閣消息網,從不輕易出手,可是要查什麼找她便對了。”
張源又苦笑一下,“當年我們還在墨閣都查不出那人身份,更別說現在已經離開了墨閣。”
說及此事,姬無垢的表情便從陰鬱變作了默然,他收回目光,彷彿不敢多看,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道,“你說……我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提及往事,張源苦笑都苦笑不出,卻還是搖了搖頭,“若換做是我,我也會像公子這般做,世上之事無論如何選擇總有得失,您爲了母親做什麼都是對的。”
姬無垢抿了抿脣,“可只有我知道,我並非全爲了我母親。”
張源便有些無奈,“公子,做人難得糊塗,有時候不要自己把自己困住了。”
姬無垢不再多言,卻是轉身也朝未央湖的方向走過去,張源見之心底一嘆,“公子雖然離開了墨閣,卻也在處處爲公主殿下着想,若不是燕國在中間橫插一腳,救公主殿下離開趙國的便該是您,說來實在是可惜,燕國和趙國的那一仗打到最後燕國世子竟然提了那樣的要求,便是誰也沒想到的,咱們還覺得燕趙交戰只是個巧合……”
“難道你以爲燕趙之戰並非巧合?”
姬無垢語聲暗沉的問一句,張源輕咳一聲,“衝冠一怒爲紅顏也並非不可能,並且我瞧着燕世子也不是一時興起就能爲了一個女子做到這等地步的。”
先是拒絕獻城,又是一路相隨,後來又送來那無雙聘禮,商玦即便再權勢滔天再財大氣粗也不能如此任意妄爲,他絕非庸碌之人,也非見色心起之人,所以他如此做必有緣故,也一定是早有謀算,那麼……商玦如此做到底是爲了什麼呢?
“你是說他對蜀國有覬覦之心?”
姬無垢問的直接,張源略思忖一瞬卻還是搖了搖頭,“憑燕國的地位,他不可能對蜀國有心,他所圖應該是別的東西,只不過若說他真的愛重搖光公主也有些說不過去。”
姬無垢也是站在權利頂峰之人,平心而論,他並不能爲朝夕拋卻一切,雖然不願承認,可相比之下商玦比他的位置更高,他又怎會單單爲了個女子如此大費周折,可同樣作爲男人,他看得懂商玦的眼神,商玦看朝夕的目光是決然不同的,抿了抿脣,姬無垢的語聲更低幽了些,“此事只怕整個天下都不解,依你看,和燕國內宮之事有關嗎?”
張源眯眸,“搖光公主?燕國內宮之事?”
眼底閃過疑竇和迷茫,張源搖了搖頭,“不像,除非我們知道商玦的過往。”
姬無垢眉頭微皺,忽然想起什麼似得道,“你說他在城南置辦了一處宅院?”
張源點點頭,“不錯,還帶搖光公主去過。”
姬無垢眼底閃過一絲微芒,“好端端的,他這樣的人怎麼會專門置辦一處在巴陵的宅院,還是選在城南那樣的地方?可有派人去查過?”
“自然是查過的,可是那地方看守十分嚴密,根本進不去也查不到什麼,只知道平日裡留有一個老僕在照看,商玦有時候自己會過去,倒像是挺喜歡那地方。”
姬無垢眉頭微皺,“城南那樣的地方必定是老宅,既然是老宅便會有前任主人,繼續查吧,順着這宅子查下去指不定能查出些什麼。”
張源凝眸沉思一瞬,“可是這裡是蜀國,按理來說這是他第一次來,只怕是那地方的確得了他心意所以纔買下用作自己臨時小住,雖然守衛森嚴,卻也不能說明什麼。”
姬無垢搖了搖頭,“哪有這麼多‘按理來說’,按理來說他還不應該這般喜歡她呢,按理來說他也不應該一路跟到了巴陵,按理來說她更不應該答應這次的婚事,可是哪一件按理來說了?事有反常必爲妖,繼續查下去便是,再者說……”
微微一頓,姬無垢忽然語氣深沉的道,“再者說,誰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第一次來巴陵?”
張源眉峰微動,“公子的意思是?”
“這大殷只怕沒幾個人知道他的過往,因此我們也不知道他是否來過。”
“可這燕國蜀國一南一北,實在是……”
燕蜀兩國距離之遠怕是有些人一輩子也去不了這麼遠的地方,要說商玦此前就來過蜀國還真是有些匪夷所思,而商玦的從前像是被抹去一般的乾淨更是叫人心存疑竇,是怎麼樣的過往纔不想讓人知曉?這些過去和他如今這般愛重朝夕又有何關聯?查城南的宅子會有用嗎?姬無垢不知道這問題的答案,張源也不知道,正因不知,才越發存疑。
張源微微一頓,看了一眼姬無垢道,“說起來公子也是瞭解公主的,在公子看來,公主對商玦是何種心思何種目的?總不至於真的就……”
姬無垢眉頭一皺,腳步也微微一滯,搖了搖頭,他十分肯定的道,“不會的,她的性子我最瞭解,商玦今日的權勢地位纔是她看重的。”
抿了抿脣,姬無垢又道,“權衡利弊,唯益而已,她沒有心。”
張源眼底閃過兩分猶豫,想了想還是將即將出口的話嚥了下去,“既然如此,那他們二人之間必定存在交易,只是這樣就好辦的多了……”
姬無垢深深的抿了抿脣,“可她不知道和她做交易的這個人擁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一不小心連她也會被牽累的萬劫不復。”
張源不敢再接話,一擡頭,二人已經近了未央湖,因是春日宴,今日的未央湖周圍已經佈置一新,平日裡被閒置的湖邊小築今日也全都用作了待客之用,遠遠的便能看到三三兩兩聚在一起遊園看景的人,張源掃了一圈,發現鳳欽還未至,不由道,“公子不妨先去尋個地方等等,蜀王未至,這邊的祭禮必定還有一陣子。”
姬無垢自然無心看景的,他的目光在湖邊搜尋,顯然是在找人,看了半晌卻是不曾發現朝夕幾人的身影,搖了搖頭,只好先移步湖邊的憑欄小築,轉過一處拐角,迎面卻走來一行搬運祭禮制品的內侍,前面幾人擡着幾口紅漆大箱子,後面則是兩人一組擡着三四個製作精美的紙人,姬無垢側身背過讓在一邊,後面的內侍似乎不認識他只彎了彎身低頭從二人身後走了過去,張源看着那些紙人挑眉,“蜀國還是按照老規矩祭祀,這些紙人看着好似真人。”
人都走了姬無垢才轉過身來,道了一句“蜀國重禮”便朝前走去,張源回頭看着那些搬運之人目光落在了一個身形高大的內侍背影之上,那背影一閃便拐過了彎不見,張源搖搖頭,“倒是少見這等身量的內侍,看背影倒像是個用武的侍衛。”
內侍因自小受傷爲奴,少有虎背熊腰神行健碩的,適才搬東西的那人倒是不同,姬無垢聞言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也只是看到個一閃即沒的背影,他當然不會在意這些小事,沒說什麼便朝不遠處的一處小築走去,張源本以爲姬無垢只是隨便挑個地方休息片刻,可一擡頭他心中便暗道一聲糟糕,遠處那站着的不是朝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