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州出發的那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日子,待回來,卻是大雪飄飛的臘月時節,近半年的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此一行,除了莫璃和原本絲行的那一隊人外,還有巴彥和阿聖在草原上幾個關係較好的朋友,全都跟着一塊過來了。巴彥原本是打算來年春再來這邊收貨,只是因阿聖要成親的關係,特別又是要入贅,於是他便特意以男方家長者的身份,將自己的行程提前了幾個月。
入了永州城後,莫璃再次掀開車簾子往外看去,車馬,街道,行人,商鋪等一切一切都那麼熟悉。就連街邊小商販們的吆喝聲,討價還價聲聽着也都那麼親切,不管再怎麼吵雜,只要仔細分辨,她都能聽得懂。
“終於回來了呢”自入了北雁關後,紅豆就一掃旅途中的疲憊,面上的笑容越來越輕鬆,眼下入了永州城,她臉上的表情更是添了幾分激動。草原一行雖是新鮮,但一路上也確實吃了不少苦頭,而旅途的不適都算小事,最可怕的是,去的路上竟遇到了匪兵馬賊,差點就將命留在那荒無人煙的地方了。就是後來到了突厥王庭的營地後,也不見是安全,姑娘竟突然遭險,萬幸獲救後又得跟各方勢力暗中周旋。此等種種,她都是在一旁陪着一塊經歷過來的,眼下一回想,心裡不勝唏噓。
“是啊,終於回來了”莫璃看着外面的飄雪,一聲輕嘆。
“再一個時辰就能到家了”紅豆麪上難掩雀躍,“半個月前姑娘寄回去的那封信老太太和太太應該已經收到了,怕是這會子正準備出來迎接姑娘呢,二姑娘今日應該也特意向先生告了假,還有賈黑那傢伙”
“這大雪天,沒算好時間,我這回來的日子可比信上說的晚了三四天。”莫璃說出這話的時候,眉頭微皺了一下不知爲何,總覺得有些不安。再過一個時辰就能到家了,明明心裡很是急切,卻同時又生出幾分莫名的怯意。
剛剛入城門的時候以爲會看到家裡派下人過來接她的,卻不想一個都見不到。
就算是日子說得有些誤差,但下雪天這也是常事,一天等不到,接下來的幾天至少也會讓人過來瞧瞧,到底她離家這麼久了。
會不會,家裡出了什麼事一想到這個她心頭就突地跳了一下。
“姑娘,怎麼了”見莫璃忽然沉默下去,紅豆轉過臉一看,遂見她此一刻的臉色很是不好,於是慌忙將車簾子放下,然後將旁邊的手爐拿過來放在莫璃手中,“是不是着涼了”
莫璃將手放在手爐上,穩住心頭的驚慌搖了搖頭,然後道:“幫我叫一下五叔。”
隨阿聖一塊過來的巴彥那夥人,人數不少莫家是安排不下的,再說這些都是男子,即便莫家有空房能住得下,莫璃也不好真將他們安排在自家落腳。而這個時候,她因擔心朱氏,着急着回去,所以沒時間親自送他們去客棧。就算阿聖能帶着他們過去,她這邊也總得有個人跟着表示個意思才行,不然對方若是誤以爲她是輕視的意思就不好了。
聽了莫璃的意思後,莫古便道:“這個你且放心那李老爺的親家就是那悅來客棧的東家,我早跟他打過招呼了,到時定能給安排地妥妥當當的。”
“如此便好,麻煩五叔再跟李老爺說一聲,巴彥大哥他們這些天在客棧的一應費用,就都記在我賬上。”莫璃鬆了口氣交代完這事後,又跟莫古說了一下關於絲行的事。半個月前,她發回的那封家書,是接着官府郵驛的方便順帶送回來的,此一行的主要目的便是爲絲行拿下突厥王庭下發的那筆絲綢的買賣,如今事已成,自然是要將消息儘快送到謝歌弦那邊。
離開了半年時間,也等於斷了這邊的消息半年,不知如今那上頭爭鬥是個什麼樣的情況,絲行的買賣是否真能順利進行下去;而姬家商社這半年內,也不知發展成什麼樣了;還有東莊的那片桑園,待這個年一過,也就到了她該收回來的時候了;而三堂伯公那邊,眼下可都已準備妥當就這種種事同莫古商議了好一會,直到車隊走到西鼓大街東路路口時,經紅豆提醒,莫璃才收了話,讓人停了車,然後就下車走到巴彥那邊道了歉,並說她回家裡看一眼放心後,就馬上過去看他們。
“兒行千里母擔憂,更何況是個姑娘家。”巴彥理解一笑,“莫姑娘不必客氣,我們這些大多是天南海北走慣了的人,不會在乎那麼多,阿聖也不用陪着我們了,先隨莫姑娘回去看看,兄弟幾個會將你的親事辦得風風光光的。”
阿聖嘿嘿一樂,也不客氣,相互告別後,就牽着莫璃的手就讓她上車,然後他也騎上自己那匹大黑馬,跟在莫璃的馬車旁邊,一路往平安街的雲裳閣那行去。
永州的臘月,差不多是一年中最冷的時候,特別是下雪的天,不僅冷,而且路還不好走。
然而,再怎麼不好走的天氣,也擋不住歸家的心。
只是,但馬車將行到家門口的時候,莫璃忽然聽到了嗩吶聲,而且吹的是哀樂,同她父親過世的那幾日所吹奏的曲樂一般無二
她的臉瞬間慘白,猛地掀開車簾,探出身子,往前看去。
果真,前方,慘白的縞素在風中飛,白紙糊的燈籠滿眼可見,哭泣聲伴着哀樂順着寒風傳來,並且聲音越來越清晰。
“是,是誰家的喪事”莫璃蒼白着臉,抖着脣,催着車伕,“快,趕快一些”
“姑娘”紅豆被莫璃的臉色嚇一跳,再看前面那辦喪事的地點,臉也跟着一白。
阿聖忙對她道:“別慌,我先過去看看。”他說着,就一甩馬鞭越過馬車往前衝去。
那榫刻的時間,對她來說,幾乎像一生那麼漫長。
其實,即便她再活一世,也不曾真正在朱氏跟前盡過孝,父親一過世,她就開始忙着外面的事去了。母親身子向來羸弱,這幾年裡,不說湯藥,就是連陪着母親一塊用膳的次數,都是少之又少,若是,若阿聖騎馬返身回來,看着那個身影后,她着急傾身出去的一瞬,又突然害怕起來。
若是噩耗,她該怎麼辦
抓在車簾上的手僵住,指節開始發白,父親出事的那日,也是那麼猝不及防。
馬蹄聲近了,近了,她一臉驚恐的看着他。
“是附近姓馬的那家的老太爺過世的。”知道她着急,還不等跑過來,阿聖就朝她大聲喊了一句,倒惹得許多路人紛紛往他這看過來,隨後便有不少人驚於他坐下那匹大黑馬是少見的神駿。
莫璃的身子一下子癱軟下去,一旁的紅豆慌忙將她扶住,也是鬆了口氣:“好在,好在姑娘可別瞎擔心了,咱這就回去了呢。”
莫璃閉上眼,吐了口氣,然後繼續催車伕快些趕車。
“東家”約半柱香的時間後,當莫璃的馬車停在雲裳閣門口,賈黑一臉詫異從裡頭跑出來,“真是東家,怎,怎麼不是在路上遇了山賊,難道沒事”
“山賊”莫璃下車後,聽了這話,比他更詫異,“誰說我遇到山賊了之前我不是有寄了家書回來,說是這幾日回到,只是前幾天忽然一場大雪,所以遲才了數日。”
“唉呀,我就說那有這麼倒黴的事,也不知誰瞎傳的。”賈黑也顧不上多解釋這些事,一邊將莫璃迎進去,一邊道,“東家趕緊進去看看吧,太太那日聽說東家竟在路上遇了山賊,生死不知,一下子就暈了過去,本來就病了好些日子,這下可真是”
不等賈黑說完,莫璃就已急步往裡進去了。
“太太,太太二姑娘大姑娘回來了,大姑娘好好的回來了”
“老太太,大姑娘回來了”
朱氏的小院跟她走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只是院中的樹葉都落光了,牆角邊上多了幾堆新掃的雪堆。而朱氏房間裡的藥味,卻比她離開的時候,濃了數倍,她才跨進正屋,一個小姑娘就從裡頭衝了出來。
瞧善那進來的人,莫雪愣了一愣後,就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姐姐,真的是姐姐”
似得到確認,莫雪立馬轉身進去:“娘,真的,真的是姐姐,是姐姐回來了”
莫璃顫着手,撥開錦簾,入眼便是正吃力地從牀上坐起來的朱氏,以及兩手穩穩扶住她的莫雪。
才半年時間,她的小妹妹似又長高了許多,也懂事了許多,而母親,卻蒼白憔悴得,她幾乎不敢看。
“璃璃”朱氏勉強擡手,話一出口,眼淚就滾了下來。
“娘”她走過去,跪在牀頭,終忍不住伏在那滿是藥味的被面,哭了出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朱氏一句不問,只摸着她的頭髮,不停地點着頭。
莫老太太聽着消息,在劉媽的攙扶下,急急忙忙從外面走進來,瞧着大孫女後,也忍不住落了淚。
外面,賈黑隨阿聖一塊,將他們從草原那邊帶回的東西往裡搬進來的時候,問了一句:“兄弟,聽說你跟東家定親了”
阿聖已聽到裡頭傳出來隱隱約約的哭聲,裡頭有她的聲音,忽然間,他覺得心臟似被人狠狠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