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合一大章喲,俺加更料三天後,莫璃讓紅豆和紅玉幫忙,強硬扶着守了近兩天兩夜的靈,幾乎暈死在帷堂內的朱氏出了靈堂。此時天已近傍晚,白日裡過來的親戚基本都走了,異樣的熱鬧退去,此時不過纔是中秋之際,但一眼望去,昏慘慘的天空下,滿院縞素的莫宅卻透着一股深秋的陰寒。
“娘,您就是不顧着自己,也要爲奶奶還有雪兒想一想。”莫璃紅着眼扶着朱氏下臺階,“您再這麼不眠不休地守下去,身體怎麼受得住”、
進了房間,讓朱氏躺在牀上後,莫璃便跪在朱氏牀前道:“娘,爹已經走了,您不能再丟下我和雪兒不管的”
“璃璃”朱氏在牀上歇了一會,又在紅玉的服侍下喝了半盞熱湯後,才總算微微回過點神,然後撐起身,含着淚扶起莫璃道,“璃璃,好孩子,娘知道了,這幾天苦了你了”
“娘,你好好歇着,我去奶奶那看看,今晚爹那我會守着的。”
“孩子,你今晚也好好歇着去。”朱氏撫着莫璃明顯瘦了一圈的臉,心疼得哽咽了一會才又道,“明天就開始做法事了,後面還好幾天呢,你別這麼逞強。”
“我知道的娘。”莫璃握住朱氏的手點了點頭,又扶着她躺下,幫她掖了掖被子,然後再回身仔細交代紅玉幾句,才輕輕退了出去。
“姑娘,您先吃點東西吧,顧大娘特意給您做了素面。”莫璃從朱氏那出來後,守在外的紅豆忙走過去扶住她輕聲道了一句。
“老太太那怎麼樣了”幾日下來,莫璃的臉色白得嚇人,聲音也異常沙啞,整個人明顯瘦了一大圈,但她眼神卻很平靜,悲傷被深埋,腰背直挺得讓人心酸。
紅豆小心回道:“幾位族奶奶正跟老太太說話,這會子纔剛走。”
莫璃皺了皺眉,一邊往莫老太太那走一邊問:“她們都說什麼了”
紅豆想了想,就道:“聽劉媽說,好像是提了以前什麼契書和族產的事兒。”
莫璃腳步微頓,她知道族裡那些人定會趁此機會過來說這事的,可是,她回頭往靈堂那看了一眼,父親屍骨未寒,他們就這般等不及了當年爺爺在族裡立下契書,莫家若無後,東莊那片桑園則重新歸入族產。她不知當年因何事使得爺爺立下這樣的契書,但如今父親這一走,她家明明白白的就成了絕戶,跟當年一樣,那些人都蜂擁過來了。
“薛姨娘呢,剛剛在做什麼也跟那些七姑八婆湊在一塊”
“薛姨娘是在那些人面前抹了不少淚,不過現在已經回自個房間去了,說是身子熬不住,今晚守不了靈了。”紅豆說着就看了莫璃一眼,然後小聲道一句。
“隨她吧。”莫璃淡淡一句,只是走了幾步又問,“雪兒這會也在老太太那嗎”
“在的,劉媽正哄二姑娘吃東西呢。”
莫璃點了點頭,沒再問別的,來莫老太太的院子後,就快步走了進去。
莫老太太這屋裡原本就很顯素,只是因有雪兒在,所以平日裡屋裡倒還擺着些花兒草兒,或是各種小布偶的鮮亮玩意,只是如今這些都收起來了,屋裡的帷幔簾子也都換上素淨的顏色。莫璃一進去,就瞧着一身素服的雪兒有些呆呆地坐在莫老太太旁邊,劉媽手裡拿着一晚麪湯哄着她喝,她卻也不張嘴,只是搖着頭,然後依在莫老太太身上,四妞有些無措的站在一旁。
莫璃走過去,看了看劉媽手裡的麪湯,見裡面的麪條還剩大半碗,她便問道:“奶奶晚飯吃了嗎”
莫老太太忙叫劉媽給莫璃挪個繡墩過來,然後一臉心疼地打量着莫璃道:“奶奶下午吃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你娘還在靈堂那守着,你吃了東西沒”
“娘已經回去躺下了,剛剛差點就暈倒在靈堂裡。”莫璃輕輕道了一句,又往旁看了看,便見一邊的茶几上擺着幾盤素色的糕點,還有一盅熱湯。
“我去看看她,唉,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在這麼熬着哪行”莫老太太說着就要站起身,莫璃忙按住她道:“娘才躺下,剛剛也吃了些東西,奶奶您臉色也不好,先歇歇。娘那還有外頭的事都有我看着,不會有事的。”母親病弱,祖母年邁,妹妹年幼,父親這一走,這個家真似一下子失去了頂樑柱,族親們虎視眈眈,整個家有種馬上要散架的恐慌感。莫雪是被嚇壞了,如她當年一般,悲傷之中還有那種不知以後會變成什麼樣的惶惶不安佔據整個身心。
莫璃看着滿頭花白的莫老太太,想着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慟,她不知該怎麼安慰,便握了握莫雪的小手道:“雪兒去姐姐那待一會,讓奶奶好好歇歇。”
莫老太太卻道:“讓她在我這沒關係,你也趕緊回去躺一回,這幾天忙裡忙外的,你一個姑娘家哪受得住,以後幾日還有得忙的。”
莫璃搖了搖頭:“裡頭有顧大娘和劉媽幫忙,外頭有顧大叔和阿聖幫着,左鄰右居的大嫂們也有過來幫襯的,這幾日招呼親戚的事我沒累到什麼,倒是奶奶您要注意自個的身子,我們都要靠着您呢。”
莫老太太抹了抹自己渾濁的雙眼,跟着在莫璃肩膀上拍了拍,然後摸了摸莫雪的臉蛋:“雪兒要在奶奶這待着嗎”
莫雪給莫老太太拉了拉被子,又擡手摸了摸莫老太太乾乾的臉,然後慢慢滑下牀,拉住莫璃的手。
莫老太太摸了摸莫雪的腦袋,就吩咐道:“這孩子這幾天幾乎不說話,你把她帶過去也好,好好哄哄她,今兒她也沒吃多少東西,你將那幾盤糕點還有那盅濃湯也端過去,讓她多少吃上一些。”
莫璃點了點頭,讓紅豆將那些吃的拿上,又讓四妞也跟着,然後就牽着莫雪出了莫老太太的寢屋,只是當走到外屋門口時,就聽到裡頭幽幽地傳出一聲含淚的輕語:“這個不孝子,怎麼就這麼走了,丟下這麼一個家”
那一瞬,莫璃只覺得胸口那似被人剮了一刀,當下差點就掉出淚,好容易忍住,牽着莫雪的手慢慢走了出去。莫璃看着漸漸暗下的天,看着滿院的縞素,看着幼小的妹妹,看着身後浸滿悲慟房間。家裡的風暴即將開始了,她不能倒下,她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沒什麼不能承受的,這個家她要撐起來。
將莫雪帶回自己的房間後,莫雪倒也聽話,莫璃給她盛了一晚羹湯讓她喝,她接過後就拿着勺子默默地舀着羹湯往嘴裡送,雖是乖巧,但那動作看着卻有些呆愣愣的,眼睛也沒了往日的靈動。
莫璃心裡一驚,跟紅豆對視了一眼,然後問了四妞幾句,才知道這幾天莫雪不但不怎麼說話,幾乎哭也沒哭過。莫老太太年紀大了,心裡含着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又加上族親們時不時的暗中逼迫,兒子的靈柩還在呢,那些人就坐不住了。劉媽要幫忙喪事,四妞又小,莫璃則各處都要查點,除了白包的回禮和喪儀的具體安排外,還要照顧朱氏。悲劇來得太突然,家裡陰雲密佈,於是這幾天下來,莫雪就成了這樣。“你帶四妞去外屋用飯。”莫璃朝紅豆道了一句,然後纔對莫雪道,“雪兒,要真不想吃就別硬吃。”
莫雪頓了頓,就放下勺子,然後擡起眼呆呆地看着莫璃。
“過來。”莫璃將她拉到自己身邊,輕輕撫着她的後背。
“我想去看看娘。”莫雪靠在莫璃身上,小聲道了一句。
“娘很累了,這才歇下,明兒你再去看娘,今晚你就在姐姐這睡,姐姐讓四妞也在這陪你。”
莫雪忽然擡起眼,乾乾的眼睛有些恐懼地看着莫璃:“娘她,是不是也要丟下咱們了”
莫璃一怔,忙道:“沒有的事,娘她很好,不會丟下咱們的,娘她這幾天只是太傷心了,慢慢會好的,雪兒乖,爹會保佑我們一家的。”
莫雪怔怔地看了莫璃,好一會才道:“真的”
莫璃忍着淚點頭道:“真的,姐姐跟你保證,來,咱們拉鉤。”
一大一小的兩隻手認真地勾住對上後,莫雪纔好似真的放了心,然後圓圓的眼眶裡就溢出淚,跟着她便站在那咬着牙,小小的身子一顫一顫的,眼淚吧嗒吧嗒地落了下來。
莫璃將莫雪攬到懷裡,手輕輕拍着她的小肩膀,頭卻微微擡起,含着淚的雙眼靜靜地看着上面,什麼也不說。“姐姐,我怕”
“不怕,姐姐在這。”
不久,這屋裡就傳出哇哇的哭聲,紅豆和四妞在外皆嚇了一跳,紅豆忙起身走進去一看,就瞧着莫雪在莫璃懷裡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將莫雪抱到自己牀上,蓋好被子後,莫璃纔將四妞招呼過來輕聲道:“你在這看着二姑娘,今晚你也在這睡,榻上的被褥都給你準備好了。一會二姑娘要是起來說餓了,你就讓人將桌上的東西拿去熱一下再讓二姑娘吃,今晚有守夜的丫鬟,記得千萬別晚上喝冷茶。”
四妞認真地點頭,然後就走到莫雪那,在牀頭的繡墩那坐下。莫璃又看了莫雪一會,確定她已經睡沉後,才輕輕走了出去。
“姑娘,您也吃點東西吧,從早上到現在,您也沒吃什麼呢。”紅豆說着就硬拉着莫璃走到桌子那,然後將一碗白米飯和兩碟小菜挪到莫璃跟前道,“剛剛的面冷了,這是才蒸好的米飯。”
莫璃看着那些東西只覺得嘴裡發苦,但她還是坐下拿起筷子,再不吃東西,她也要扛不住了。只是剛扒了兩口飯,就有種想吐的感覺,勉強嚥下小半碗後,莫璃便放下筷子嘆了口氣:“先擱在這,我晚上再吃,這會沒什麼胃口。”
紅豆看着那兩碟青菜豆腐,想了想,便道:“我去給姑娘換兩個容易下口的菜吧。”
莫璃搖了搖頭,就站起身:“不用了,吃什麼都一樣,我出去看看,外頭的桌椅都收了嗎明天要開法事了。”這幾天給前來弔喪的左鄰右舍和親戚擺了幾桌酒,多是顧叔和阿聖在幫忙,她只是將銀錢撥下去。
“差不多都收好了。”紅豆跟在她後面不放心地道,“姑娘這幾日都沒怎麼睡,今晚也好好歇歇吧。”
莫璃搖了搖頭,只讓紅豆好好看着莫雪,然後就往前院那走去。此時已是掌燈時分,白天裡擺在庭院裡的桌椅都已收起,院中也讓人打掃了一邊,忙了一天的下人此時都各自下去用晚飯了。莫璃走到二門那,看着莫六斤時常出入的那些走廊,過道,看着那被風吹動的白燈籠,一時間出了神。
直到旁邊有人喊了她一聲,她纔回過神,轉頭一看,原來是阿聖。
“怎麼過來這了晚飯吃了嗎”他將擱在走廊那的長凳挪了挪,然後走到她身邊問了一句。
莫璃從白燈籠那收回目光,沉默了一會纔對他開口道:“我爹那天出事的經過,你打聽出什麼了嗎”
阿聖看着她蒼白的臉,又往前後看了看,然後道:“去我屋裡說吧。”
莫璃環視了一下冷冷清清的宅院,便擡步邁出二門,只是剛走進阿聖的房間,阿聖卻讓她先在屋裡等一會,然後就出去了。
不多會,他終於去而復返,且手裡多了一個食盒,蓋子掀開後,裡面是一碗湯滾味濃的,冒着白氣的牛肉麪。這是府裡給前來弔喪的客人準備的,下人也可以用,但眼下她身上帶着喪,特別是頭先這幾日,這等大魚大肉是不能碰的。
只是阿聖卻將面裡的肉全挑了出來,然後將那晚看着很素的麪條移到莫璃跟前道:“吃吧,這樣就能吃了。
莫璃正要推拒,阿聖卻道:“你吃了我才說,你要倒下了,我也沒必要再幫你做什麼了。”
莫璃一怔,看着他認真的表情,遲疑了一下才拿起筷子。
麪條很燙,湯也很入味,她卻嘗不出什麼味道,只是機械地將碗裡的麪條一點一點往嘴裡送,阿聖就坐在對面靜靜看着她。房間裡很靜,屋裡飄着淡淡的面香,幾日來,滿眼看到的都是烏雲慘淡的景象,她甚至忘了自己哭沒哭過,很多時候,她的眼睛都是乾澀得發疼,要想的事,要忙的事太多了,她沒有時間哭。可在這一刻,對着這碗熱氣騰騰的“素面”,她眼裡的淚卻毫無徵兆地落了下來。
眼前一片模糊,她放下筷子,有些艱難的將嘴裡的麪條嚥下,然後有些尷尬地轉開臉,只是這會旁邊就給她遞過來一條略有些粗糙的棉帕子。莫璃接過帕子後,阿聖纔開口道:“我這幾天打聽到的,跟那天聽到的沒什麼出入,都說是掌櫃的不小心出的意外。而且王大戶當時也還未到茶樓,莫三老爺身邊的那位韓管事亦不在場,”
莫璃擦了眼淚後,沉默了一會才道:“我不相信那是意外,爹平日裡走路向來都是很小心的,怎麼可能在外連着摔兩次,而且眼下我爹死了,族裡很多人都可以趁機得利。”
阿聖看了她一會才低聲道:“姑娘,有些事即便真是有人特意所爲,也可以藉着意外之勢而行。”
莫璃看了他一眼,然後將帕子遞還給他,平靜地道了一句:“謝謝你。”
晚上,靈堂內,莫璃伴着燭火守在帷堂外,一張一張燒着紙錢。
夜下,靈堂外,阿聖沐着月光坐在屋頂上,靜靜看着那白幔下的身影。
這幾個晚上,他都在在這不動聲色地守着,像一匹來自荒野的狼,耐心且機警。
做法事的那幾天,族裡陸陸續續地還有前來弔喪的人,莫璃雖多陪着朱氏,但還是聽到了許些話。特別是莫大老爺那一脈,很多人坐不住了,生怕會被別人搶先,於是甚至有人藉着慰問莫老太太的時候,直接開口讓莫老太太將當年的地契拿出來一看。若非當時七叔婆在場喝住了那幾人,怕是他們跟着就會逼問莫老太太了。
只是這樣的暴風雨,最多也只能再壓幾天,怕是莫六斤的館木一出去,莫大老爺等人就會直接上門逼迫莫老太太交出地契。還有她家的鋪子,他們也不會放過,到時同樣會有更好的理由侵佔。
出殯的前一晚,莫璃從靈堂內出來,進了莫老太太的房間,祖孫倆一直說到月上中天方纔歇。
出殯的那一天,該過來上香送行的人都來了,莫璃跪坐在朱氏旁邊,冷眼看着某些人。直到出殯的時辰將至,馬上要擡棺的時候,莫璃忽然站起身,走到棺木前面跪下磕了三個頭,然後含着淚當着大家的面開口道:“爹,您放心,咱莫家不會絕了後,女兒跟您跟前立下誓,待孝期一過,女兒就招婿入贅繼承咱莫家的香火,這個家,女兒來守着,奶奶和娘還有雪兒,女兒也會好好照顧的。爹,您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