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檐翹角的亭榭裡,鄭月安正靜靜地用手託着腮,靠坐在扶欄邊的木榻上,看着水裡因被風吹動所微蕩的倒影愣着神兒。
這是她醒來後的第七天了,但她確仍然覺得眼前所見到的一切不太真實,仿似身處一片虛幻的夢境之中。
這七天中,她每日都拼命的強迫自己搜索腦海中的記憶,然,當得知一切後,她的心中卻滿是一片驚濤懼駭的震驚和不可置信。
不爲其它,只爲她此時此刻正身處在史書中所記載的那個千年前視人命如草芥,常年硝煙不斷的亂世春秋。
所謂‘禮樂征伐自大夫出’,因此,此時天下,正處於周氏王權削弱,衆諸侯爭霸的國度!而如今,她所處之地亦正是衆諸侯國之一的宋國,此刻,正歸轄宋桓公管制。
如今,她的名字叫姬月安,同前生只是一個姓氏的差別。
然,在這個國度,姬卻是國姓,是周天子與一些諸侯王纔會擁有的姓氏。
此時,周朝當政的皇帝是周惠王,她的父親姬榮則是惠王的叔叔,而她,亦是周惠王的堂妹。
早些年,周惠王寵信子帶的母親惠後,欲將廢除太子姬鄭,改立子帶,卻不料被衆宗室和諸侯所反對,而她的父親姬榮,正是保太子一黨。
也是因此, 姬榮才被惠後記恨,迫害致死。而她與胞姐姬月容也在惠後的迫害下逃離周境,她雖在衆家臣的護送下逃到宋國隱居,然,姬月容卻在逃亡途中失散,不知所終。
生前,她是國際情報局中的一員,國際情報局分三課,而她之前所在的便是第一課,國際情報課課長,所主管國際情報的蒐集、傳遞、並掌握該局的總事務,包括情報預算和人事編制。
此次,一批新出土,非常具備有考古價值的春秋時期古文物被國外黑客所盜,她被上級授命追查此事,爲了混入黑客組織,她特地花費了大量的心思去查閱有關春秋時期的歷史資料,卻不料,在任務中遭到同伴的出賣,最終葬生火海,卻又重生到這個亂世國度。
聽侍婢說,兩個月前,她是被在宋國爲質的楚國公子旅狩獵時所救,據侍婢的描繪,當時被救回的她渾身滿是鮮血,不僅滿身傷痕,還被人挑斷了腳筋,若不是楚公子旅及時趕到將她拾回,幷請了大夫和巫給她診治,那等待她的不是失血而死,便是葬生畜口。
楚公子旅,這個人物在她記憶裡印象頗爲深刻,他本姓羋,熊氏,因爲此時的男子皆是稱氏不稱姓,所以世人皆稱他爲熊旅。
或許此時他還沒什麼作爲,可在史書記載中,他卻是春秋五霸中問鼎中原的楚莊王。
而此時的熊旅,因他父親商臣爲了反抗其祖父楚成王的迫害,向宋國借兵,爲了示誠,已有賢公子之稱的他自薦到宋國爲質。在宋國的幫助下,楚成王最終在商臣的逼宮包圍下上吊自盡,商臣獲得王位。
商臣即位後,楚國部分大臣仍然記掛和感激賢公子旅,曾多次向楚王進言將其迎回,楚王爲了穩固與宋國的盟約,具將其駁回。而此時,寵妃之子玳也在敬賢禮士中獲得了楚王的喜愛,楚王隱約也有立玳爲太子的想法。
聽說,最近楚王很少有再給宋國爲質的熊旅派送財物,只因如此,世人皆猜測他是被楚王厭棄了,從而使得他的處境微妙了起來。
好在熊旅此人也頗爲聰慧,懂得用自己的博學知識和精深的樂理才學獲得了宋桓公的賞識,因此,也混跡在宋國各權貴之間,以愛好美人和美酒爲最,從而使得風流之名著顯。
想來,她還真想見見這熊旅,不爲其它,只因在這視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她深知只有依附強者才能生存的道理。
作爲女子,她隨時都有可能被厭棄和轉送,她可不想成爲這無辜的犧牲品,呵,想到這裡,鄭月安不由冷冷一笑,這身體的主人可不就是被宋公子茲甫所厭棄轉讓致死的麼?
再說這楚公子熊旅,自打將她救回來,不僅着人給她醫治,還派人侍候精心侍候着她,可她卻以前跟他並不相識啊,有關他的丁點信息,也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
況且自打將她救回後,這廝都一直跟隨宋桓公在外出巡遊玩,她也並不曾親自接觸他,雖說這副身體確有幾分姿色 ,可這楚公子旅也並非像表面所表現的那般簡單,在玉衡山時,賢士夏出曾言:楚公子旅此人心計頗深,雖放|蕩不羈,但卻精華內斂,深藏不漏,將來必有大爲!
如此心機深重的人,他此次救她,莫不是因爲知道她與宋公子茲甫和晉公子重耳之間的瓜葛?
想法愈重,鄭月安的臉色就愈白一分,實不怪她心機重,而是在這個時代,像他們這種能在亂世之中混的風生水起諸侯公子,特別像楚公子旅這種人,實乃是耍心機和陰謀論的高手。
真相關乎自己的命運,她怎能不急?
“嬌嬌?嬌嬌?....”一聲清脆而夾雜着些許擔憂的女聲將鄭月安的神智喚了回來。
嬌嬌,是這個時期對未婚女子的稱呼。
“嗯?”鄭月安擡起頭來,淡淡一笑,疑惑道:“怎了,可是有事?”
眼前這個十五六歲的少女,正是這兩個月來一直照料她的兩個侍婢之一,這個時代,大多數庶民是沒有名字與姓氏的,更何況是奴隸。於是,爲了方便,她便爲她們取了名字:寬兒、恕兒。
寬兒性子溫和單純,恕兒則比較孤傲,而眼前這個顯然是性子溫和的寬兒了。
“無,無.....”寬兒連連搖頭,看着她擔憂道:“婢子觀嬌嬌臉色甚差,心憂。”
“呵呵,有勞你費心了,我無礙,只是心中有些悶煩罷了。”聽了她的話,鄭月安眼中閃過一絲笑意,用手拍了拍身邊的空榻,示意她坐下來。幾日相處,倆人也有了點感情,侍婢恕兒已經幾天不見人影,這幾天,也幸好有她的照顧。
見鄭月安並無不妥,寬兒鬆了口氣,也不推辭,脫掉木屐,走到榻邊,跪坐了下來,順勢替她捶着小腿,不解道:“嬌嬌可是憂心這傷勢?大夫和巫具說,只要嬌嬌心思放寬,好生養着,總能大好的,嬌嬌這幾日不是可以試着移動了麼?”說到這裡,寬兒又是一笑:“像嬌嬌這樣的好人,想是要不了幾日便可行走如初了!”
聽到寬兒對自己的讚美,鄭月安不由莞爾,這丫頭,才相處幾日,就這般相信自己了。
“嬌嬌方纔說心中悶煩,不知是所爲何事?”
“無,只是整日呆在這裡,有些無聊罷了,寬兒,可否爲我講講最近外面所發生的事兒?”整日呆在這裡,一點外界消息都不知道,她能不急麼?
“諾。”寬兒點了下頭,隨即又道:“不知嬌嬌想聽何事?”
“何事都可,嗯,最近各國諸侯們可有發生什麼好玩的事麼?”話到嘴邊,鄭月安覺得不妥,改成了一副隨意好奇的口吻。
聽了她的話,寬兒先是皺了皺眉頭,片刻眼睛一亮,興奮道:“前幾日聽劍客們說,齊國公子小白回國繼承了王位,而且還不計前嫌的重用了他哥哥的謀士管仲呢!”
齊國公子小白?姜小白?
這不是五霸之一的齊桓公麼?鄭月安心裡一緊,如此一位任重至遠的男子,他的即位,註定成就了他的野心合抱負,可這也正是他征伐其他諸侯的前奏啊!
“嬌嬌?嬌嬌.....您怎麼了?”
“無事。”鄭月安回過神來,用手揉了揉額頭,道:“也不知,此刻的齊君小白該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啊!”
誰知聽了這話,寬兒卻是呵呵一笑,“嬌嬌有所不知,世人皆說這齊公子小白不僅是當世大丈夫,還是有名的美男子呢!”
說到這裡,她突然眼色一黯,低聲道:“想婢子只是一介奴隸,若是有機會能親自與此等丈夫見上一面,也當死無愧了!”
聽了她的話,鄭月安臉色也是一黯,是啊,在這個時代,奴隸是可以隨意買送和打殺的,地位低賤可悲,同牲口無異,可是此時,她的命運又能好到哪裡去呢?不過.....只要有恆心,命運就是掌握在自己手裡的....
堅定的神色從鄭月安的眼中一閃而過,她用手戳了戳那低垂的腦袋,正色道:“怎可如此無志氣,既然仰慕與他,那麼就要自己好生努力纔是,說不定哪日,站在那齊王身側的那人,就是你呢!”
“嬌嬌拿婢子說笑呢!”聽了鄭月安的話,寬兒勉強的笑了笑,“婢子先去爲嬌嬌準備吃食,請容婢子先行告退!”
雖是臉色黯然,可她眼底那一閃而過的神色卻沒逃過鄭月安的眼睛,當即,她便莞爾道:“去吧,記得早些回來,陪我說說話。”
“諾!”得到應允,寬兒站了起來,穿上木屐,向她行了一禮,這才轉身離去。
鄭月安淡然一笑,用手撐着木塌,身子微微的向後挪了挪,使自己靠坐的更舒服些,擡眼望了望四周的那略有後世建築氣息的亭臺水榭,鄭月安微微眯了眯眼,對這個時代來說,這質子府,也算上是精緻了。
許是間諜做久了,她漸漸的鬆懈了警惕,就這樣靠坐着,在微風薰陶中,呼吸着周圍純天然的空氣,竟是就這樣這樣慢慢的睡着了。
昏睡中,她好似回到了生前的那次任務中,在炸彈被引爆前德那一刻,她的四肢都被中了槍傷,正麻木的靠坐着艙壁,看着此次任務中那個唯一一個被她挑來打副手的同伴,此刻正用憐憫的眼神看着她,冷笑道:“你不是向來都挺自以爲是的麼?呵,不就是向上面提供過幾次重大情報,得了上面的幾次誇獎麼,你還真以爲自己有多了不起了啊。鄭月安啊鄭月安,那你說說,如今我一槍斃了你,第一課課長的位子就空了出來,第一課的那些傢伙會不會感謝我啊?”
“哦?不不不.....”那人用冰冷的槍管掃了掃她的臉頰,繼續冷嘲道:“我差點忘了,你若是死了,第一課的那些傢伙豈止是隻會感謝我 ,只怕大夥兒還要拍手稱快呢!看在你我 同事這麼多年的份上,而你又救過我幾次的份上,我不妨勸告你一句‘有些事兒,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吶,你也不用這樣瞪着我,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話想問我,但是卻沒力氣問對吧?”
“唉,虧你平時自詡聰明,如今卻落得如此一個悲慘的下場,你放心吧,我也還算是個念舊情的人,此次,我只要你的命,不會讓你的名聲受損的,同樣,我也不會親手殺了你的,我怕做噩夢啊!哈哈哈哈.....”
最終,那人在狂笑中引爆了藏在底艙的炸彈,轟炸聲震響着她的整個耳膜,死亡的恐懼也將她籠罩着,海水的瞬間涌沒,她不是死在爆炸中,卻在缺氧中窒息。
睫毛微顫,在胸口劇烈的起伏下,鄭月安猛的睜開雙眼,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直到那種缺氧的窒息感散去,她才擡手擦了擦額間的冷汗。
‘踏踏’的腳步聲漸漸而近,鄭月安擡眼望去,卻是寬兒雙手託着吃食向這邊緩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