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時期,有不少宗門毀滅於亂世當中。
雖然宗門毀滅,他們的傳承卻流傳了下來,被許多宗門勢力以各種方式獲得,成了一種公有資源。
這些傳承大多殘缺不全,一些宗門會用它們招攬外門弟子。
也有一些武者在機緣巧合下,獲得了類似的妙法傳承,又不願加入宗門,成了一名散修。
青州城外的這名修士,據說便是獲得了一門殘缺的煉器妙法,從而踏上了修行之路。
“散修很常見,但天賦異稟的散修,卻不多見。”
“畢竟,只要展露相應的才華與天資,自然會有宗門發出邀請,將其吸納到體系當中……宗門勢力就是依靠這種方式,成長壯大的。”
“即便是世家氏族,也常常會吸收一些貧寒天才作爲贅婿,維持活力。”
“這名修士已經展露出自己在煉器上面的資質,並且小有名氣,爲何依舊維持着散修身份?”
“他看起來也不像是家境優渥、不缺資源的樣子。”
江賀手指掃過文字,心中閃過一絲疑惑。
這些本來不算什麼——
指不定人家就是自尊心強、或是喜歡安靜,寧願自己慢慢摸索修行,也不願意寄人籬下呢。
但他在接觸這名修士的過程中,嗅到了一絲若有若無的腥臭味。
有些類似妖祟吞噬大量生靈後,溢散出來的血腥之氣,只是似乎經過掩蓋與處理,顯得非常稀薄。
如果不是江賀修爲逐漸接近三階,感知愈發敏銳,真的難以察覺。
在這基礎上,先前那些異常,就顯得較爲突兀了。
“這名修士多半有些問題。”
江賀看向書頁,目光並未在第三個選項上停留。
置之腦後,確實是個輕鬆的處理方式。
青州有宗門勢力、也有朝廷官府,如果這名散修真有問題,暴露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只不過……
“若沒有發現,也就罷了。”
“既然都已經察覺異常,豈能選擇視而不見?”
至於是獨自探查,還是提醒一下顧月容,讓她也察覺到異樣。
江賀思索了一下,做出選擇。
【側面提醒】
世間妖邪太多,除之不盡,滅之不絕。
比起獨自完成所有的事情,多培養一些志同道合之人,顯然更有意義。
就像昔日的燕赤誠,行走江湖數十年後,選擇迴歸道觀,接任觀主。
薪火相傳,其道方能綿延不絕。
更何況,顧月容心性純良,也確實是個好苗子。
“怎麼感覺我變成了老爺爺……”
【你察覺散修異樣,嗅到微薄血腥,認爲其或已步入歧途。】
【見顧月容並未察覺,在測試法器之時,將其擊落在地。】
【顧月容不解,拾起法器,又被擊落,遂覺異樣。】
【其及笄之年與你相遇,迄今已近六年,知你性情穩重,又知靈獸感知敏銳,多半法器有異。】
【顧月容遂攜法器,至青州城中,尋器宗修士鑑定。】
【然,器宗修士鑑定過後,言此法器靈性出衆,傾注鍛造者之心血,乃優良之器,並無異常。】
【器宗修士所言,與伱表現相悖。】
【顧月容沉吟過後,更信於你,認爲法器必有異樣,器宗修士既看不出,遂親自調查。】
顧月容是看着小白長大的。
在她眼裡,小白外冷內熱,不會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既然小白對法器如此反感,必然是察覺到了什麼。
至於器宗修士看不出來……
只能說明他修爲不夠,感知遠不如小白敏銳!
於是,顧月容先是託人拜訪那位散修,花錢訂購多件法器,自己則悄悄回到了對方所在的村子。
她並沒有太過靠近村子,而是躲在極遠的地方觀察——
一是靠的太近,很有可能會被對方發現。
二是小白並未接觸過法器,卻能察覺到法器的異樣,多半是散修在鑄造的時候,加入了什麼不該有的材料。
那種材料肯定不可能輕易購買,多半是自己收集來的。
她打算從這個角度入手,觀察一下對方的行動。
顧月容躲在村外荒野當中的時候,心中還有些忐忑。
她作爲大家閨秀,自小接受禮法教育。
僅憑少許臆測,就暗中窺探他人行動,顯然是極爲無禮的。
如果不是第一次見小白反應激烈,顧月容絕不會做出這種決定。
“所以說,小白,你到底發現了什麼,直接告訴我嘛。”
“陪我聊聊天也行啊……”
神妙靈獸開慧極早,小白又極爲成熟,多半早就學會了人言,怎麼一直不願意開口呢……
小白狼面對顧月容的期待的目光,閉目假寐。
他曾經是個健談的人。
後來……
都不是人了,那還聊什麼?
別問,問就自閉。
【顧月容隱匿村外,雖術法稚嫩,憑藉你之感知,可於極遠距離觀測對方行蹤,因而無礙。】
【散修接受交易,幾日未有動靜,直至某日午夜,悄然離開家中。】
【其幾番探查,未察覺任何追蹤,方纔放心行動,殊不知,你借敏銳感知,遙綴其後。】
【你與顧月容追蹤而去,至深山之中,入山中縫隙。】
【縫隙形成通道,向下蔓延,期間雖有諸多手段,皆被你一一破之,復行數千米,豁然開朗。】
【深山之底,藏偌大地窟,螢草爲日,麥草作田,草屋叢立,似世外桃源。】
【顧月容驚愕,你見此間之人神情呆滯,無衣遮掩,又覺此地血氣濃郁,陰氣森森,恍然震怒。】
深山底部,存在一個生活着大量人族的地窟。
單看這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景象,似乎是世外桃源。
江賀卻心底發寒。
他感知到地窟的氣息,總算知道散修身上的血氣從何而來。
知道爲何他能煉製出極具靈性的法器,並且一直維持散修身份,沒有加入任何宗門了……
他竟是在羣山之底,尋到了一塊地窟,將人如牲畜一般圈養在這裡,等待宰殺——
人乃萬靈之首,天生便已開啓靈智,魂魄之力強大,可以感知靈氣,踏足修行之路。
這也是妖祟喜食人族的原因。
雖然它們也可以吸食野獸精血之氣、也可以彼此殺戮,但跟人族比起來,無論是難度還是味道,都不是一個檔次上的。
也因此……
如果在祭煉法器之時,將生人當成材料,加入其中,熔鍊血魄。
雖然效果比不上什麼靈獸之魂,但是,只要有針對性的方法,也能提升不少靈性。
更早一些的王朝亂世裡,就有不少邪修,修行魔功,殺人祭器。
這名散修或許就是得到了邪修傳承,於是悄悄打造了這地窟之地,並利用妙法之力,在用生人祭器的同時,抹去了血怨之氣。
所以他煉製出的法器,才顯得小有靈性。
這種捷徑般的方式也限制了他,不能加入那些正常的煉器宗門,否則就會原形畢露。
“嘔……”
顧月容也反應了過來,面色蒼白,感到噁心乾嘔,急忙將先前買來的法器丟了出去。
就在這時——
山壁間,一道道細針飛射而出!
它們似具有靈魂一般,在空中游動,從不同的方位,向顧月容與江賀殺來!
與此同時,一名容貌普通的男人顯露身形,殺意沸騰。
原本他從安放在山道的佈置,得知有人追擊而來,是打算直接毀滅這裡,從其他出口儘快逃走的。
只是,當他發現來人是前些天那名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後,心思發生了改變。
這裡的材料都是他從各個地方辛苦收集來的,直接拋棄的話,相當於埋葬了大半家當。
對於一名勤儉持家的散修來講,太心痛了。
只要解決掉這個小丫頭,就能有充足的時間清理材料,即便轉移到其他州域,損失也能降到最低。
所以……
死!
顧月容稍慢一些,卻也反應了過來。
她一拍背後瑤琴,伴隨靈力激發,一道道波紋擴散開來,使得飛來的細針微微一滯。
她藉機拿起瑤琴,手指搭在了上面。
她在出門遊歷之前,可是做了不少功課,與島上師兄師姐們沒少切磋戰鬥。
哪怕跟實戰比起來,有所差距。
她也並非手無縛雞之力,具有二階修士相對應的戰鬥力。
此時,她撥動琴絃,肅殺之音化作利刃,斬殺而出!
顧月容眼神冰冷。
這是她首次對一個人產生如此強烈的殺意。
【遭遇襲擊,顧月容施展琴音之法,化音波爲兵戈,與敵對抗。】
【然,邪修接近三階,實力略勝一籌,又在此地佈置諸多法器,手段頻出。】
【顧月容略有不及,陷入頹勢。】
【你看準局勢,擊起數塊落石,寄託劍氣,以碎石爲劍,擊穿邪修罩門。】
【邪修瞬間力竭,局勢崩盤,惶恐不安,躲避逃竄,出聲投降。】
【顧月容目及地窟之人,殺意已決,不聽多言,以音震之。】
【邪修護體已破,肝腸寸斷而亡。】
幾塊劍石打在罩門上,擊穿了護體法器的瞬間,邪修就慌了。
他一邊逃竄,一邊喊叫投降,各種狡辯之言迅速往外跳。
什麼上有老下有小、願意將傳承交出、知道某處寶地、畢生家當全都藏在了某個地方、我要前往官府自首……
這種拖延時間的話語,本來讓顧月容停頓了剎那。
只是,當她看到那些衣不遮體的地窟之人,再次撥動了琴絃。
當邪修七竅流血,慘叫斃亡。
顧月容站在原地,沒有動彈。
她看着邪修的屍體,又看到那些抱團躲在一起,瑟瑟發抖的地窟之人。
片刻過去,才輕聲開口。
“小白……”
“明明都是人,爲什麼他能如此殘忍?”
白狼沒有開口,而是向地窟衆人的方向走了幾步,並回頭看了一眼,目光中似是帶着些許催促。
顧月容目光柔和下來。
她邁步跟上白狼,指尖拂過他的背脊。
“嗯。”
“是否是人,並不是看面容、看外表……”
“他雖然披着人皮,體內卻長着一顆妖魔之心,怎能說是人呢……”
“倒是小白,你雖是獸身,卻擁有一顆仁心。”
【你與顧月容將地窟之人帶回地上,並通知青州官府。】
【官府得知此駭然之事,大爲震怒,收攏地窟之人,尋醫藥之宗,設法救治。】
【部分地窟之人,神智受損,難以彌補。】
【亦有部分地窟之人,年歲尚淺,雖記憶損壞,亦恢復神智。】
【邪修豢人煉器之事,傳遍周邊。】
【受其影響,官府聯合宗門,徹查多州散修,又尋出少許邪修,於菜市口斬首示衆,震懾羣修。】
【顧月容因此一事,略得薄名。】
任何羣體數量上來,總歸會出那麼幾個害羣之馬。
修士當中,就算是名門正派裡面,也難免會出現敗類邪修。
只不過,此前的那些邪修,行事作風大多比較低調,哪像這名邪修,直接豢人煉器,幾同妖魔,駭人聽聞。
顧月容解決了這名邪修,也因此變得小有名氣。
正常情況下,她名聲傳揚,多半會非常欣喜,回到琴海宗的島嶼上的時候,更是會跟師兄弟們多多吹噓幾番。
可現在,顧月容想起那些被摧毀神智,最終也沒能恢復正常的地窟之人,根本高興不起來。
就連遊歷山川,也都沒有了多少興致。
返回巴州的路上,心裡還想着與邪修的那場戰鬥。
也就是這個時候,顧月容想起了一件事。
“小白,我沒記錯的話,當時是你擊穿了邪修的護體法器,我才能用琴音之法,擊潰他的身體……”
“你擊穿邪修護體法器的方式,是打出幾塊蘊含劍氣的石頭?”
“你實力究竟有多強了啊,幾塊碎石都超過了我的全力一擊!”
“而且,你的劍氣是哪來的,你什麼時候學的劍,我怎麼不知道?”
“小白,小白,我知道你在裝睡,快跟我講講啊!”
“……”
顧月容心中滿是好奇,卻得不到答案。
她也不可能知道,江賀趴在肩頭,看似閉目假寐,實則正在體內蘊養着一股無比純粹的劍意。
先前擊穿邪修罩門的碎石,不過是沾染了這份劍意的少許氣息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