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夫好友扎克的家,湯米坐在餐桌前清點着那些鈔票,點完之後把屬於自己的一百塊裝回錢包。
剩下的這些零錢加在一起大概只有四百多塊,湯米在筆記本上登記清楚每一個捐贈者的姓名和捐款數額,確定賬目沒有問題之後,才擡頭活動了一下頸椎。
這種捐款是需要建立賬簿供競選委員會審覈調查的,必須確保每一筆錢都用於候選人的競選活動開支。
傑夫則始終在旁邊焦慮的走動着,看到湯米停下來,馬上開口問道:“我們要去警察局把馬丁帶回來嗎?我……你沒說我按照你的吩咐做,馬丁也要被警察帶走,湯米。”
“不急,才帶走四個小時。”湯米拿起那疊鈔票看向傑夫:“你不想知道,伱收穫了那些街坊多少捐款嗎?四百三十七塊七十五美分。”
傑夫愣了一下,隨後有些興奮的開口:“哇,那可是一大筆錢,大家居然願意拿出這麼多錢支持我?我會贏,對嗎湯米?”
四百多塊,其實嚴格來說,與傑夫的收入比起來並不多,也就是他一週半或者一週的收入,但數量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傑夫-拉文人生中第一次獲得如此多的人鼓勵,支持以及信任,街坊們知道他也許不會有機會,但全都在和湯米一樣,鼓勵他去試一試。
湯米合攏賬本,低頭點燃一支香菸,不以爲然的說道:
“1860年,林肯競選總統的所有開支加在一起也才十萬美元,但現在,只是在幾百個席位的衆議院找個座位,大概就要花費三十萬,而且還是佛羅里達這種窮地方,才如此廉價,是什麼讓你覺得從你三條街的街坊手裡得到四百多塊的捐款,就產生了能贏的想法?按人數平均下來,相當於那些家長每人捐給你3.6美元,不去考慮勝負,就算是你想有足夠的資金支撐你走到最後的對決,也意味着你需要再找十萬個願意捐給你3.6美元的街坊。”
傑夫被湯米說出的數字震驚到啞口無言。
十萬人,整個十八區也纔不到二十萬人而已,達成湯米所說的條件,意味着這一區多一半的人口願意和那些相熟多年的街坊們一樣信任他,每個人給他3美元,他纔有機會籌夠三十萬。
“我做不到,湯米,沒有人能做到讓十萬人喜歡,除非是貓王,或者是空中鐵匠樂隊。”傑夫從震驚中回過神來,看向湯米:“不如我們把錢還給大家,我……而且如果真的有那麼多人支持我,我答應當選就要給捐款的家庭免費檢修管道,十萬個人,一天修一家,我要修多少個月?幫我算一下,我……數學不太好。”
“大概兩百七十多年,你從今年修到八十一歲去世,還能留下兩百二十年的免費工作,讓你的四個孩子繼承,他們每人平均繼承五十五年的工作,按照他們從十八歲開始替你還債,每個人都必須沒有任何假期的幹到七十三歲,才能全部完成。”湯米笑着看向傑夫。
傑夫呆呆的瞪着湯米:“你在開玩笑,對不對?”
看到湯米沒有迴應,傑夫抓狂的走到桌前拿起賬本:“我不喜歡言而無信,我答應如果當選,要給捐款人免費檢修管道,但我不能讓我兒子替我還債,唯一的辦法就是我退出,我不想我的孩子也和我一樣,每天和臭味熏天的管道打交道,而且是償還他們父親的承諾,沒有報酬。”
“不會有太多人願意捐錢給你,你的小額捐款差不多也就只有這麼多了,爲什麼?很簡單,這些人是你的街坊,鄰居,和你認識多年,看着你從一個失去父親,被街坊教會照顧的小孩子,如今長大成爲幫助教會和街坊照顧其他小朋友的好男人,他們願意給你一些錢鼓勵你,他們對你展現的善意,不代表這一區不認識你的二十萬人也要效仿,所以,接下來的重點是那些活躍在本區的公司,社會組織,教會之類,總之就是,誰有錢,我們就籌他的款。”湯米收起那些錢,起身說道。
“接下來最重要的,不是該去警察局把馬丁救出來嗎,他已經被帶走四個小時。”傑夫又想起了被警察帶走的馬丁,對湯米催促道:“他……我不知道你幹嘛要讓馬丁撒謊,還要讓我當着大家陪他一起演戲,撒謊的感覺不太好。”
“再等等。”湯米坐到沙發上,打開電視機,調到本地電視臺的新聞頻道:“等本地四家電視臺都把馬丁的蠢貨社會新聞登出來,尤其是黑人們喜歡看的BT電視網播出之後,我們再去探望他,我……噢~看,是馬丁的新聞,終於等到你。”
傑夫聽到湯米的話,也看向電視機,只見電視的整點新聞節目正播放本地新聞,畫面上是早晨在學校停車場發生的那一幕,馬丁站在車頂,大聲說傑夫寄信給家長們那件事,主持人則看向鏡頭:
“本區特別選舉剛剛進行到第二天,就出現了競選風波,登記參選人傑夫-拉文的競選經理馬丁-哈特,也就是這個站在車頂大喊大叫的黑人,主動向聚集的民衆爆出傑夫賄選一事,並且他主動報了警,好笑的是,警察抵達現場,所有現場選民都不認爲傑夫賄選,傑夫也表示對賄選毫不知情,據他表示,馬丁-哈特是昨天才和他認識,得知他參選後,主動提出擔任他的競選經理,在場民衆都願意證明傑夫是被人陷害,並且紛紛懷疑很可能是其他參選人指使馬丁陷害傑夫,但馬丁堅持一切都是傑夫的指使,警方表示,因爲涉嫌誹謗他人,所以馬丁被警方帶回警局審問,目前本臺從警方瞭解的最新消息是,那些所謂傑夫-拉文親筆信上的筆跡與馬丁-哈特的筆跡相符,可以證明是馬丁-哈特撒謊,而且昨天有人看到馬丁-哈特尾隨傑夫-拉文進入好市多超市,超市售貨員也表示,丟失了十盒十枚裝Torjan指膠套,總價值七美元。”
主持人介紹完新聞,搖搖頭,看向鏡頭:“馬丁-哈特,我可以相信你是競選經理,但我不太相信你爲傑夫-拉文服務。”
湯米看完新聞,對傑夫說道:“明天還會有本地報紙把馬丁惹得麻煩當成笑話繼續登出來,你猜那三個黑人蔘選人此時是什麼心情?”
傑夫搖搖頭:“這和他們有什麼關係?”
“最先被懷疑派馬丁來陷害你的,就是他們三個,本區黑人只佔總人口的18%,這三個黑人是典型的陪跑者,就算他們三個人變成一個人,拿到所有黑人的選票,在這區也沒有機會。”湯米碾滅香菸,拿起一包茶几上的薯片,取出一片朝嘴裡送去:
“所以,黑人的選票就是他們的交易品,掌握越多黑人支持者,就越能在後期與其他更強力的參選人談合作時,獲取更多的回報,誰得到最多的黑人支持,誰就能在黨內拿到更好的資源,比如雖然無法贏得這次衆議院的席位,但當選者可以作爲回報,提名他代表所屬政黨競選佛羅里達議會的位置之類。”
“可是,他們沒有陷害我,更像是你陷害我,湯米。”傑夫皺皺眉,對湯米說道:“或者……我自己陷害自己。”
湯米沒有理會傑夫的話,繼續說道:“馬丁的表現太像一個受到了指使而故意陷害你的執行者,三個黑人蔘選者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們都清楚自己絕對沒有做這件事,所以會懷疑另外兩個對手,甚至儘可能把這種髒水潑到對方頭上,因爲如果在選舉中,找到對方一些污點迅速放大,那對他們收攏黑人支持者顯然非常有幫助,也就是說,三個黑人都會去找馬丁,希望能得到所謂的真相,他們會觀察馬丁的後續動作,甚至可能找人接觸他,不惜給他開出好處,換他替自己攻擊他另外兩個對手。”
“爲什麼要這樣做?大家公平競爭不好嗎?爲什麼要讓那三個黑人互相打起來?”傑夫聽的一臉茫然:“真相明明是他們三個都沒有接觸過馬丁。”
“這個真相沒人願意相信,就算馬丁這樣說出來,黑人們也不會相信,因爲他們需要另一個真相,那就是必須是對手讓馬丁做的。”湯米看向傑夫:“別擔心,馬丁不會誣陷任何人。”
傑夫聽到湯米的保證,鬆了口氣。
“馬丁不會說出任何一個人的名字,他要獨自揹負包括盜竊Trojan以及誹謗你在內的所有罪名,而你,也要大度的站出來,原諒他,出具諒解書,不追究他的法律責任,而且,最重要的一點,你要以選舉工作繁重爲名,繼續僱用他擔任你的競選經理。”湯米轉過身,看向傑夫。
傑夫已經努力讓自己能跟上湯米的思路,但很遺憾,他完全搞不明白湯米爲什麼要兜兜轉轉搞出這樣一件事:“我不明白,馬丁之前就是競選經理,你搞到這麼複雜,好像也沒有改變,爲什麼要做這一切。”
“馬丁一直不肯講出那個那個根本不存在的幕後主使者,那三個黑人蔘選人就一直都會享受這種質疑,並且因爲他們堅信自己沒做過,所以會試圖用這種事攻擊其他兩個,因爲馬丁寧可冒着因誹謗入獄的風險,都不肯說出那個幕後黑手,所以大家都覺得馬丁是對那個人非常忠誠的手下。”湯米對傑夫說道:
“他不肯出賣那個人,哪怕那個人沒有去擔保他出來,他也沒有供出對方,哪怕你親自趕過去出具諒解書原諒他,他也不肯供出對方,但他可以被你的善良感動,主動提出,希望能繼續擔任你的競選經理,所以,他接下來會全身心爲你服務,也方便他陪你一個白人踏足黑人區爭取支持,從頭到尾都看完這一場戲的黑人們會覺得馬丁沒有錯,他之前忠於那個幕後黑手,寧可被控告也要守住那個人的名字,但你選擇原諒他,黑人也就能理解馬丁爲什麼要帶你一個白人去黑人社區拉選票,因爲馬丁這個黑人擁有忠誠這種美德,馬丁在對你報恩,你是一個對黑人以德報怨的白人。”
“我爲什麼要去黑人區……還有,現在我們可以去接馬丁了嗎?”傑夫已經徹底放棄思考,對湯米問道。
湯米搖搖頭:“不,你要先去好市多,以馬丁朋友的身份,替他賠償超市損失,以換取超市對馬丁出具諒解書,在攝影機和記者們的見證下。”
……
馬丁坐在邁阿密警察局上東區分局的問訊室內,兩隻眼睛透過打開的百葉窗簾,緊張的看着那些穿着邁阿密警察局特有藍色制服的警員們在走廊裡穿行。
他已經在警察局坐了七個小時,而且是在他認爲的最危險的警察局。
邁阿密有兩個互不統屬的警察局,一個是此刻帶他回來的邁阿密警察局,簡稱MPD,警員的制服是藍色,另一個則是邁阿密戴德縣警察局,簡稱MDPD,警員們的制服是棕色。
馬丁不知道邁阿密這鬼地方存在兩個警察局的意義,但他清楚一點,就是此刻帶他回來的MPD在邁阿密臭名昭著,出了名的對黑人不友好,最擅長就是射殺手無寸鐵的黑人,然後誣陷死者對警察造成了致命威脅。
北邁阿密的小海地,自由城這兩大黑人聚集地,從來都不怕MDPD穿着棕色制服的警察去辦案,因爲對方執法手段相對溫和,但兩個社區的黑人,都對MPD出現戰戰兢兢。
他去洛杉磯闖蕩的前一年,邁阿密警察局就曾經出現過爲了抓兩個小海地的黑人偷車賊,全職特警隊,直升機小隊,反黑幫特遣隊三大精英部門全體出動的大場面。
兩個只是偷了一輛最多價值七百塊的二手福特水星的偷車賊,被MPD三個部門的三名狙擊手狙殺,死的比肯尼迪總統還慘,兩個偷車賊到死可能都想不明白,只是偷輛車而已,爲什麼能享受到比肯尼迪規格還高的死法。
和偷車賊一樣疑問的,是當天一名小海地的倒黴黑人毒販,那毒販以爲警察是來抓他,自覺走投無路,主動掏槍準備殺出一條血路,於是讓小海地的黑人民衆們親眼目睹警方重火力是如何讓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十幾秒內迅速變成一灘碎沫。
不知道MPD是不是爲了刺激小海地的黑人們,那天行動中的警察,大部分都是黑人,尤其是開槍的那些警察,更是清一色黑色,那些黑人靠殺害自己同胞贏得了警隊嘉獎,這讓很多小海地的黑人對MPD的黑人警察非常不滿,但又無可奈何,只能祈禱自己討生活時最好不要招惹MPD,因爲他們殺起黑人來,從不手軟。
就在馬丁枯坐打發時間時,帶他回來的老警察菲茨此時推開門從外面走了進來,手裡端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坐到審訊桌對面看向馬丁:“你確定不要打個電話給律師,或者你的家人,或者指使你陷害傑夫的人來帶你離開?你盜竊的物品價值七美元,這不是什麼重罪,保釋金也非常低,你出去後儘快向超市補足欠款並道歉的話,應該能很容易拿到對方的諒解書,但你如果一直留在這裡享受警察局的免費空調,好市多和傑夫在這段時間就你的道歉和誹謗安排律師提訴,你就麻煩大了。”
“我沒什麼好說的,警官,就是傑夫指使我盜竊,然後寫信給他的街坊們。”馬丁深吸一口氣,繼續開口說道:“傑夫其實非常陰險,你們看到的都是他的僞裝,還有誰能比我這個競選經理了解他的真面目?我比他老婆都瞭解他,他就是策劃這一切的真正幕後黑手。”
“他策劃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爲了得罪所有和他認識多年的街坊?換取黑人和古巴人的支持?”菲茨喝了口咖啡,不滿的看向馬丁:“你最好說出真正指使你陷害傑夫的那個人,坦白一切,這樣能爭取收穫傑夫對你誣陷他的諒解,而且我個人也很好奇,哪個黑人蔘選人想出了這麼傻*的栽贓陷害手段,他們該去陷害那些更有機會當選的參選者,而不是……陷害一個當選機率無限接近於零的傑夫。”
馬丁撓撓臉,尷尬的躲開菲茨看來的目光:“我搞錯了人名,不……我是說,我也沒想到傑夫支持度等於零。”
“所以,就是有人指使你對嗎?你本該去陷害另一個人,結果不知道什麼原因,受害者變成了可憐的傑夫。”菲茨一副我早就猜到的表情:“我不關心政治,但你如果想要收穫傑夫的諒解,必須要說實話,交待是誰主使你做這一切。”
“傑夫-拉文指使我的,他自己陷害自己,博取同情。”馬丁沉默片刻,看向菲茨認真的說道。
“他如果有這種頭腦,也不至於產生要去華盛頓告訴所有美國人他是個傻瓜的天真想法。”菲茨加重語氣:“而你,如果堅持繼續胡說八道,錄音器會把你的話全部記錄下來,這些話語都會形成文字,作爲你誹謗傑夫-拉文的證據,提交給法庭,我無所謂,坐在車上還是這裡,都不影響我喝咖啡,我……”
沒等他說完,外面一個警察推開門,探頭進來對他說道:“菲茨~~傑夫-拉文來帶他離開,而且……還帶來了他以自己名義簽署的以及好市多爲馬丁-哈特出具的諒解書。”
菲茨愣了一下,隨後看向同伴:“No!這個黑人到現在還在堅持說是傑夫指使他盜竊,指使他寫信羞辱那些街坊,他根本不配得到傑夫那個善良傻瓜的諒解!”
“傑夫堅持,警長已經同意,他現在已經可以走了。”同伴補充了一句。
菲茨看向馬丁,壓低聲音:“滾出上東區,滾回你的小海地,別在我的轄區出現,如果再讓我知道你仍然想找傑夫的麻煩,我就讓警犬隊那些獵狗咬掉你的蛋,黑鬼,你可以走了。”
馬丁站起身,活動着麻木的腰肢:“傑夫非常陰險,警官,這是他故意的,想要展現他大度,就是他指使我做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