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媽媽卻沒有因爲我的沉默而放過我,繼續摧殘我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的精神,“小小年紀的,心腸怎麼能這麼歹毒?連親妹妹都害?還有你那個爺爺,真是瞎了眼才能收留你。這不,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了。活該。”
爸爸終於出聲說了句:“亞梅,我爸爸現在還躺在屋裡,你怎麼能說這種話?尊重點。”
媽媽沒敢再拿爺爺說事,卻朝我惡狠狠地哼了一句,滿滿的仇視。
這麼多年過去,媽媽仍然沒能從哥哥早夭的惡夢裡醒來。我這個她眼裡的罪魁禍首,不管扮演多麼乖巧聽話的好女兒,依是是她的眼中釘肉中刺。
媽媽拿爺爺的死來說事雖然不對,但她的話句句截中我心底最不願碰的那個點。我眼睛一痛,眼淚卻流不出來了。
半煙拉住我,手指在我的掌心捏了一下,然後慢慢把我拉到他身後。
“伯母”半煙聲音冷硬:“小七也是你的女兒。請你對她客氣些。”
半煙的語氣沒有刻意隱藏情緒,很容易聽出他的不滿。
媽媽是個挺潑辣的農村婦女,記得有次家裡不見了一隻雞,她叉腰站大路中央整整罵了一天。
這回被個年輕人這樣嗆話,她馬上就不樂意了,“半煙,這些天你跟着阿星忙進忙出的我就覺得納悶,你跟阿星到底是什麼關係?爲什麼要這麼費勁地幫她?還有,我罵我自己的女兒,你來湊什麼熱鬧。”
“媽”我小聲說:“我們的家事,你扯上別人幹什麼?”
“是他自己貼過來找罵。”媽媽看我不順眼,連帶地看我朋友也不順眼,所以說話很不客氣。
“簡直難以理喻。”李青哼了一聲,“曼天美一個十五六歲的大女孩,她要到處去玩,難道天星能綁住她的雙腿不讓她出去不成?你說些這麼難聽的話,有意思嗎?能立即就找到你那寶貝小女兒嗎?”
譚曉悅和小喜姐妹也站出來幫我說話,就連平常很討厭我的堂姐,也出來勸了幾句。
“曼天星你看看你交的這些,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朋友?都敢合起夥來頂撞長輩了。”媽媽氣得渾身亂顫,“好,好,好!我一個長輩,說不過你們這些年輕人,我閉嘴得了吧。”
我知道,有我在的地方,媽媽就不可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說話。
這裡爺爺的靈堂,我不能吵到他,這樣對他很不尊重。
我沒有接媽媽話,淡淡地掃了一眼在場的人。
大伯孃好像想站出來說什麼,大伯連忙拉住她,應該是讓她別添亂。
“你們都回去休息吧。”我疲倦地說,“最後一個晚上,我自己來守就行。”
“晚上?現在天都亮了。風水先生說,挑好時間我們就能帶老爺子上路了。”媽媽冷笑一聲,“還守靈?守靈守到一覺睡天亮。你可真孝順。”
我大驚,茫然地看看外面仍然黑沉的夜色,又看向半煙。
守靈的最後一晚,我就這麼睡過去了?
爺爺的魂魄到底有沒有回來過?
“現在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站在半煙旁邊的李青很快告訴我說:“只
是不知道爲什麼,到現在天都沒有亮。”
太奇怪了。
現在是夏天,平常六點不到天都能亮。怎麼現在都七點多天還這麼黑?
我想起那個詭異而讓人毛骨悚然的夢。夢裡氣場強烈到讓人不敢直視的九越靈,他會變成森森白骨。
記得第一次遇見九越靈的時候,我也做過類似的惡夢。
這種天氣,是跟夢裡的九越靈有關嗎?
“你們都回去吧。”我對半煙李青還有其他人說:“爺爺就快要出殯了,你們就不要再跟着。”
按照我們村裡的習俗,有人逝世,出殯之時只能由親人相送。就算處得再好的親朋鄰里,也只能在出殯之前幫幫忙。出殯後,除了擡棺材的那幾個是請來幫忙的陌生人,是不允許有其他外人在送行隊伍裡的。
李青最先說:“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你回來。如果有哪裡需要用到我的地方,隨便開口,不用跟我客氣哦。”
“我也是。”
“我們也是。”曉悅小喜小歡還有堂姐他們也紛紛開口。
我突然覺得有點感動。
爺爺的離世給了我多麼沉重的打擊,旁人是無法理解的。幸虧這幾天有這些朋友真心實意的陪伴和安慰,不然我早就撐不住了。
真好,我原來有這麼多朋友。
“謝謝你們。”
按照選好的時間,我們一行人準備好,就上路了。
大伯是長子,站在最前頭託着爺爺的牌位,爸爸則舉着一根綁了幾條白布的棍子跟在大伯身後。
我們村的人,都說那棍子叫孝棍。其實是怕死掉的鬼魂太想念親人,這根棍子是用來提醒剛逝去的親人,他已經死了,不要再回來和活人糾纏。
其他人包括我都跟有後面,一路灑紙錢,一邊大聲喊着爺爺的名字,讓他好好上路。
走到半途,雷聲轟隆隆地響。
傾盆大雨毫無預兆地下了起來,不到一分鐘,我們所有人都被淋了個透。
但出殯這種事,是不能因爲天氣而有所耽擱。不管發生什麼的意外都是天意,我們這些螻蟻衆生,是要順應天意的。
天又黑又沉,雨又大得不像話,能見度幾乎不到五米。
我們艱難地繼續前進。
一邊走,我一邊默默地想,聽說鬼魂都不喜歡走幹路。這樣的大雨天,爺爺應該會喜歡吧?
好不容易到了指定的下葬地點,大雨又突然停了。
雨後太陽火辣辣的,迅速地照射大地,照在我們所有人的身上。
我渾身都像長了刺一樣難受,相信其他人會一樣的。但是所有人都強忍着不適感,很快把裝着爺爺遺體的棺材埋好,然後把一些早已準備好的桃木枝,一根接一根地把爺爺的墳墓圈起來。
本來,按照現在的規定,人死後要火化的。但老一輩的人,特別害怕火化。加上江城對這種事管得不大嚴,所以爺爺並沒有送去火化,就這樣帶着肉體被埋在黑暗的地底下。
長輩們又開始給爺爺燒紙錢,一邊燒一邊念:“你在下面不愁吃穿,就好好呆在下面吧。不用掛念我們,不
要回來看我們了。”
我木木地站在一旁,看着長輩們上下折騰。
那些圈起來的桃木枝,我知道是用來圈制鬼魂的。
想到爺爺躺在那個黑漆漆的棺材裡;想到以後會有數不清的蟲子去咬他,不但沒有人替他趕走蟲子,還用桃木枝困住他的鬼魂不讓他現來。
我心裡難受得快透不過氣來。
但所有這一切,都是按照我們村裡最傳統又最莊重的習俗來實行的,我連一句反對的話都不能說。
當所有一切都弄好之後,大雨又突然下起來,而且雨勢比剛纔更甚。
媽媽嘀咕了一句,“這天氣太古怪了。”
大伯孃很快接口說:“這有什麼古怪的?江城今年的雨水天氣特別多,而且下起雨來又猛又大,怪嚇人的。”
媽媽立即又問:“這城市以前會這樣嗎?”
大伯孃迴應:“就今年會這樣。”
我猜,大約是因爲媽媽讓我救了堂姐,所以大伯孃和媽媽關係變得十分融洽。
媽媽不放棄地問:“真的只有今年才這樣嗎?”
“去年都還挺正常的。”大伯孃說:“就今年變得特別古怪。”
媽媽沒有再問。
大伯孃問:“弟妹,我怎麼覺得你對這件事這麼上心?”
媽媽悄悄回頭看了我一眼,在大伯孃耳邊小聲說:“我家那個阿星是災星的命格,去到哪就禍害到哪。我剛開始還以爲這大雨天是她帶來的。”
“弟妹,你這話就太嚴重了。”大伯孃有些不以爲然,“一個還在讀書的女娃,哪來那麼大本事。”
“你不信我也沒辦法。”媽媽說:“阿星這死丫頭,剛出生就害死我的天華。而且,平常跟她關係有點好的男生,都會莫明其妙倒大黴。我真後悔生下她時,沒有掐死她。我這陣子天天跟大志商量,要把她弄出我們的家族簿,可大志死活不同意。真是的,哪天我們這些跟她沾親帶邊的人,估計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天啊。”大伯孃誇張地說:“竟然有這種事?難怪前段時間,我們大偉的生意會虧本,原來是因爲跟這隻災星近了。”
天華就是那個傳說中,被我剋死的哥哥。
雨太大了,幾乎蓋住所有人的聲音。
媽媽雖然討厭我,每講一句話都要刺着我。但她平常只會惡毒地罵罵我,從來不會說要掐死我之類的話。她一定以爲不會有人聽得見她們在說話,不然也不會說這麼肆無忌憚的話。
我半句也不想聽到。
可是自從接收了惡鬼的靈力之後,我這敏銳的聽覺還有觸覺越發地強大。有時候幾十米外的兩個大嬸站大街上竊竊私語,我都能聽得到。
聽着媽媽這些不帶任何感情的話,我早已經麻木和習慣的心臟,還是忍不住有些痛。
我太難受了,想狠狠地再哭一場。可是這些天眼淚都流盡了,根本擠不出眼淚來。
好不容易捱到家裡,我倒在牀上死睡一整天。到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病了。
爲什麼自從遇到九越靈,我的身體變得這麼虛弱?不是傷就是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