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礦道里面靠牆放着一排木板，這些木板只有三尺寬，一人長，前後都豎着一塊木板，這就是牀。
那些老弱兵卒大部分躺在牀上，他們已經累了好幾天，不過也有些人精神不錯，坐在牀沿邊上打着葉子牌。
在另外一段礦道里面，修士們圍成一圈坐着，中間是謝小玉和麻子兩個人。
他們花了半個月的時間重修防禦工事，之後就空閒了下來。
閒着沒事，這兩個人經常會論道一番，他們倆各有所長，謝小玉勝在廣博，什麼都有所涉獵，麻子勝在專精，除了一部魔門秘法，就只精專土行法術。兩個人的風格也截然相反，一個輕靈變幻，以巧破力，一個沉穩剛猛，以強壓弱，兩個人還同修魔門道法，竟然也走不同的路，一個借神魔之力，一個役使神魔。底下的那些修士總能從裡面找到自己有用的東西。
論道不只是嘴上說，手上還要演示，此刻兩個人中間虛懸着一座巴掌大小的山峰，山峰周圍籠罩着一片土黃色的煙雲，不停地捲來捲去，有數百道白光在煙雲中盤旋飛舞，不停地砍削着山峰，雖然砍不動山峰的主體，卻時不時削下一片煙雲。
這是以前沒有的變化，明眼人全都看得出來，這種變化和法磬的路數一摸一樣，不過相比之下，謝小玉的變化更多，而且虛實幻化，若有若無。
“看來你指點別人，自己收穫也不小。”麻子冷言冷語說道，實際上他心底羨慕得不得了：“你要盡心指點呦，別拿了好處還藏私，你領悟得明顯比他精深，這幾招比他強多了。”
這絕對是公正的點評，不過也包藏禍心。
“我可沒藏私，他那是贗品，我看過真品，只是以前沒看懂，看過贗品之後，我的心裡豁然敞亮。”謝小玉也不隱瞞，他問過法磬，法磬沒要求過他保密，顯然那傢伙也想嚐嚐被人羨慕的滋味。
至於他張口贗品，閉口贗品，倒也不怕法磬惱怒，說贗品已經是莫大的擡舉。
麻子不信這話，他掃了法磬一眼，讓他意外的是，法磬一臉得意。
“是哪部無上法決？”麻子問道，他仍舊不是很相信。
“你可能也看過……搖星光，落星辰。”謝小玉帶着一絲考校的心思，他想知道麻子能不能聽懂。
麻子一臉疑惑，腦子飛速轉動起來，他首先想到是自己門派裡面功法，因爲謝小玉說他可能看過。
想了半天麻子始終沒有頭緒，他開始抓頭髮，眉頭皺在一起。
“搖星光，落星辰，天崩，地裂，大火起，塵遮日，暗無天，冰封，寂滅。”謝小玉輕聲唸叨着。
“噗——”麻子噴了，然後他瞪大了眼睛看着法磬。
底下的人莫名其妙，不過也都一起看着法磬，他們至少能夠猜到，法磬的傳承也有大來歷，要不然不會讓麻子驚成那樣。麻子這個傢伙心高氣傲，除了謝小玉，他沒有正眼看過第二個人。
“你應該也看過吧？”謝小玉問道。
麻子的臉一陣青，一陣黃，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沒你那麼天才，輪不到我。”
這一次謝小玉感到意外了，他在門派裡面只是中游，當初跟着師父去了九曜派，也看到了那九塊石碑中的三塊。
謝小玉的驚訝，讓麻子舒服了許多，他知道謝小玉不是有意羞辱他，所以酸溜溜地說道：“大門派也分三六九等，別以爲你能夠得到的機會，理所當然別人也有。”
“可惜了，那套功法更合你的路數。”謝小玉趁機刺了麻子一下。
麻子越發鬱悶了。
只論氣勢，沒有任何一種秘法能夠和《天變》相比。
《天變》總共九章，也是九式，就是剛纔謝小玉唸叨的，搖星光，落星辰，天崩，地裂，大火起，塵遮日，暗無天，冰封，寂滅。
這九章，每一章都是一部無上大法，可以修煉到天仙境界，每一章也都是毀天滅地的一擊。
那截箭頭上記載的功法，只是搖星光和落星辰的一部分，是《天變》的序幕，其意境已經太過深邃玄妙，沒辦法單純化爲劍意，那位前輩不得不將之演化成一座劍陣。
“借我一觀，我拿《天符寶籙》來換，我再傳你凝液冷煉法。”麻子衝着法磬說道，他把手上最有價值的兩樣東西都拿了出來。
法磬沒有回答，而是朝着謝小玉看去。
謝小玉明白法磬的意思，所以代替他解釋道：“他那傳承不全，只有搖星光的大部分和落星辰的一小段。”
謝小玉知道麻子最在意的應該是落星辰，地裂，塵遮日這三章，另外六章對麻子的用處不大。
“也換。”麻子是個決斷的人。
“你手裡的《天符寶籙》不會是人手一部的大路貨吧？”謝小玉幫着法磬討價還價。
“我是那樣的人嗎？”麻子怒道，不過他馬上又變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是真人級別的那套。”
謝小玉思索了片刻，轉頭對法磬道：“我勸你和他換，你的傳承不全，想要補全很難，不如轉修符道，我對這方面很熟，我們可以共同探討，再說，凝液冷煉法也是極好的東西，成爲煉丹師的好處就不用我說了吧。用凝液冷煉法煉丹還可以感悟萬物生化的奧妙，那可是三千大道里面的造化之道。”
最後那句話，讓麻子差一點噴出血來，他當然知道謝小玉說得不假，這個傢伙煉丹之時，就會進入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感覺和長老們悟道的時候一摸一樣。
“不是每個人都有你這樣變態的資質，我煉了十年丹，也沒摸到造化之道的邊。”麻子這樣說，也算是給法磬一個警告，不要到時候領悟不出什麼造化之道，反過來埋怨他。
“換了。”法磬猛地一拍大腿。他雖然心高，卻也明白，到了手裡的東西纔是自己的。與其大海撈針去尋找另外一半傳承，還不如在高人的指點下，補全手裡的這部分傳承。
還有兩個原因也讓他這麼做。
一個原因是他將來可以認祖歸宗，九曜派裡面還有九塊石碑等着他去領悟。
另外一個原因是蘇明成，他已經問過蘇明成，知道蘇明成手裡的是無上秘法，可惜殘得更厲害，所以只能想辦法補全，結果就是把一部玄門正宗的無上秘法，補得邪氣十足，一出手就如同千年老魔。不過那威力也確實讓人震驚。按照蘇明成的說法，這還是太過倉促，而且諸多忌諱之下的結果，要不然兇威還要更甚幾倍。
法磬從納物袋裡面拿出了一本小冊子。
他沒將那截斷劍取出來，他對麻子不怎麼信任，畢竟麻子出身戰堂，給人的感覺總有些咄咄逼人，不像謝小玉藏經閣出身，一聽上去就覺得文質彬彬，博學多才，而且與人爲善。
麻子也扔出來一本小冊子，不過封面是一片玉版，上面四個金色的雲篆大字，看上去確實一幅仙家氣派。
兩個人剛把東西收好，就聽到外面響起一陣沉悶的號角聲。
“土蠻開戰了。”法磬臉色驟變。
“要玩命了。”趙博捶了一下地板。
其他修士也一個個神情緊張，他們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有點信心了，這一路上沒少殺土蠻，事到臨頭卻發現，心底裡面仍舊充滿了恐懼。
“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謝小玉大聲下令道。
他轉頭對李金寶又道：“你去把那些老兵全都叫起來。”
“俺這就去。”李金寶手一招，把幾個小兄弟全都叫了過來，礦道四通八達，他不可能一個人做這件事。而且不只是把人叫起來就可以了，還要讓那些老弱殘兵各自就位。
他們這幾個人，每一個都要管兩百多名老兵，也算一個小小的百戶。
“起來，起來，起來，全都給我從牀上起來。”李金寶一邊跑，一邊大聲喊叫着。
那些老弱殘兵其實早已經聽到了號角聲，一個個都臉色發白，渾身發抖。他們的腦子裡面一片空白，自己已經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了，聽到李金寶催促，他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動了起來。
當一個人極度恐懼的時候，要麼會完全失控，變得歇斯底里，要麼就會像現在這樣，因爲恐懼而呆滯，讓幹什麼就幹什麼。
在這些坑道里面，每隔兩三百丈就有一個密室，頭頂和腳下都是鋼鑄的圓盤，中間是手臂粗細的鋼柱，就算上面的山崖全都崩塌下來，也壓不到裡面的人。
老兵們顫顫巍巍地擠進了密室裡面，剛剛坐定，就聽到頭頂上傳來一陣陣梵音。
那是一種令人昏昏欲睡的詠唱。
梵音、梵文並不是佛門的專利，相反，最早搞出這套東西的正是魔門，佛門取代魔門，廢棄了魔門的教義，卻也保留了很多東西，佛門的禪唱也來自魔門的詠唱。
梵音入耳，那些老兵頓時變得恍恍惚惚，然後一個接着一個倒了下去，不一會兒鼾聲就從他們的嘴裡響了起來。
睡夢中，他們全都在一條非常狹窄的溝渠中快速爬行，此刻的他們全都變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蟲豸，有蜘蛛、有蜈蚣、有蠍子、有蝗蟲、有天牛、有蜣螂……
到了山腳下，溝渠開始分岔，他們也跟着散開。
每一個老兵都不是孤身一蟲，他們附身的是蟲王，帳下至少有數百個蟲卒。片刻間，戊城四周每一寸土地都潛伏了一隻劇毒的蠱蟲。
修士們同樣也跑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他們所在的位置，頭頂和腳下也有鋼板護住，四周也有四根鋼柱支撐，不過地方小了一些，只能坐一個人，正前方還豎着一面陣旗。
這些位置可不是隨意選的，每一處都是一個陣位。
“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總共有三十六根陣旗，除非是陣道大家，要不然，絕對不可能一個人運用自如，最通常的用法是每根陣旗都派一個人執掌，然後由兩個人各管一半，一個掌乾，一個掌坤，最後再由一人總攬全局。
此刻掌乾位的是法磬，他通陣法，修煉的道法又脫胎於《天變》，沒人比他更適合執掌此位，掌坤位的是麻子，更不用說。唯一讓人意想不到的是，坐在主位上的不是謝小玉，而是王晨。
三十九個人同時打出了法決，三十六面陣旗一起抖動起來。
剎那間，坐在陣位上每一個人都感覺到四周的山石好像不見了，他們凌空漂浮着，身體似虛似幻，若有若無。
與此同時，在戊城上空，雲層被緩緩地推開，正上方很大一片區域變得暗了下來，明明是白天，卻隱約可見星辰運轉，而且一輪昏黃的太陽和一彎暗淡的月亮遙遙相對。
地上同樣也起了變化，狂風大作，塵土飛揚。
不只是戊城，主城和另外幾座衛城也起了變化，不過它們的變化完全不同，只見一團厚密的霧從主城的中央瀰漫開來，罩住了大街小巷，罩住了外面的城牆，罩住了四周的曠野，最後連周圍的衛城也都罩了進去。
霧很厚，五步之外就看不到人影。
這也是大陣，比“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更大，足以把方圓數十里全都籠罩進去的大陣，
顯然是有意的，這座大陣唯獨沒有把戊城籠罩在裡面。
戊城變得異常顯眼，而且從外面看，氣勢也弱了幾分。
“嗚嗚嗚——”
三聲號角長鳴，一營營的土蠻動了起來，他們先是慢慢行走，漸漸跑了起來，他們的身上散發着紅色的光芒，光芒升騰而起，化作了猛獸的形狀。
眨眼間，有的土蠻長出了翅膀，有的土蠻頭上生出了尖角，身體變得異常龐大，有的土蠻下半身變成了蛇身。
土蠻越來越近。
大地劇烈地顫動起來，發出了滾滾驚雷之聲。天空中烏雲席捲，狂風呼嘯，猶如暴風雨即將來臨。這是聚集的力量太強，以至於天地都有所感應。
這還只是第一波攻擊，只爲了試探虛實。
衝着戊城來的土蠻最多，因爲戊城看上去就像是一隻軟柿子。 шшш●тт kǎn●￠ 〇
如同潮水拍擊岩石，土蠻的大軍瞬間衝到了戊城前，一個巨靈般的身影首先撞了進去。
幾乎在撞進去的一剎那，他看到前面全都是人，這些人手裡拎着長槍，正朝着他戳過來。
巨靈想都沒想，舉起車輪大斧就橫掃過去。
那把大斧，斧柄有手臂粗細，斧頭非常粗糙，長五六尺，寬也有四尺多，重量少說有五六千斤。
血光崩裂，血肉橫飛，十幾個人被攔腰截成兩段。
巨靈大斧一轉，又掃了回來，他的斧頭上凝結着一層厚厚的血光。
第二斧的威力更強，斧頭上的血光長達數丈，被血光掃到的人全都血肉橫飛。
血光再一次暴漲，這東西和魔頭一樣，也是越殺越兇。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冷厲的刀光突然出現，刀光發得快，收得也快。
巨靈措不及防，被刀光瞬間掠過脖頸。
一腔熱血沖天而起，一顆頭顱飛到半空中。
出刀的是一個眼神銳利的土蠻，他的身體像豬，卻靈動無比，手中一把五尺長刀閃電般地來回揮舞着，動作簡單到極點，卻無人可擋。
他並不知道，他殺的全都是自己人。
衝到戊城前的土蠻也都不知道他們在殺自己人。
地上沒有屍體，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有，那些死了的土蠻全都被挪走了，彷彿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他們存在過。
戊城就彷彿一隻看不見的怪物，不停地吞掉那些衝過來的敵人。
土蠻越來越少，能夠活下來的全都是厲害角色。
突然，那個用刀的土蠻大叫一聲，然後閃電般地一刀斬掉自己的左臂。
那條手臂上叮着一隻蠍子，被叮的地方已經完全變黑了。
他轉身就逃。
沒想到剛一轉身，腳下立刻踩空。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根長長的鐵刺就釘穿了他的身體。
在另外一個方向，一個土蠻怒吼着在自己身上亂拍，不過他沒拍幾下，身體就變得僵硬起來。
就算這些人不自相殘殺，戊城那密佈的陷阱和無處不在的毒蟲，同樣會要人性命。
同樣的一幕也在別的地方顯現。時不時就有一隻毒蟲跳出來，它們的動作異常迅速，毒性更是兇猛，只要沾上，必死無疑。
更可怕的是，這些毒蟲異常狡猾，它們知道收斂氣息，知道暗中偷襲，還知道聲東擊西。因爲它們的背後都有蟲王在控制着，而每一隻蟲王實際上是一個老頭。
人老了，血氣衰弱，膽子變小，不會再做血勇之爭，更喜歡在暗中算計別人，也就是所謂的老謀深算。
所以與其讓他們披甲持刃站在城頭禦敵，還不如讓他們操縱蠱蟲，在暗中偷襲。
眼看着土蠻越死越多，突然一個傢伙大聲念起咒來：“喔馬蒂布達貢你嘎……”
這個土蠻樣子異常恐怖，他頭上長着山羊角，臉上一道道全都是刺青，赤身裸體，只是腰際圍着一圈皮子，在他的身後，一尊黑煙繚繞的神魔若隱若現，沒有一隻毒蟲能夠咬到他，，靠近過去的毒蟲反倒一隻只炸裂開來。
隨着咒語越念越快，他的身上冒出無數黑煙。
突然他猛地一抖身子，那些黑煙飛騰而起，化作絲絲縷縷的煙雲朝着四面八方射去，在半空中，每一縷煙雲都化作了一隻半尺多高，青面獠牙的小鬼，這些小鬼一落到地上，立刻滿地亂跑。
鬼是陰魂所化，沒有實體，“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對它們沒用。
這招絕對是“倒轉乾坤虛空挪移陣”的剋星。
虛空中響起了一聲輕嘆。
一陣狂風捲過，一個透明的人影憑空出現。
和人影一起出現的還有一把徐徐轉動的刀輪，刀輪上趴着六個張牙舞爪的神魔的虛影。
“我原本以爲不會遇到蠻王，沒想到一開戰，就來了一個。”謝小玉又是一聲長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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