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是碎裂的冰層,巨大的冰塊互相碰撞着,每一次撞擊都泛起了大片泡沫,也讓海水劇烈震盪。
陽光透過這片破碎的冰層透射下來,雖然微弱,卻能夠照到海底。
這裡的海牀實在太淺了,說得難聽一些,甚至不能說是海牀,只能說是海灘的延伸。
就在這片很淺的海牀上,有一羣水族正在忙碌着,爲首的明顯是龍族成員,這個傢伙頂着一顆龍的腦袋,背後還拖着一條龍尾。
龍是驕傲的種族,他們中的一部分更願意保持半妖的摸樣,而不是化爲人形,更有一些極端的傢伙拒絕化形,情願拖着上百丈長的身軀。
這個龍族是監工,他正監視着那些小妖將一塊塊巨大的晶石釘入海牀。
這些晶石尖銳異常,就像一根根釘子,長七八丈,粗也有近一丈。
它們被釘入海牀之後,海牀居然裂開了,以這些晶石爲中心,裂出了無數細小的裂縫,這些裂縫縱橫交錯,交織在一起,猶如一張巨大的蜘蛛網,緊接着這些晶石彷彿融化了一般,迅速縮小,同時沿着這些裂縫鋪開,迅速填滿了每一道縫隙。
“龍族的宮殿居然是這樣造的。“謝小玉自言自語着,他不怕被那邊聽見,此刻四周已經被他隔絕了起來,甚至連海水都逼退了,這是蛟龍天生的本領。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場面。“癩也睜大了眼睛看着。此刻的他正趴在海底,顏色就和四周的海底一摸一樣,遠遠看去根本就是一塊岩石。
這是他的能力。
突然,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黯然:“那羣幹活的傢伙肯定會被滅口,龍族對建造龍宮的方法一向保守得異常嚴密,除了他們本族,別的種族是不允許知道的。“
聽到這話,謝小玉心頭一震。
他想到的不是這些妖族工匠,他纔不會爲妖族的命運而擔憂,他想起的是人族。
類似的事在人族也經常發生,那些爲帝王建造陵寢的工匠最後都會被處死,在這一點上人族一點不比妖族好多少。
能夠被挑選替帝王建造陵寢,那些工匠都是各自行當的頂尖人物,在他眼裡都是財富,卻被這樣浪費了。
一想到這,他暗自打定了主意,人族如果贏得這場大劫,他絕對不會允許帝王繼續存在下去。
之所以會有帝王,之所以會有朝廷,是因爲道門各派對管理世俗事務沒什麼興趣。
這既是爲了清修,也是爲了避免弟子和世俗捲入太深,染上世俗的惡習,變得自私和貪婪。
如此一來,扶植一位帝王,組建一個朝廷,由朝廷來管理世俗,如果那個帝王幹得不好,完全可以一腳踢開他,重新再扶植一個。
幾十萬年來,道門一直是這樣做的,帝王的位置還被拿來作爲新晉天仙的獎勵。
但這不是他要的。
從今往後不允許再有帝王,他必須琢磨出一套新的體系。
謝小玉在那裡思索着,他打算在船隊之中先試行起來,天地大劫短則數百年,長則數千年,這麼長的時間,足以讓大家習慣這套新的體系,就算以後再有人打算恢復帝制,也會遭到大家的反對。
他在那裡胡思亂想,那些妖族則在忙碌着,不知不覺中所有的晶石全都打了下去。
突然,正中央的那塊晶石亮了起來,因爲那些裂縫裡面也都填滿了融化之後重新凝結的晶體,所以光芒沿着這些裂縫傳遞過來,從這塊晶石傳遞到那塊晶石,片刻的工夫所有的晶石全都亮了。
連成一片的光芒慢慢拱了起來,變成了一個巨大的半圓形光罩,這個光罩越來越鼓,海水被逼在外面,光罩裡面一滴水都沒有。
遠處隱藏着的兩個人同時感覺到空間微微震盪了一下,那片空間好像和整個世界脫開了,變成了一個類似洞天的所在。
與此同時,在那片空間裡面一個個巨大的暗影浮現了出來。
“這是什麼?“癩低聲問道。
“好像是地氣凝結而成的氣團。“謝小玉皺緊了眉頭,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麼,任何一部典籍裡面都沒有提到過這種情況。
“十五、十六、十七.三十二、三十三.八十、八十一。“癩在那裡低聲數着:“總共八十一團。“
謝小玉聽到這個數字心頭頓時一震,他瞬間明白了。
“那是地樞,只要用法器鎮壓住這些地樞,就可以將周圍的地脈之力全都聚集到這裡。“他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所有的洞天都有地樞,一般都是六六之數,偶爾會有七七之數。
在此之前,他只聽說九曜派的那座洞天是九九之數。
“鎮壓?用什麼鎮壓?“癩倒是不恥下問。
“宮殿。“謝小玉想都沒想就立刻回答道,此刻他已經明白過來龍宮是怎麼回事了。
他曾經去過悠太子的龍宮,記得那座龍宮總共有七七四十九座宮殿組成,當時他還曾經奇怪,爲什麼那些宮殿排列得並不整齊?有的地方錯落成羣,有的地方卻是一片空白。現在他終於明白了,宮殿是不能隨便亂造的,必須建造在地樞之上。
“九九八十一座宮殿.這個傢伙也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起?“癩冷哼一聲,他不明白地樞是什麼東西,但是他知道八十一座宮殿代表着什麼?
在妖界,只有那幾位龍王的龍宮是這個等級。
“他是整個龍族的太子爺,倒也有這個資格。“謝小玉淡淡地說道。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意識深處傳來了木靈的聲音:“那就搶了他的。“
謝小玉被嚇了一跳,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旁邊的癩,看到癩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才用傳心的方式衝着木靈問道:“怎麼搶?“
“很容易,那是一個新生的空間,連一點自我意識都沒有,我可以控制住它。“木靈顯得異常興奮,甚至帶着一絲急不可耐的味道。
謝小玉微微皺了皺眉頭,不知道爲什麼,他感覺這話有些耳熟,好像在哪裡聽到過。
看到謝小玉沒反應,木靈連忙又說道:“還好那個傢伙睡着了,要不然又會被它搶了去。“
謝小玉知道,木靈所說的那傢伙指的是天道。
下一瞬間,他醒悟過來,怪不得他覺得這話耳熟,這個世界誕生的時候,無數先天精怪過來爭搶,這纔有了第一次天地大劫,這個世界纔會變成現在的摸樣。
“就像當初天道奪取這方世界的控制權那樣?“他試探着問道。
“沒錯。“木靈答道。
“這個空間如果被天道得到,就會變成聖地或者洞天?“謝小玉再問。
“沒錯。“木靈再一次答道。
“那麼被你得了去,最後會變成什麼?“謝小玉繼續問。
“我會和這個空間融合,如此一來就省掉了很多事,頂多花個兩三百年,我就可以脫離這個世界,逃出那個傢伙的掌控。“木靈顯得很高興,一直以來它最大的心事就是被天道抹殺,這下子就用不着擔心了。
“你讓我怎麼幫?“謝小玉已經做出了決定。
木靈就是他最後的依仗,萬一人族在這場大劫中失敗,他可以像太古妖皇,遠古魔祖一樣,帶着人族逃離這個世界。
“我馬上過來,你需要做的只是拖延時間,別讓那些傢伙白白浪費了好東西,他們的方法很蠢,這個空間頂多能成長爲洞天,還是最小的那種。“木靈忿忿不平地說道。
“你讓我怎麼拖延?“謝小玉感到頭暈,這傢伙囉嗦了一大堆,卻沒說到點子上。
“抽取地氣,讓那個空間無法成形。“木靈終於說出了其中的關鍵。
知道了辦法,謝小玉一刻也不耽誤,他拉了拉旁邊的癩低聲道:“我有個不好的預感,如果讓明太子建成這座龍宮,我們都會有麻煩。“
“那怎麼辦?“癩沒有絲毫的懷疑,他對謝小玉的預感還是挺相信的,他也沒想過謝小玉會在這件事上撒謊。
“地樞想要最終成形,地氣是關鍵,我們給他來個釜底抽薪,不過得悄悄地幹,別讓那幫傢伙發現。“謝小玉蠱惑着。
“就這麼幹。“癩非常乾脆,他早就看明太子不順眼,只要能夠給那個傢伙添堵,他絕對舉雙手贊成。
“這裡的地氣是由南往北流,你南,我北。“謝小玉開始分派任務。
這處地脈是由南往北,北面是下游,卻因爲那座法陣在大量汲取地氣,所以導致地氣倒流,謝小玉的這個兩頭堵的方案確實沒錯,不過這並非他真正的意圖,他和癩分開,爲的是讓木靈過來。
“你倒是給了我一個好差事。“癩稍微表示了一下不滿。
“這具蛟龍之身沒辦法施展法術。“謝小玉苦笑着回答。
癩其實並不在意,他只是嘴上說說,他的身體往下一伏,一下子沒入了海牀之中。
謝小玉可沒地遁的本事,不過他也有自己的辦法。
只見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十幾丈長的身軀“咻“的一聲縮成了三尺長,筷子粗細。這不是法術,而是龍族的天賦,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
一口氣沿着地脈游出百餘里,他找了一條海溝躲了進去。
那細長的身軀往地上一趴,四隻龍爪深深地***了土裡,謝小玉運用起吞噬之力,不停地抽取地氣。
他在下游吸,癩在上游吸,兩邊同時發力,原本已經隱約可見的那些暗影突然變得模糊起來。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會這樣?“
負責建造龍宮的那些工匠一個個慌亂起來,他們並不知道龍宮造成之日,就是他們喪命之時,但是他們知道,龍宮如果造不起來,他們全都得爲此負責,到時候想死都難。
“別吵。“爲首的那個龍族大聲喝道,他的心底其實也在發顫,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座龍宮對於明太子的意義,一旦出了問題,明太子可不會看在同族的份上饒過他:“快找原因,我要知道爲什麼會發生這種事?“
那些工匠根本沒轍,他們哪裡會知道原因?他們甚至不知道龍宮是這樣建造的,一切都是按照圖紙來的。
看到工匠像沒頭蒼蠅似的,那個龍族頓時抓瞎了,他原本還幻想着能夠隱瞞這件事,現在看來不可能了。
一咬牙,他從身上拔下一枚鱗片,脫手打了出去。
鱗片化作一道金光衝開海面,衝開頂上厚厚的冰層,瞬間消失不見。
沒過多久,頂上的冰層炸開了,明太子帶着一羣手下氣勢洶洶而來,這位太子爺雙眼圓睜,隱約可以看到他的眼珠裡面佈滿了血絲。
“怎麼會這樣?爲什麼會這樣?“他看着那飄搖不定的暗影,用力揪扯着頭髮,嘴裡喃喃自語着。
“殿下,這不管我的事,一切原本好好的,但是等地氣開始凝聚之後,就變成這樣了。“那個龍族連忙推卸責任,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
明太子滿臉猙獰,像是要把他活吞了似的,不過這位太子爺最終還是剋制住了,因爲他已經感應出來,這傢伙並沒有撒謊,確實沒有偷懶,也沒有絲毫的疏忽。
身體一搖,瞬間化成一條百餘丈長的金色巨龍,這位太子爺趴在地上東瞧西望,似乎在尋找什麼。
“會不會是我們太貪心了?這個地方並不足以支撐九九之數的規模?“旁邊一箇中年人說話了,此人衣着打扮看上去頗爲樸素,頭上也長着犄角,顯然也是龍族。
明太子對那個監工可以發作,但是對這位卻只能強壓怒氣:“清叔,我親自確認過,這是一個空穴,剛剛誕生的空穴,別說九九之數,就算是十十之數都能夠承受。“
“空.空穴。“那個中年人臉色大變,他來之前可不知道這件事。
隱約間,他看明太子的眼神有些變了。
他並非明太子的附庸,而是明太子的父親派過來的,讓他輔佐這位太子爺。他原本也確實有這個打算,畢竟這位太子爺人望還不錯,才略也是有的,可是此刻他卻失望了,這位太子爺太獨,根本不相信別人。
一個不相信別人的人,如何能夠讓別人相信他?
看到清叔的臉色變了,明太子連忙解釋道:“空穴的存在事關大局,我如何敢對別人輕易提起?“
“在下理解,現在最重要的已經不是建成龍宮,而是保住這處空穴.“中年人轉移了話題,現在解釋已經沒用了,他的心裡自有一本帳,重要的是如何善後?
明太子眉頭一皺,這可不是他希望的。
如果他造好龍宮,任何人都沒辦法讓他再吐出來,如果保住的是空穴,雖然潛力更大,卻未必是他的東西。
看到明太子猶豫,中年人心中暗歎,這位太子爺私心太重。
遇到這樣的主公,最好的對策就是閉口不言,只當一個旁觀者,可惜做不到,他還得勸說這位爺:“空穴是天地靈物,遇劫而生,甚至都不是次次大劫都有,太古、遠古、上古都各只出現過一次。這等靈物如果沒有一點靈異之處的話,那才叫奇怪呢。很可能它已經有了朦朧的意識,不願意被大材小用,所以才變成現在這樣。“
嘴裡沒有明說,言下之意已經有了責怪之意。
“這不是天意,而是人爲。“明太子微微眯着眼睛,他感應到了一絲天機。
猛地迴轉身來,這位太子爺朝着另外幾個手下大聲喝道:“快給我去找,把暗中搗鬼的傢伙給找出來。“
剛纔是沒方向,所以大家如同沒頭蒼蠅一樣四處亂轉,現在方向有了,所有的人開始仔細尋找起來。
一道道神念掃過海底,甚至深達海牀數十丈之下,搜索的範圍也漸漸擴大,眼看着離開謝小玉藏身之處越來越近。
就在這時,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撲通撲通“的聲音。
一個個修長乾枯,骨瘦如柴的身影躍入了海中。
下來的是飛天夜叉。
緊接着又是撲通一聲巨響,這一次聲勢更大,泡沫飛濺,浪花翻滾,下來的是一個龐然大物。
“是鬼族。“
“暗中搗鬼的是鬼族。“
明太子的手下頓時慌亂起來。
明太子本人臉色難看地盯着那些逼近過來的殭屍,此刻他已經看不清天機,天機變得異常紊亂。
天機一下子就變了,彷彿冥冥之中有什麼恐怖的東西甦醒了過來,然後把一切都搞亂了。
難道這是天意?難道他又做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