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寶頤自懂事起表現出的賢淑知禮,讓林氏夫婦驚訝又倍感欣慰,在外每每誇讚。縣裡親鄰近朋淳樸,照着原話又誇讚出去,常引的那媒婆登門前來探問林氏寶頤芳齡多少,可曾許了人家。這讓林氏夫婦哭笑不得的同時,又很能自豪說‘許了的,是省城親戚家的小輩兒’。
十年歲月轉眼流逝,有一日村裡的孟杜氏來縣裡買布,偶遇林氏夫人。她只在林氏夫人頭上發現一根白髮,不知怎麼突然傷懷了一下,感嘆了下歲月這把殺豬刀對美人的優待。轉念想想自家還沒找着媳婦兒的大小子,孟杜氏順嘴問了一句:“夫人,你家寶頤呢?老長時間沒聽人提了,可是早嫁去省城了?”
說真心話,孟杜氏挺不願意聊別人家的孩子,她更願意和人說養豬餵雞下地收割。但聊天對象是從沒幹過粗活的林氏夫人,除了兒女經,她還真不知道和林氏夫人能聊什麼。在等待迴應的當兒,她尋思着還真是好長時間沒聽過寶頤這名字了,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一年、兩年?她細想了下,好像是有幾年沒聽到那名字了。那省城裡的娶媳婦流行一聲不吭的嗎?還是說婚事黃了?!孟杜氏的眼睛驟然一亮,直覺林氏寶頤出事了!
小時候賢淑知禮,年紀大了反倒默默無聞?有姑娘的人家,就算姑娘又懶又饞,到了待嫁年紀,爹孃也得在外面說自己姑娘這好那好,偏這林家隻字不提。再想想看,寶頤的妹妹寶琴可是開春許了縣城西邊的韓屠戶家。而寶頤,可從來都是口頭上的許了,未見真章! 唉,可憐,小時候那麼個白胖圓潤的漂亮女娃兒,省城那邊是爲什麼不要了呢?孟杜氏自顧尋思着。
林氏夫人尷尬,胡亂說句:“寶頤着了風寒。”後匆匆走了。
孟杜氏一臉恍然大悟。‘着了風寒’,那是爲了聽着順耳。林氏寶頤是個癆病鬼才是真吧!
沒出三日,‘林氏寶頤是個癆病鬼’傳遍招遠縣,並向外越傳越遠,引得媒婆又相互探問林氏寶頤是何人。她們說的振振有詞‘癆病鬼怎麼了,癆病鬼也是要嫁人的’,紛紛登門,說是給林氏寶頤說門好親事。林氏夫人好好接待,待聽得所謂的好親事不是給這家結陰親就是給那家定冥婚,氣得臉發白,茶水也不奉,直接請人出門!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林氏寶頤是個癆病鬼的消息傳到林父的姑母高老太太家中。老人家寫信來問寶頤是不是得了癆病,這麼大的事爲什麼瞞着她,信的結尾明確說高家的小孫子你們林家別想着了。
林氏夫人氣得咬牙切齒,她家寶頤纔沒得癆病!氣了會兒,林氏夫人又萎頓下去,她家寶頤確實沒得癆病,但她不能放女兒出去證實!寶頤太美了,一旦讓人見了可怎麼護得住。林家只有幾畝薄田,丈夫也只是書塾的先生,沒權沒勢的她不能冒那個險!
林氏夫人委屈,待丈夫林恩從書塾回來,她將高老太太的信給了丈夫。等丈夫看完,她憤怒說:“一直以來姑母家都對寶頤意意絲絲,一時提親事,半年又不語。咱們高攀,人家心裡不自在想擺擺姿態可以理解。但咱家沒死把着他高家不放啊!大前年姑母過壽咱們可上門說的明明白白‘咱們小門小戶,怕耽誤了旭哥,親事算了’。是他們說君子一言的,是他們要守諾的!!現在說不要肖想她家的孫子,那我寶頤呢,憑什麼被白拖三年?!”
林恩丟開信,伸手拈磨眉頭,良久開口說:“那親事,惹你不痛快了這麼多年,沒了就沒了吧。只是寶頤這癆病鬼的名頭一旦坐實,她就得一輩子住家裡當老姑娘。咱倆願意養她,可寶城媳婦兒能願意?時間長了,怕是寶城也得生出怨懟來。該敬的長輩咱們還敬着,該寶頤坦蕩蕩撕捋開的親事,不能讓流言終結。下個月不是姑母大壽嗎,先讓寶城領着寶頤帶上壽禮去高家。這幾日我找來代我教書的先生,咱們再去和高家明明白白說清楚。”
林氏夫人眼睛亮了。
林恩先生依舊苦惱,話音卻是清淡:“寶頤,她的親事,看緣分吧。”
林氏夫人眼睛黯淡下來。她懷寶頤時是想再生個兒子的,誰知道生下來是丫頭;丫頭就丫頭吧,賢淑知禮她也很滿意,可只滿意了十年,她就開始苦惱!她要求不高,小美女她就知足,不是小美女也成,比孟杜氏家牛妞兒稍美上那麼一兩分也行。可老天玩她,寶頤越長越美,十二歲時長的就超出小美女的範疇;現在十五歲了,在招遠城她就沒見過比寶頤更美的姑娘!
林氏夫人得了個大珍珠,可大珍珠,怎捨得去暗投?!
寶頤坐繡墩上繡貓撲蝴蝶。
寶琴在一邊碎碎念:“姐,你不生氣啊,她們說你是癆病鬼!你不出去,別人信以爲真,以後誰還敢娶你啊!”
寶頤指中繡針翻飛,分外好看。可她怎麼端詳繡布上的貓,都嫌它姿態呆板。
“姐,嫂子可不是好相與的。等我嫁了,你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寶琴威脅。
寶頤這才擡眼看寶琴,淡淡問:“我跟你出去,日子就能好過?”
寶琴堅定點頭,鏗鏘說:“當然,咱們出去,人家年輕的公子、少爺一見你貌美如仙,還不得巴巴遣媒婆前來提親!”
寶頤垂眼,邊繡邊說:“咱這縣裡沒有整日閒晃的公子、少爺,倒是有那老鰥夫、閒漢滿大街的晃悠,還有那盜匪、小賊出沒,你不該讓我出去,你該轟頭騾子出去趕趕那些閒漢宵小。”
“姐,你別曲解我意思,我是說去省城、去省城更外面轉轉!”寶琴鼓着腮幫說。
“那你不該給我說啊,你先給爹孃說了。他們要同意,我立刻跟你去。”寶頤語氣略顯陰鬱。前世裡,她沉迷電子設備總嫌時間少;這一世,倒是時間足夠,可惜沒投胎成可以丈量國土的男兒。沒有WIFI沒有短視頻的古代,這想出門的心哪裡用攛掇?!如果可以,寶頤可不願總被困在家裡。再是古代,再是農業社會,省城裡也有茶肆、商鋪,有雜耍,她很好奇;就算不去喧囂繁華地,中國土地上也有不少名川勝景,能走走也可以的。
寶琴氣了,一屁股坐藤椅裡,悲憤說:“姐你以後是要嫁往大省城的,你當然不着急出去。可我不一樣,爹給我定的韓虎子。不趁現在出去看看,我這一輩子都出不了這個縣!”
寶頤擡頭,定定看着寶琴,好一會兒誠懇開口:“以後說話做事前動動腦子,不要人家哪兒疼你就往哪裡捅。”頓一下,又說:“我是真不能陪你出去。不過高家老姑奶奶要過壽了,我聽大嫂話裡意思今年還是由大哥帶着壽禮過去。你要真想出門,就求他去,他要願意帶你去,爹孃應該會同意。”
寶琴‘嗖’一下站起來,臉上笑意滿滿,撲過來抱住寶頤撒嬌說:“我就知道姐姐疼我。”語畢鬆開手丟下句‘我去找大哥說去’,跑了。
寶頤笑笑,低頭繼續手中的繡品。癆病鬼的名聲傳出去,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嫁人了,還說什麼嫁往大省城!不過有癆病鬼的掩護也好,高家老姑奶奶怕是對自己也沒那意思了吧,近親結婚,她可是真忌諱。不能嫁人了,寶頤又暗歎一聲。再是漂亮的姑娘,也是需要吃喝的;而滿足吃喝就得花用銀錢。到目前爲止,除去賣繡件,寶頤找不出女兒家第二種賺銀錢快又多的正當途徑。只是她的繡藝,真的是讓人一言難盡。
寶琴笑着出去,卻是哭着回來,坐藤椅裡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哭得豪放無比。
寶頤放下繡面,耐下心問:“怎麼了,大哥不同意你去?”
“大哥說讓你跟着去,不讓我去。”寶琴邊哭邊說。她過去的時候一說高家老姑奶奶過壽,大哥寶城就冷了臉,劈頭蓋臉一頓訓,說的她一無是處。待他訓滿意了,最後才說爹孃交代讓寶頤隨他去高家賀壽,讓她別跟着瞎湊熱鬧,又不是什麼好事。寶琴搞不懂,能去省城,看看高門大戶怎麼過日子,這怎麼就不是好事?!
寶頤無語,她不知道該怎麼勸寶琴了。在母親林氏夫人和她談過去省城的目的和注意事項後,她意識到:路,父母給她選了,接下來就看她自己怎麼走了。
林家家境雖普通,但林父是舉人、林寶城是秀才,家裡還有個幫傭丫頭,這點很是招縣裡人豔羨。但與省城高家比,這點是很很很不夠看,人高家哪個主子後頭不是跟着三四個丫頭!
寶頤跟着去賀壽,身邊是不是也得跟着丫頭充門面?林氏夫人正在考慮中。林恩知道了夫人的愁慮後,幾句話拍了板:“姑母又不是不知道咱家情況,跟什麼丫頭?再說了你能尋着那知禮儀懂進退的丫頭?找那粗鄙的充數,大家面前丟了醜還不是帶累頤姐兒惹人譏笑!”
是以出行那日,只林寶城領着妹妹寶頤帶上壽禮趕着騾車墜在官家商隊後慢悠悠前往省城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