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聿衡盯着寶頤,目光冷厲若電。他所知所見女子,無不視貞潔如命,被男人看了去,不是認命委屈做妾就是自盡身亡全家族名聲。可寶頤不願爲妾又拒絕做奴,冷眼看是更無自盡之可能,難不成她想做正室夫人?高家能容得下她就不會送她來自己牀上;至於自家,寶頤是想都不能想,絕無可能!
這時的寶頤平靜下來,擡頭對上孟聿衡冷厲雙眼,誠懇說:“我不做小妾也不做人奴僕,我沒做錯事情,我就想清白回家,懇請公子成全。”
孟聿衡回答:“我現在是能壓着高家人讓你清白回家,可你來這富貴鄉走這一遭前,怕就是明白以你這顏色無法像其他姑娘那般自在活於鄉野,回家於你是死路。再來我能壓制高家一時可壓不了一世,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一旦三五年後流言散開,那可會殺人於無形的。多想想林寶城,一個家風敗壞的評語便能絕了他的科考路,到那時你的死路也會是你林家的死路。”
“我爲奴做妾,使的我家農籍變賤籍,不一樣會絕了我哥的科考路。”寶頤問。
孟聿衡皺起眉頭,審視寶頤良久,方纔開口:“你只知科考選報有條件限制,怎不知爲奴做妾裡頭還有那戶籍相轉?”
孟聿衡如此說,寶頤略作思量,開口問詢:“戶籍相轉?做奴婢年限少,便不會變賤籍,是這意思嗎?”
孟聿衡頭痛,不想與寶頤交談,略一揚聲衝門外喚道:“嬤嬤,帶她出去。”
“我不出去,我不能這樣子出去見人!”寶頤激動低叫。緩口氣,她才說:“你幫幫我,我知道你可以!你讓外邊的人都走開,行不行?”
“你怎的臉皮如此之厚?!一身女兒肉都被看過摸過了,還妄想風過無痕?”孟事衡語氣盡是鄙夷。
“我又沒做錯事,當然能擡頭挺胸做人!”林寶頤傲氣說。至於被看過摸過,以後有機會就看摸回來;沒機會,那認虧唄。
孟聿衡冷冷盯着林寶頤,沉聲道:“你想這輩子還擡頭挺胸做人的前提,是踩着高家的血肉往前走,只有死人才能讓你高枕無憂!”
寶頤怔愣。等回神過來,伸手拿桌上折枝青花瓶磕碎在桌沿,握緊掌中碎瓶頸邁步出屋。
寶頤出來,候在門外的大秦嬤嬤後退兩步,立在院裡的王婆子走上前。
寶頤凝神看看王婆子和其身後的三個丫頭,從衣裝上辨識出她們是高家奴僕後,一顆心,悠悠盪盪飄在半空,是怎樣也平靜不下來。她讓高家給欺負到男人牀上,明早怕是要衆人皆知!說自己不惱不恨不怨,那是不可能的。寶頤儘量平穩自己的氣息,對王婆子說:“我不知道我怎麼會在這…我不能去找姑奶奶,你…你…帶我去找嬸孃!”
王婆子看看大秦嬤嬤。自己主家啥情況自己清楚,林寶頤找自家主母拿主意那是自取其辱,她更傾向讓寶頤求孟家。
“我要去找你家主子!”寶頤受不得王婆子的猶豫,把音量提高八度。
王婆子這才轉身。
等林寶頤一行人走了,大秦嬤嬤才進屋。點燃蠟燭後,她問坐在圓桌旁的孟聿衡:“少爺,那林家姑娘不會做傻事吧?”
孟聿衡扯扯嘴角:“反正她不會死在別人前頭。”頓一下:“備衣裳。”剛站起身又坐下吩咐:“嬤嬤帶三個人去垂花院看着,別…吃虧哭着鼻子回來。”
大秦嬤嬤領命走了。
半夜裡聽到丫頭冒失說老三媳婦被扎傷脖子,還是被侄孫女扎傷的,高老太太面色陰沉,開口第一句話便是問‘傷得可重?’,丫頭點頭,補說:“老爺已經去請大夫了”。高老太太略緩面部表情,道:“這不是什麼大事,吩咐下去讓底下人緊着些口舌。至於頤姐兒,先捆了問清怎麼回事。”老太太沉吟一下,才說:“先別驚了外院林家少爺。”
丫頭遲疑,小心說:“孟家秦嬤嬤看着頤姑娘呢。”
“怎的還驚動孟家了?”高老太太問。
丫頭說話更小心:“頤姑娘從孟家少爺房裡出來的。”
“她不是睡在梨花櫥,怎的去了明蕪院?你們怎麼守的門?!”高老太太暴怒,手拍在桌上,震得茶杯茶蓋叮璫響。
“是夫人…”丫頭頭垂到胸前,說“夫人讓人裹了頤姑娘出去的。”
高老太太頹然靠到紅木椅背上。從招遠縣城到省城,一路上舟車勞頓。到這兒後沒的休息,又是站着笑一天,別說被裹着出去換地兒睡,就算把林寶頤偷出去賣了,怕是中途她也醒不了。
林恩夫婦到了,迎接他們的是無數白眼。等他們經過兒子林寶城打聽到孟氏下人那兒,才知道發生在女兒林寶頤身上的事。等到了梅林小築見着女兒寶頤,迎來的是孟氏孟聿衡說:“我現不能擡寶頤做妾,不過她得跟我走。回京後她住我祖母院裡,等我娶妻後再搬回我院裡安置。”
孟聿衡這般安排,對此,不願去死的林寶頤心下也有思量。男子心思多變亦薄情,孟聿衡現在說要她做妾,可娶了正妻卻不見得還願意擡她做妾。畢竟妾的數量是有定額的,高門大戶亦不例外。許你納兩個就絕不能蹦出第三個。而丫頭性質的女子,若不是育有子嗣或是得主子格外偏疼,一般是不可能被擡做妾的,多數都是配給管事、小廝。孟聿衡放她在他祖母院裡,偏疼便說不上,子嗣更是不可能有的。兩樣都不佔,說什麼做妾。她大可以懷有琵琶別抱心思。
林恩夫婦有苦難言又不得不認,畢竟女兒的名聲已薄透似紙,經不得輕輕一捅。
孟聿衡雖說要納寶頤做妾,但妻還未娶,這妾一時半會兒的也不能納,納妾該走的程序自然也不能提前走過。可寶頤他是要帶走的,鄉野出來的姑娘看着再柔和貞靜,骨子裡卻是野性難馴,再加上那如花容顏,他不放心留她在鄉野。
但人家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非妻非妾的,他要帶走,就得給個正當體面的理由。至少鄰里問起那女兒去向時,讓人家能挺直腰板說我丫頭哪哪高就去了。
思來想去,孟聿衡把主意打到妹妹孟聿榕頭上,給出的官方理由是:林氏寶頤嫺淑知禮,請至孟府做妹妹陪讀。同時在梅林小築設宴,請林家人共用午餐。
孟家把面子給了,林家林恩先生、林夫人面上樂呵地接着,心下卻憤然,好好的寶貝女兒不是三書六禮的風光出嫁,卻讓高家以爬牀之姿送人!早知會是這樣,當初寶頤生下來就該溺斃了她,省得她委屈過這一世!
高老太太壽日過後第二日用過早飯,孟聿衡說老太太壽日也過了,高家要忙的事也多,他和妹妹並着寶頤就不打攪了,稍後就走。
高老大臉發白,他打算留孟聿衡到高桂回門後再讓他走的。他老早就對外稱閨女嫁人會有大官兒過來,明天高桂嫁人今天孟聿衡走,這不是生生打他的臉麼!
高老二臉發黑,他這兩天忙着跟兄弟置氣,忙着壽宴應酬,自家高陽與方家嫡子結親的事還沒說呢!孟聿衡要走了,他找誰辦這事啊?
高老三看着兩個哥哥的麪皮,心裡狂樂。孟家人當天來第二天走的情況很常見,但一般都是孟賀源走,孟家其他人來都會盤桓個四五日。兩個哥哥怕就覺得這孟聿衡短期不會走纔跟他賭氣吧!該!老古董老思想不知變通,還以爲孟聿衡是小孩啊?人家大了,得讀書科舉的,不是你們想留幾天就幾天的時代了!
高老太太坐在中堂,和坐下首的孟聿榕說着話,眼角餘光卻掃視着離她最遠的侄孫女兒林寶頤。一樣的做妾,選孟氏還是自家,那都不用考慮。也因爲寶頤選了孟氏,老太太很是愧疚,她沒照扶好這個侄孫女兒,讓老三媳婦在她眼皮子底下明晃晃地欺辱了寶頤。
老太太恨吶,她是真恨那老三媳婦,有什麼話、什麼事不能擺在明面上來說、來做?不喜歡寶頤做她兒媳婦直說就是,想斷了寶頤念想咱大大方方地說服寶頤去給孟聿衡做妾不就是了?咱高家給寶頤底氣面子讓她攀得漂亮點兒,等林家跟着孟家青雲直上了,她不得對咱高家感恩戴德!她對咱高家感恩戴德,那孟聿衡對咱家能差到哪兒去!
一樣的做妾,可偏生讓老三媳婦整出爬牀這樣的醜陋吃相。在孟家寶頤絕對會因這醜陋吃相丟面子,她丟了面子還不得回頭找高家麻煩。只消在孟聿衡耳邊時不時地說上兩句壞話,高家的好日子就到頭了!
眼前不就是了,寶頤失了體面,林家人在壽日露了一面就回老家了。以後壽日請人家登門,怕是也不肯來了。孟聿衡兄妹只待兩日便要走,除了孟賀源公務在身實在推脫不得,哪次出過這情況啊?!八成是因爲自家羞辱上門賀壽的親戚讓他們寒心才臨時起意要走的。高桂兒的婚期特意定在壽日後一日,爲得不就是讓孟家撐場子?高陽的親事哎,怕是要黃了。
高老太太越想越煩,面上現出不耐神色。這時孟聿榕提出告辭。老太太允了,待孟聿榕轉身,老太太直直看向寶頤,她想把寶頤留下來和她說兩句。可沒等她開口,寶頤和孟聿榕已並肩向外走,老太太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