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的孩童蜷縮在柴堆中,他的雙手抱在胸前,渾身上下忍不住顫抖,他第一次發現,人和死亡之間只是隔了一層極薄的紙。
那張紙薄的經不住任何打擊,一捅就破。
徐子旻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木柴,將母親的外套小心的摺好擺在一旁。
窗外下着淅淅瀝瀝的小雨,風無情的撕裂了黑夜。
時不時能聽到門外響起腳步聲和陌生的談話聲。
徐子旻小心翼翼的走在水缸邊,將自己的耳朵貼了上去。
能聽到極其細微的勻稱的呼吸聲。
他艱難的踮起腳,從木蓋子的縫隙裡看了看水缸內的弟弟。
徐帆蜷縮着身體,靜靜的在水當中睡着了。厚重的水缸壁完全隔絕了外界的雜音,他睡得很熟。
他臉上還留有淡淡的微笑,砸巴砸巴嘴,似乎在夢裡母親爲他帶回了無數好吃糕點。
徐子旻望着他笑了笑,縮回了扒在水缸上的手,緩緩的站在柴門前。
他也只是一個十歲的孩子,他也害怕。
但他答應了母親,他要保護好弟弟。
他是兄長,是長子,是徐府的大公子。
當父母不在時,他要挑起重擔,他要保護好自己的弟弟。
那些士兵挨個搜查每個房間,生怕有條漏網之魚。
徐子旻擡起了顫抖的雙手,輕輕的推開了柴房的門,他的邁開雙腳向外衝去。
“在哪!”
“那兒有人!”
徐子旻埋着頭,用盡自己全身的力氣向前衝着。
他要將他們引得遠些,他的弟弟還年幼,他應該有一個未來。
深秋的天氣已經極爲寒冷了,寒冷的風裡夾雜着雨絲,沒有絲毫憐憫之情。
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在雨後變得越發稀薄。
但滿園的血水卻極其扎眼。
“放箭!放箭!”
幾名弓箭手打起手中的長弓,呼嘯着劃破了空中的雨絲。
“住手!”陳將軍嘶吼道。
但……已經晚了,那隻劍射穿了孩童的胸脯。
徐子旻蜷縮着身體,如同離水的魚一般大口大口的呼吸着,鮮血不斷的從口鼻中涌中,胸前的利箭攪碎了衣物和皮肉,穩穩的插入了心臟。
“阿爹……阿孃……”
徐子旻想喊,卻早已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雙目無神,呆呆的望着鋪滿血的青石階。
雨停了,天亮了,街上撐起了油紙傘,空中飄逸着幾縷炊煙,一切都如同往日般平靜,只是天地前少了個叱吒風雲的將軍,少了個妙手回春的醫者,少了個歡聲笑語的徐家……
臨華殿
“陛下!不好了!”閻繼哲闖到楚嶸腳下,驚聲道。
楚嶸疲憊的揉了揉眼角,“朕說了得少遍,莫要大呼小叫……又有什麼壞消息要稟報朕。”
“陛下,昨夜陳將軍帶着七百禁軍……抄了徐府……”
“什麼!”
楚嶸大步跨出臨華殿,“他莫非要造反!”
楚嶸騎了馬,飛也似的向徐府衝出。
到的時候那些士兵已然在清點屍體。
“陛下!”
整個徐府齊刷刷的跪到一片。
楚嶸愣在原地。
他望着徐將軍的屍體,昨天還和他談笑風生的人,今日便已倒在這兒了。
沒有呼吸,沒有心跳,沒有體溫,他已經死透了。
楚嶸一腳踹在跪在自己身前的陳將軍的胸口上。
陳將軍被這一腳踢的倉促,捂着胸口低咳起來。
但楚嶸似乎並不滿足,他的聲音顫抖,但難蓋怒氣,“誰叫你殺他們的?朕的大將也敢殺,你活膩了?!”
“還是想要朕誅你們九族!”
“陛下,不是您說徐家勢大恐有造反之心,要末將領兵將其……”
“什麼?你說什麼!”
“昨日吳丞相找到了末將,告訴末將說陛下恐徐豙的有不忠之心叫末將領兵將其……斬殺”
楚嶸身體一震。
吳丞相……
他們請命不成,就要自己動手?
楚嶸蹲在徐將軍的屍體旁,靜靜的看着這位曾經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征戰沙場的將軍。
他到死,都認爲是自己想要殺他吧。被自己的戰友背叛,那是什麼樣的感覺?
楚嶸幫他整理了幾絲被血糊在臉上的頭髮,撿起血水中發冠,小心地將他的頭髮束起。
“傳朕的命令,徐家夫婦一生忠烈。今,遭奸人陷害……以太傅之禮安葬。”
“是。”
朝堂之上。
文武百官縱列而站,楚嶸則坐在龍椅之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諸位想必都發現了,今日,徐將軍並未來參加早朝。”
“諸位,誰來與朕解釋解釋?”
“這……”諸位大臣皆是面面相覷。
這時,吳丞相走了出來,跪在大堂之中。
“陛下,是老臣做的決定。”
楚嶸的雙手握成了拳。
“不知丞相,這是何意?”
“老臣昨日,假以陛下之名去調了七百禁軍……”
朝中消息不夠靈通的大臣皆是滿臉震驚。
這可是要砍頭的罪。
“如今徐家勢大,恐有不忠之心,臣也是爲大局着想。”
“徐家勢大?恐有不忠之心?”楚嶸重複着他所說的那句話,“那你又怎知徐家就一定會造反!若是按丞相這話的意思,那麼在這朝中的所有文武大臣都有造反的可能,朕是否要砍了你們所有人的頭!”
“那民間又爲何沒有造反的可能?那朕是否要斬了天下人的頭?!”
“丞相,你私調禁軍乃是斬頭的大罪!這點,我相信你比我更明白。”
這朝中頓時鴉雀無聲,這是楚嶸登基一年以來第一次發火。
既然這些大臣想要蹬鼻子上臉,那便殺雞儆猴,一勞永逸。
“來人,將丞相退去官服,押入大牢,即日斬首!”
“陛下!萬萬不可啊!”
“吳丞相也是顧國心切,才選了這應激之法!還望陛下開恩!”
“陛下!吳丞相在這朝中也算得上是頂樑柱,這些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望陛下收回成命!”
“望陛下收回成命!”
“放肆!朕的決定何時需要你們來左右!莫非,你們想要做這中原之主?!”
諸位大臣急忙下跪。
“臣不敢!”
“來人,將丞相押入大牢!”
吳丞相跪在原地。
他先斬後奏,料到了陛下會生氣,卻沒想到反應如此之大。
他一把扯下腰間懸着的玉牌。
捧在手心中。
“陛下,先皇曾賜給臣一枚免死金牌,見此牌如見先帝,不知可否免臣一死?”
楚嶸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對啊,他又怎會做自己沒把握的事,做足了準備,他纔敢去調兵。
那徐家,就該冤死了嗎?
他依在龍椅上,疲倦的閉上雙眼。
“退朝吧……”
他雖然身爲皇帝,卻連爲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報仇的能力都沒有,只能看着他含冤而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