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老吩咐下去,採用了最原始的投票法,人羣在議論聲中站隊分成了三個隊列,洪老三當仁不讓的站在右側,那神情怪異的人則當先走到左側。
也許經年與世無爭的習慣使然,大多數人選擇了中立,通俗說是隨波逐流,自己沒有主見,把選擇權交給了少數代表。
經過站隊表決,結局已然呈現,大概是剛纔洪老三的一番折騰起到了部分作用,激起同族情誼,右列贊成者明顯多於左側反對者。
而奇怪的是卻有不少人,多是老幼婦孺,卻退到後方遠遠觀望,楊子江有些搞不懂,但滿是欣慰,至少目前看來勝券在握。
孫長老也頻頻頷首,示意人們安靜,正要宣佈結果,剛開了個頭,卻聽那神情怪異的人叫道:“長老,此舉不公!”
孫長老聞言一怔,問道:“龍燁,你說這話是何意,數千年來我族均以此規矩,解難決之事,何來不公?”
原來那人也信龍,楊子江心想,不知和龍妍玉是否同宗,或者只是剛巧同姓?暗暗觀察着龍燁,只見他表情淡定,吐字不緊不慢。
“我族數千之衆,此刻表決者不足三百,是爲不公。”
孫長老駁斥道:“依規矩每戶一人即可,餘者可議論卻無法參事,眼下表決者俱是當家之主,你也非初次議事,何來疑問?”
原來他們是以戶爲單位,每家有一個代表做主即可,那些退到後方的,是已經推選了戶主參與表決,所以才退出中場。
每個人都有議事權,每個家庭都有表決權,少數服從多數,按理說還算是公平公正公開,但龍燁仍在表示反對。
“一戶一表且算勉強說得通,然則於事無補,長老請看,在場多是無定論者,並不知如何取捨,卻被極少數人決定何去何從,仍是不公之至。”
“放棄選擇也是自由,把權利交託於信任者,正因如此,纔有戶主、長老會以作表率,蛇無頭不行,若是一盤散沙,豈不是不攻自破?”
“自女龍使伊始,我族大事商議多爲錯誤結果並招致災難,足見弊端,除去佔多數的無主見者,餘下極少數人決定了所有人命運。
而這極少數人只知眼前事,無非是以感情、族規、當前利益衡量,後果如何卻並未深遠考慮,不知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以眼前事爲例,如以龍使後人性命爲重,理應不惜冒犯潯陽真人,便當能救了人,但倘若如真人所言泄露天機,即是我族蒙難之時。
若辜負族翁,放棄救人機會,又令我族蒙上不仁不義千古罵名。”
聽到龍燁的話,楊子江暗想此人居心叵測,他雖然站在反對隊列,卻連贊成者也一起否定了,簡單說就是想攪混水。
只可惜自己是外人,沒法插上嘴。
洪老三卻叫道:“龍燁,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到底想怎樣?”
“與你這莽夫何干?”
龍燁丟下一句話不再理會,直直地盯着孫長老。
孫長老意有所動,稍作思考即嚴肅說道:“世事絕無周全,有利即有弊,族規乃立族之本,如今結果已出不再討論。”
龍燁說道:“所謂規矩不破則不立,當年族翁逆天行事,摒棄君主王道,無分貴賤謂以平等,也是先破而後立,如今已是當破之時。”
牛夫子忍不住叫道:“既已立之,如何又破?”
“當年族翁是做主之人,一言九鼎規矩自成,且龍使世代相傳,雖未有做主之實卻是人心所向,多數人會遵循其意衆志合一。
但如今已無精神領袖,這極少數人只是匆促決定未及深思,長老會也無主心骨,優柔寡斷隨大流,我認爲與其取意於民,不如決斷於智。”
龍燁的話引起了衆人議論,是個人都能聽出來,他貶低了所有人,三位長老首當其衝,而孫長老臉色一沉,問道:“依你的意思,卻待如何?”
龍燁平靜說道道:“如長老所言,蛇無頭不行,頭多了卻更自亂陣腳,龍使既已不復存,以我之見,應當變法廢表,立下頭領唯其是瞻……”
一語既出,衆人皆驚。
“龍燁!”牛夫子喝道:“你是想立君王,一人掌握生殺大權……”
龍燁微微一笑,說道:“有何不可?昔年我族也意欲擁族翁爲王,大智者一人,足以敵三千烏合之衆。”
這句話一出口引起了波瀾,人聲鼎沸猶如炸開了鍋,洪老三叫道:“龍燁你個混賬,你纔是烏合之衆,長老,把他綁了,定個叛族之罪!”
“笑話!”龍燁冷道:“族規鼓勵暢所欲言,凡建議皆可商討,何來叛族之說,倒是你們僅憑外鄉人一面之詞就罔顧我族命途,纔是叛族。”
“姓龍的,你父拜潯陽妖道爲師,你身爲妖道徒孫吃裡扒外,如今又搬弄是非,破壞族規,我瞧你居心不良,建議是假,謀逆是真……”
原來龍燁和潯陽真人有淵源,他站在反對之列就理所應當了。
孫長老阻止衆人喧譁,沉聲說道:“不知龍燁所言王者智者,是否已有了人選?”
“我!”
龍燁不客氣地吐出這個字,無異於點燃了**,一時間叫罵聲、質疑聲、嘲笑聲連綿不絕,楊子江則陷入了哭笑不得的尷尬中。
“好啊!”洪老三嘲罵不斷:“果然狼子野心,露出本相了……”
龍燁絲毫不受這種氣氛影響,鎮定自若,待執事長老敲鑼打鼓,讓人羣安靜下來後,他又繼續說道:“龍族一脈,實至名歸。”
孫長老說道:“你姓龍不假,卻與龍使不同宗,我族感其恩視爲族翁,你非龍使後人不受此譽,便是龍使後人,也絕無可能違背遺訓妄自稱王。”
“長老,我只問你一句,若今日事引致我族劫難,你能擔得起責任?到底是歸咎於你無能,還是我族人自取滅亡?”
龍燁此時的語氣已經沒有了絲毫客氣,鋒芒直逼孫長老,執事何長老忍不住惱怒,喝道:“休得出言不遜,長老乃是衆人推選,民意所向。”
人羣中也有人高聲斥責,龍燁此言引發了衆怒。
“老朽自然擔得起責!”孫長老義正辭嚴,喝道:“即受衆人之命,萬死不辭,哪怕是後世揹負罵名,老朽不才,但求問心無愧。”
龍燁說道:“長老說得輕鬆,倘若後世我族無人,那倒是連罵也省了,匡廬秘境自此絕跡,長老死一萬次也無濟於事。”
孫長老怔了一下,不無懷疑問道:“你且說,何來滅族之災?”
“你知道,我父親與潯陽真人師徒之名,也有幸聽得他們論道,提起過災劫,皆與我族命運息息相關,安身匡廬秘境也非偶然,謂之以天機。
那時我尚年幼難解其意,數日之前找到我父親的一本《天機誌異》才知究竟,當年之事悉數記載,事關重大我不敢輕言,恐引得族人惶恐。”龍燁問道:“但事到如今,長老你覺得我講,還是不講?又或是避開族人,先與你們私下商議?”
“且待片刻!”
孫長老顯然也沒有聽說過《天機誌異》,而看龍燁的表情不像是隨口編造,他和兩位執事長老低聲交談了片刻,然後又面向衆人。
“大家夥兒,你們聽見龍燁的話,此事關全族安危,許他當衆講者站右列,許他先與長老私議者站左列……”
實際上孫長老的話沒有講完,有人已經按捺不住地喊着“讓他講!”,畢竟龍燁的話太過危言聳聽,不出片刻,幾乎全聚集到了右側。
龍燁則一人站在左側,不無嘲笑說道:“長老果然仍無主見!”
孫長老說道:“龍燁,你且過來,當着衆人面如實講述,且有實據,但若有虛言,必當定你拔舌之罪。”
龍燁走到孫長老身邊,從懷裡摸出一本封面泛黃的書本遞給孫長老,上面幾個古篆字體【天機誌異】楊子江也認出來,龍燁不是無的放矢。
“我父親筆跡長老認得,真假可稍後再驗,內容我已爛熟於胸。”
龍燁轉身面向衆人,說道:
“潯陽真人乃得道高人洞徹天機,他告知我父,匡廬秘境絕非偶然尋得,昔年秘境先祖衆,確是因戰禍流離失所,但龍使卻非普通人而是仙翁下凡,因感人間疾苦渡人救難,此秘境是他仙法結界所化,也因此變爲凡人之軀,仙靈隱入龍魂令中。
先秦之時人間動亂,皆是人類咎由自取,天神本無意干涉,龍使此舉也是逆天而爲,因此更不想天庭知曉,否則衆神動怒,秘境不復存在。
自結界一成,龍使便囑族人不得擅自外出,是怕走出結界之外爲世人所知引來麻煩,外界想要進入秘境則並非易事。
人界萬物有其造化輪迴,即便偶然尋得結界入口,也未必能突破,依然迴歸原處,能破界而入的只有大德大善大能,或持龍魂令之人。
自古以來偶有誤入秘境者,均能慎言未訴諸於衆,秘境族衆方能安於現狀衣食無憂,但潯陽真人因其未得道之前誤入,該遭之劫應在了秘境。
如二十年前山崩之劫,實是因他造化而起,因此心有愧疚本欲一走了之,但他算出仍有數劫未破,便留了下來與秘境共存亡。
若秘境與外界毫無接觸倒也無虞,但龍使卻擅入人界,真人以神通瞞天過海,龍使方能於人界安身無虞,囑我們不提此事。
人界自有法則,生老病死不應與秘境相關,真人言龍魂令再現,必當引發變數,此異鄉人攜龍魂令而來,觸犯天機我族豈不是在劫難逃?”
龍燁不疾不徐把把話說完,衆人表情俱是驚訝,其後便是議論紛紛。
孫長老也不例外,他翻了翻【天機誌異】,發現龍燁所言不虛,書上說得更詳細,龍燁只是選擇了最關鍵的部分講了出來。
龍燁掃視着衆人表情,移到孫長老這邊,確認孫長老已經深信不疑,微笑爬上嘴角,然後又向着衆人說道:
“而龍使未入仙之前,實乃我龍姓始祖,我如何稱不得龍使?他故意隱瞞族系,是爲了避免麻煩,但潯陽真人卻知道真相。”
孫長老問道:“即便書中所言是實,潯陽真人不在,卻怎能證明,不是你父親憑空想象?”
“你也知龍魂令於普通人而言,僅是一塊玉佩,但若龍使後人佩戴,龍睛立現,我是否龍族血脈,一驗便知,可否借來一試?”
那塊玉佩上面的雕龍眼部是兩個眼窩,並沒有眼珠部分,楊子江以爲原本就是這樣的設計,沒想到還另有說法。
孫長老望着衆人期待眼神,知道事已至此,於是把龍魂令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