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雖是胖子,此人從血泊之中倏然爬出,一劍傷人,蒞臨當場的氣勢,簡直就是讓所有人都感到一股莫名的壓力。
而他的自報姓名,更是讓我們曉得,原來所謂的亭下走馬,不過就是將自己的名字給倒過來而已。
在那個混亂的年代,亭下走馬如流星一般乍現,又消失無蹤,沒有太多人知道他的來歷,自然也無從曉得他的師承和路數是什麼,不過站在了他的面前,我卻能夠感受到一種與我一般的氣息,那就是凶氣。
這種凶氣,只有手上沾染過無數鮮血,方纔會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血腥之氣。
顯然亭下走馬也感覺到了我們之間的這一個共同點,詫異地看着我說道:“我看你年紀不大,魔孽卻深厚無比,不應該啊,你不是六扇門的走狗麼,怎麼會有這般濃而不化的凶氣?”
我平靜地說道:“陳某人十來歲就闖蕩江湖,十六歲便出現在南疆戰場,與安南修行者同場較技,十多年來,鏟奸除惡無數,手上的亡魂多一些,也不是不可以理解。不過我與你之間,終究還是有區別的,那就是你的手下,總有無辜,而被我殺掉的每一條性命,都是罪有應得。”
“哈、哈、哈……”
這名聞天下的第一殺手忍不住笑了起來,右手持着一把冒着黑氣的劍,左手捧胸,彷彿笑得心痛一般,對我搖頭說道:“人來到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有罪的,談不上什麼無辜不無辜,你的視野,終究看不透這個真實的世界,而只是拿別人的那一套道德標準來束縛自己,這樣只會讓你永遠都無法成長——譬如你,你覺得自己無辜,但是對那些被你宰掉的人來說,你的死,纔是對他們最大的慰藉!”
我眯着眼睛說道:“如此說來,那個出錢讓你殺我的,也應該是我的仇人咯?”
亭下走馬無奈地搖頭說道:“嘉禾海鹽那邊傳來的消息,我差不多已經知道了,茅山十大長老剛死,就有人找到我門下,讓我殺了你,這事兒別以爲做得有多隱秘,我若是如此不謹慎之人,便不會有這麼大的名頭,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實際上我本來是不想接這單生意的,現在江湖難混,得罪了茅山宗,世道就有些艱難了,所以之前他請我殺你,我拒絕了,不過今日,我終究還是應了下來,你可知道這是爲了什麼?”
我一邊左右打量,一邊平靜地詢問道:“願聞其詳。”
亭下走馬指着我的鼻子說道:“因爲你們太瞧不起我了,竟然敢以身犯險,真的以爲我殺不了你麼?這天下間,我若是想要殺人,只要認真點,那誰被我盯上了,就逃脫不了死亡的命運,所以接到了你們的
挑釁過後,我便決定如果不殺了你,我這天下第一殺手的名頭,便也不要了——如此說來,倒是你們逼我的。”
我將手中的短劍平平一指,然後翻轉過來,強忍着心中的悲慟說道:“既然不想與茅山爲敵,爲何還要殺了英華真人?”
亭下走馬的手朝着空中一抓,整個餐廳突然變得一片混沌,周圍的門窗皆被霧氣縈繞,而他的聲音也變得有些飄忽起來,我下意識地恍惚了一下,一開始聽得不是很周全,而後聽到他的末尾是:“……便是我殺的,那又如何,便是你,也不過是一個死人而已!”
原來這是不準備讓我知曉太多,而是準備動手宰我了。
瞧見亭下走馬左手在頭頂的天空不斷使出印法,我突然想到了一個緣由,他剛纔之所以與我說這麼多,並不是因爲那個第一殺手愛說話,是個話癆,而是因爲他在出現的第一擊沒有奏效之後,通過血遁的方法長途而來,修爲難免有些缺損,故而纔會與我言語周旋,卻不料我的心中太過於想要知道答案,於是中了他的計謀,錯過了最好的攻擊時機。
而此刻他已然恢復了大部分的修爲,哪裡還會在這裡與我閒扯許多,自然是趕緊將我給宰了,完結任務便好。
亭下走馬,是一個絕對稱職的殺手。
他在將此處的餐廳給封閉起來之後,開始揚起了手中的劍。
他的這把劍,黑氣洋溢,似曾相識,我瞧見它非金非木的材質,倏然心中一動,驚聲喊道:“不可能,這是我的飲血寒光劍!”
是的,沒錯,這是跟隨了我快二十個年頭的魔劍,從當年金陵於墨晗大師交到我的手中,它便一直沒有離開過我,直到後來,我將它遺失在了太行山中,落入了武穆王手上。
武穆王曾經想拿這劍與我換那龍鬚木墨精,結果被我拒絕了。
我之所以拒絕,是因爲想讓自己記住這樣的仇怨,總有一天,我要親自回來,剷除這個毒瘤一般的太行武家,奪回我自己的東西。
然而此刻,我卻再次瞧見了自己的劍,不過此刻的它已然面目全非,瞧見它劍身之上充盈而濃郁的黑氣,我的心不由得往下沉,倏然想明白了到底是誰花錢找亭下走馬來殺我,於是朝着他說道:“這劍,莫非也是佣金的一部分麼?”
亭下走馬身子一晃,便已然衝到了我的跟前來,長劍橫斬,口中冷然說道:“對於一個修行者來說,你的問題,實在是太多了!”
這劍斬在了我的脖頸之上,眼看着就要將我的頭顱給帶走了,他才說道:“我不過是個殺手,不是百科全書,這些問題,你留着去黃泉上面慢慢琢磨吧?”
快,實在是太快了!
這劍一閃而逝,有一種超越視線的輕靈,它本來只屬於我一個人,此刻在別人的手上,卻又是服服帖帖,比當日在我的掌握中,更加厲害幾分。
我心中不由得吃了點醋。
沒有玩過劍的人,是
很難想象到一個人竟然會吃一把劍的醋,不過當人真正沉迷於劍的世界之後,就會理解這樣的情感。
我閃了,一個鐵板橋,凌空而翻,讓這劍刃貼着我的面前劃過,我的鼻子甚至能夠聞到那劍身上面熟悉的氣息,依舊還是有着淡淡的血腥氣,依舊還是魔氣充盈。
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憤怒了起來。
這憤怒不是因爲此人就是殺害英華真人的兇手,而是因爲他奪走了我最爲摯愛的劍,一把本來只屬於我一人的長劍,現如今竟然被另外一個人毫無反抗地握在了手上,這種感覺,就好像是一個本該只屬於自己的女人,她此刻卻躺在了別人的懷中,任其恣意憐愛。
什麼是屈辱,這便是屈辱。
喝!
就在我整個人的負面情緒攀升到了一定的極端時,我宛若猛虎一般,直接撲倒了亭下走馬的跟前來,用一種以命博命的打法,與他貼身纏鬥。
一寸短,一寸險。
小寶劍比飲血寒光劍要短上數倍,與這樣的敵人對戰,我若是與尋常時候一般模樣,只怕在就被對方的劍鋒給逼得無路可逃,而對於一個真正的殺手來說,他的劍技是無比的實用和簡單的,那就是招招不離要害,向來都是快、準、狠,果決無比,要想跟這樣的對手拼鬥,不搏命,怎能勝?
少年學劍術,凌轢白猿公。珠袍曳錦帶,匕首插吳鴻。由來百夫勇,挾此生雄風。
所謂近身搏鬥,講究的就是一個字——狠。
我死死貼着面前的這個中年胖子,手中的小寶劍上下翻飛,一會兒與他的長劍對拼,一會兒則如鑽出洞穴的毒蛇,不停地尋找着機會,如此一陣刺、扎、挑、抹、豁、格、剜、剪、帶,諸般妙法而出,卻是將亭下走馬給逼得不得不滿場遊走,試圖與我拉開距離,結果我就像那纏郎烈女,不斷地貼着他,就是不肯放鬆。
這般兇狠蠻橫的打法,讓身爲刺客的亭下走馬也有些吃不消,終於將手中的一劍猛震,與我紮紮實實地對拼了一記。
即便是有了土盾在,我也止不住地朝後連退幾步,腳下的地磚呈蛛網一般地朝着四周擴散而去。
兩人相隔八米,足尖一用力,便會再次相觸,而那胖子則喘了一口粗氣,抹着額頭上的汗對我說道:“不愧是近年來名聲正隆的年輕高手,你這手段與戰意,在同輩之人裡,也算是一等一的了……”
我對於這讚歎無動於衷,而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這個對手,我曉得對於這樣的人來說,於是輕描淡寫,就越是醞釀着最爲兇猛的殺招。
果然,話音未落,他身子一扭,竟然一分爲二、二分爲四、四分十六,化作了十六條一模一樣的淡影,從四面八方朝我撲來,我一聲厲喝,左掌當空而擊,魔威臨場,將靠近我的八條淡影給全部擊碎,然而就在這時,我卻聽到耳邊傳來一聲極爲輕淡的聲音:“武穆王讓我給你問聲好……”
凶兆頓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