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王進沒有去處。究竟是身在他鄉,沒來由的四處亂走,不被人捉去見官纔怪,不過,在刀尖上滾過的人又怎麼會被這些難住,下午的時候街上沒有多少人,而且還是冬天,更不會出來了。
王進在街上溜達着,不多時就來到了那個小孩兒說的飯館那裡,過了中午時分,飯館裡也沒喲多少人,倒是旁邊的一個小茶館裡,有些熱鬧,三三兩兩地坐着一些老人,喝着茶,下着棋,一番安然情趣,此刻的王進看到老人就像是看到女人一樣興奮,不覺的走了進去。
茶館不大,也就是三十平方左右,不過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除了沒有招客的小二,基本上就是一個古色古香的古代茶館了。
老闆也是一個老頭兒,神色飽滿,氣色很好,看到王進走進來上前詢問,“小夥子,喝點什麼?”
“大爺,咱這裡有什麼茶啊?”
“小夥子,北方人吧?”
王進點了點頭,這不奇怪,南北方的口音本就差出不少,聽的出來,不奇怪。
“北方乾冷,火氣大,肝火旺盛,菊花茶去肝火,正對你的火症,不如就來一杯菊花茶吧。”
“就依着大爺的吧。”
那老人點頭笑了笑,到了櫃檯上,親手泡茶。
茶是好茶,裝在那陶瓷瓦罐裡,水是好水,清澈楚明,上好的清晨甘露,好茶好水,又怎會不出茶香呢?很快,一股清香飄滿了茶館,贏得所有的人一片讚歎聲。
“徐伯的茶藝又更上一層樓呢。”
“茶香要高人才能泡出來呢。鬼婆子村的茶只有徐伯才能泡的出來啊。”
“大家客氣了,喝茶而已,若是沒有那喝茶的心思,只怕再香的茶還不如那一瓢涼水喝的痛快呢。”
這一番話引來衆人一陣爽朗的笑聲。
“小夥子,你的茶。”那老人端來一把茶壺,桌子上有兩隻茶杯,茶壺與那杯子都是檀紫色,與這茶香倒不失爲絕配。
“多謝。”王進道了謝,拿過一隻茶杯,又在那老人面前放了一隻,“大爺不來品一品?”
“不與茶客搶茶吃是我們開茶館的第一要以,所以還是不要了。”說着話,那老人把面前的茶杯推了回去。王進也不再強求,只是笑着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夥子,你慢慢喝,我去招呼一下客人。”
王進看到門口出有人影閃動,知道又來了客人,道一聲請便,又四處觀察了起來。
附近的人都是一些志趣相投的老朋友,相互見了面,插科打諢也是隨意,下棋的人時而會喊上一聲“觀棋不語真君子”,卻奈何引來一陣鬨笑。
棋盤之上,駿馬廝殺,縱是不能親赴戰場,在棋盤上指揮全局想來也是好的,遂下棋也成了許多男兒的一大愛好,越老越是如此。自覺喝茶無趣,王進看到一處頗爲熱鬧的下棋的地方,手裡端着茶壺湊了過去。
這是象棋,只有象棋才流行於市井之間,圍棋是用來兩個人挑個安靜地方細細琢磨的,若是在這茶館中擺上一盤黑白分明的圍棋,估計就是遭萬人冷落了。
場中下棋之人是兩個同樣的蒼老的老人,滿頭銀髮,眉宇之間皆是一股歲月沉澱下來的睿智與滄桑。不過,這
兩個人的棋力卻是相差懸殊。
兩方對弈的人,一方是一個面色紅潤,保養得很好的老人,戴着金色老花鏡,頭髮全部背了過去,穿的是正裝,腳下踩的是皮鞋;另一方則是一個看起來臉上的滄桑更多的人,穿着一身粗布衣服,腳下踩着的是一雙南方普遍可以看到的草鞋。廣西的冬天不冷,在溫暖的天氣裡穿草鞋並不稀奇。從衣着上就可以看出這兩個人的家境如何,若是單論第一眼的感覺來看,王進當然是希望這個樸素老人能贏,事實上,也是這個樸素老人在棋面上佔着上風。
樸素老人執紅棋,西裝老人執黑棋,從這上面就可以大概看出二人棋力大小了。自古一來,無論象棋還是圍棋,一般實力都是由實力較弱的人執黑先行,若是兩人實力相差無幾,則就要搶棋了。但從這棋面上來看,樸素老人的棋力已經勝過對手已經不只一個層次,或者說,自行車和火車的碰撞,不用想都能猜到結果。
本來王進是爲這個樸素老人加油打氣的,可是到了後來,王進就發現不是這麼一回事了。江湖有言,“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但是這個樸素老人卻不是這樣。
招招必殺,更有兩次,明明都可以一步將對方殺死,卻硬是避了過去,避過幹嘛?他要去殺人家的小兵,換句話說,他是要趕盡殺絕。看到這裡,王進看向那個樸素老人的眼神已經有些變了,這個老人身上暗中隱藏的殺氣在這盤棋中顯露無遺,這個老人身上的殺氣怎麼如此之大,若是不能通過這棋盤釋放怕是會出大事。
此刻的棋面上,那個西裝老人明顯已經落了下風,王進可以清楚地看到,只要對面的樸素老人再出兩招必死無疑。
周圍的人沒有人說話,只是在等着看那個老人該如何應對。
樸素老人也同樣不說一語,只是死死盯着棋盤,似乎外物萬千,與他沒有絲毫干係。
“左六十四手,山田歸一。”這是王進大學時候在圖書館裡翻出來的一本棋譜上看來的,雖然對付眼前的局面有些勉強,但是堅持幾招之後就可以打一個翻身仗。
王進此話一出,一石激起千層浪,衆人都回頭來看他,都像要看看這個敢在這裡大呼小叫的是什麼人。不過,當看到說話的人只是一個小年輕人的時候,眼裡都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眼神,那眼神似是嘲笑,似是蔑視,根本無人搭理他。王進不在乎這些,本來他就不是牛逼的人物,但是讓他失望的是那個西裝老人,他竟然也沒有聽懂,這不禁讓王進有些失落。
“明洪武年間的《夢入神機》棋譜到今天竟然還被人記得,難得,比之這幾個笨蛋老頭子是強多了。”
嗯?王進聽到這話有些驚奇,原來真正懂棋的人在這裡。
也管不得周圍人怒目而視的眼神,那樸素老頭向眼前這個戴着眼鏡的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趕緊走吧,換他來下。”
他指的是王進。
看了看身旁的王進,那戴眼鏡的老人什麼也沒有說,起身讓開了座位。
“前輩,這不合適……”
“廢話,合不合適你說了算?坐!”這一聲中氣十足,嗓門洪亮,王進坐下的時候,心裡暗暗想到——還是勞動人民的體質好啊!
面前是一局殘棋,輪
到紅棋下了。
“小子,想你也是精進之人,能夠看出並說出破解之法的,你是第一個。這樣吧,只要你能再折我一子,就算我輸了,怎麼樣?”
聽這話裡的驕傲,王進有些暗暗咂舌,這個老頭兒,看着樸素,心裡卻是一點兒都不樸素啊!忒狂了吧,竟然比我還要狂!
想到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跟自己狂的不相上下的人,心中的狂氣一下子噴涌到了嗓子眼,直衝天庭三靈,脫口而出,“前輩,我若是能吃光你的子,而且還能保證你不能再吃我一子。”
“籲!”周圍人一陣噓聲,但是看到那樸素老人的眼神,衆人又都平靜了下來。
“你們懂什麼,就在這裡亂籲,狂人自有其狂傲之處,人生在世,若是像你們一個個夾着尾巴做人,還不如死了算!”像是教訓孩子一般,這個老人訓起話來,趾高氣揚,絲毫沒有把他們放在眼裡。而那些老人竟然沒有一個敢出來反駁的,這讓王進對他的身份產生了好奇。
教訓完周圍的人,那個老頭兒又回過頭來對王進說到,“若真如此所說,我就依你的意思辦一件事。怎麼樣?”
王進懵了。你誰啊?說這話,好像你還是個人物似的。
看到王進呆呆的樣子,那老頭兒不耐煩起來,只以爲是瞧不起他或是什麼別的,乾枯脫水的大手往桌子上一拍,濺落了杯子中的茶水,“小子,能讓我‘核桃生’給你辦事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事情,怎麼到你這就這麼不爽快呢!”
核桃?嘿,可不是嗎!王進細細一看,這個老頭兒的臉上滿是褶皺,而起臉型也小,真的就像是一個乾癟的核桃一般。
看到他是真急了,王進慌忙應承下來。他真擔心面前這個老頭兒會隨手拿起屁股底下的板凳拍在自己腦袋上。
看到他答應了下來,那老頭兒撇了撇嘴,“這纔像話嘛!”
此刻,不大的茶館裡已經擠滿了人,大概是覺得站在這裡太不合適了,就都掏錢買了一壺茶,今天這筆意外的收入讓茶館老闆也樂的合不攏嘴了。誰能想到這麼個年輕人會給這個村子帶來一些新鮮空氣呢。
棋局已經擺好,不用佈局,也不用浪費時間開局,兩人上來就是真刀真槍的廝殺,直殺得天昏地暗,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
王進下棋取巧,劍走偏鋒,看似不經意,卻是暗箭在厚,一個不留神,那留的後招就有可能直直地刺入你的咽喉;而那個老人下棋去是個急脾氣,走法也是炮筒子走法,見縫插針,硬橋硬馬,一把關公刀直舞的虎虎生風。兩人一剛一柔,一快一慢,風格迥異,卻是誰都寸土不讓,下了有五分鐘,兩個人誰都未丟一子,看的衆人一陣感嘆——這纔是下棋啊!
第一個轉折是從王進的一句話開始的。
輪到王進落子了,王進擡頭看着那個老人說道,“核桃前輩,在下不客氣了。”
那老頭兒還沒有回話,只聽見“咣”的一聲,自己的一個“炮”已經被對方的一個小兵吃了。
當然,接下來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茶館裡不時響起一聲“咣”的聲音,那是象棋落子的聲音,待到過了有三分鐘的時間,棋盤上只留下了一衆黑色棋子,還有一個孤零零的紅色“將”留在老窩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