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的嬰孩哭個不停,蘇妙怎麼哄都哄不好,有點着急,這孩子太小了,又因爲飢餓過於瘦弱,她不擅長應付,很擔心力氣過大會把孩子弄壞。
回味在旁邊看着她哄孩子,見蘇妙已經很賣力了,她懷裡的小孩子卻還在哭個不停,大晚上在寂靜的樹林裡一個嬰兒蚊子似的哭着,怎麼哄都哄不好,回味有點不耐煩了,從蘇妙手裡把女嬰拎過去,雙手舉起來,放在眼前,盯着小嬰兒的臉,一臉不太高興的樣子。
女嬰因爲被另外的陌生人抱起來,停止哭泣,睜開大眼睛看了回味一陣,臉突然皺成一團,哇地大哭,竟比剛剛的蚊子叫響亮了許多。
“你嚇着她了!”蘇妙滿頭黑線地說着,從回味手裡奪過女嬰,繼續哄着,瞪了回味一眼,“你怎麼對小孩子一點耐心都沒有?”
回味撇了撇嘴,低聲咕噥道:“又不是我姑娘。”
蘇妙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林嫣見他們兩個一個無計可施一個不僅不耐煩還舉止粗魯,實在不靠譜,女嬰太小了,她很擔心小嬰兒被他們兩個這麼折騰再給折騰壞了,心裡乾着急,純娘更是個不靠譜的,看見這麼小的孩子她的第一個反應居然是害怕,林嫣皺起了眉,若在平常時候她是不會主動表達自己的意願的,可是今天,在蘇妙哄孩子哄了許久還是沒有哄好之後,林嫣的心裡第一次產生了如此強烈的衝動,她更近地向前湊了一步,伸出手,眼盯着小小的嬰孩,對蘇妙低聲說:
“我來試試。”
蘇妙正沒辦法,見她願意接手,求之不得,把孩子一股腦兒塞給她。
林嫣將女嬰接過來,她抱孩子的姿勢很熟練,一點也看不出她其實並沒有養育孩子的經驗,她將孩子抱在懷裡,藉着燈光摸了摸孩子髒兮兮的小臉,又將手伸進襁褓裡,她笑起來,語氣柔和地說:
“是尿了。”
說罷,轉身,走到一旁的馬車前,將孩子放車板上,熟練地解開包裹的襁褓,襁褓已經髒了,她皺了皺眉,把自己身上的披風解下來,正準備給孩子重新換上,純娘突然嗷地一聲尖叫,騰地向後跳了半步,林嫣讓她嚇了一跳,定睛一看,一隻大大的吸血蟲子也不知道是從襁褓的哪裡爬出來的,居然順着女嬰的脖子爬上女嬰的臉蛋!
荒郊野外吸血蟲子本來就多,女嬰又被放在草叢裡,只怕放在草叢裡時被吸血蟲給盯上了,這種蟲子最愛咬小孩子。
林嫣心中一緊,她是害怕的,可這時候她也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勇氣,下意識伸出手抓起孩子臉上的吸血蟲,摔在地上,一腳踩了上去!
純娘整個人都驚呆了,因爲之前林嫣和她一樣一直都是“怕蟲子聯盟”的成員,每次蟲子一來尖叫的保證是她們倆,這一次林嫣居然沒有尖叫,還神勇地一腳把蟲子踩死了,她驚詫又佩服。
林嫣亦很吃驚自己下意識的舉動,不過對此她並沒有表露太多,順利地扯了新尿布給嬰兒換上,又用自己的披風作爲襁褓熟練地將嬰孩包裹好。羽緞披風覆蓋在身上柔軟而溫暖,因爲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溫暖和舒適感,女嬰終於不再哭泣,她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睛,望着林嫣,頓了頓,突然咧開才冒出一顆牙的嘴,衝着林嫣咯咯一笑。
林嫣心臟微顫,望着嬰兒純真的笑顏,怔住了。
“這孩子要送哪去?”蘇妙並沒有注意到林嫣的異樣,雖然頭腦一熱從一羣不靠譜的少年手裡救下了一個嬰孩,可她自己也是個不可靠的,孩子不是小狗,現在的決定會影響孩子的一生,這是相當沉重的責任。
“育嬰堂。”回味理所當然地回答。
育嬰堂就是孤兒院,嶽樑國有由朝廷出資興辦的育嬰堂,大部分是跟當地有名望的寺院庵堂合辦的,嬰孩由僧侶或尼姑撫養長大,等孩子長大之後,可以自行決定去路。
林嫣聽了回味的話,抱起孩子的手頓了頓,育嬰堂只是能養活孩子的地方,卻並非是能夠讓孩子茁壯成長的地方,可是無父無母的孩子唯一的活路也只能是進育嬰堂。
蘇妙也覺得把新撿來的孩子送去育嬰堂有點殘酷,可由自己來撫養又不現實,養育孩子不是隻供吃喝就完了,單憑頭腦發熱是養不好孩子的,養不好還不如不養。
“育嬰堂,好嗎?”蘇妙有些擔心地問,畢竟是自己攬下的,如果育嬰堂不好,她寧願花點力氣尋一戶願意收養的人家。
回味瞅了她一眼,終於感覺到她的認真,想了想,說:
“我去慈月庵說一聲,慈月庵的慧耀師父人很好,和我娘也有交情,交給她撫養沒問題。”
蘇妙這才放心,點了點頭。
“妙妙,”正在哄嬰孩的林嫣突然開口,說,“這孩子這麼瘦小,雖然沒看出有什麼毛病,我覺得還是帶她去醫館讓大夫瞧一瞧會更好。”
“我也是這麼想的。”蘇妙答應了。
四個人重新上馬車,女嬰自然還是由林嫣照顧,林嫣熟練地抱着嬰兒,在登上馬車時,蘇妙聽到純娘用佩服的語氣大聲說:
“小林子,你好厲害,還會包襁褓,我就不會!”
“等你成親之後學一學就會了,我也是成親之後現學的……”林嫣笑着說,說到最後聲音卻戛然而止,頓了頓,她淺笑了笑,不再說話。
蘇妙有點替林嫣難過,還沒有孩子時就連照顧孩子的方法都學過了,這得是多麼地渴望想擁有一個孩子啊。
她忍不住嘆了口氣。
“怎麼了?”回味狐疑地問。
“沒有。”蘇妙擺了擺手。
回味緊盯着她,一字一頓地道:“別跟我說你想養那個撿回來的孩子,不行!你撿回家的東西太多了!”
蘇妙無語,眉一揚:“包括你?”
回味從鼻子裡哼了一聲:“我是自己去的,不是你撿的!”
蘇妙越發無語。
馬車重新啓動,向城門駛去,因爲需要帶孩子去看大夫,今夜他們必須進城,回味本來想和蘇妙在城外住一夜的計劃泡湯了。兩輛馬車奔馳在夜色中,很快駛入平坦的官道,卻發現今夜的官道很不尋常,馬車的正前方,三三兩兩的行人垂頭喪氣地行走着,幾乎是走兩步歇一步,跌跌撞撞,互相攙扶,就算是走得快的那些也都是一副筋疲力盡的模樣,當馬車從這些人身旁經過時,回味掀起車簾的一角,蘇妙順着車窗看到那些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面,不禁心中一沉。
“是魯南的災民?”她悄聲問回味。
“該來的到底還是來了。”回味輕輕地嘆了一聲。
蘇妙沒太聽懂他的話,馬車很快行駛到城門口,令人更加驚愕的一幕映入眼簾,彷彿是行走的殭屍們的目的地,城門下,三五成羣的災民癱坐在地上,因爲有守城兵,他們不敢離城門太近,遠遠的圍着城門,就像是裡三層外三層的牆,這樣的架勢已經讓守城兵開始不安,好在沒有發生騷亂,守城兵也都按兵不動,但現場的氣氛卻緊張而窒息。
“前兩天還沒有災民呢,怎麼一股腦兒全涌來了?”蘇妙嚇了一大跳,睜大眼睛,詫然問。
“有些底子的已經進城了,這些都是一路走來的。”回味皺了皺眉,沉聲說。
蘇妙心一沉,災民中也有窮有富,富的有家底門路廣逃災時也能坐車坐船還能弄到通行文書光明正大地進城,窮人就不一樣了,本來就窮,逃災時更窮了,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雙腳,要是半路上餓死了、累死了或者病死了,這一生也就過完了,這麼想着,能夠靠腳力走到這裡來的也都是一羣了不起的人。
蘇妙同樣皺了皺眉,沉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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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是等着明天開城門吧?”
“嗯。”
“城門,不會開吧?”蘇妙輕聲說。
回味一愣,略驚訝地望向蘇妙的臉,蘇妙是個心善樂觀的女孩子,看到這種情形他本以爲她會追問他有什麼能夠幫助災民的好辦法,沒想到她說出的第一句話卻是這個,蘇妙對他的答案已經心知肚明,她看着他,一直到他淡淡地點了點頭,她轉頭望向車窗外的災民。
城門是不會開的,災民有可能會攜帶疫病,能夠從魯南走到樑都的災民都是生命力頑強的,生命力頑強的人在求生慾望的趨勢下很有可能會犯罪,樑都是帝都,無論是大面積的疫情還是不穩定的治安,這些威脅帝都的情況都不能出現。
“雖說不能開城門,可也不能放着不管,從長遠來看,放着不管比放這些人進城的危險性還要大,先不說求生本能會讓被壓迫到極限的人開始反抗,嶽樑國沒那麼和平吧,一旦災情被有心人利用,散播謠言鼓動人心,那可傷腦筋了。”蘇妙道。
回味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思維透徹的話,盯着她看了一會兒,忽然伸出手在她的頭上拍了拍,接着隔着車門對外面的車伕淡聲吩咐道:
“從西城門走。”
馬車伕得到指示,應了一聲,調轉車頭向另外一個方向駛去。
災民們長途跋涉都已經沒了力氣,雖然注意到了有馬車駛來,卻也只是眼看着他們離開,沒有發生騷動。
後方的馬車上,純娘怕怕地拍了怕胸口,扁着嘴,憂慮地小聲說:“這麼多災民可怎麼是好!我爹說每次有大災,有災民聚集的地方糧食都會不夠吃,還會有壞人欺負當地的姑娘,不知道樑都會不會也變成那樣,我還想活着回豐州去看我爹呢,早知道就不跟來了!”
林嫣拍着懷中的嬰孩,面色同樣凝重,她憂慮的是血陰教,每到嶽樑國大災時血陰教都會出來鬧騰一番,雖然不知道那個神秘的邪教勢力究竟有多大,可每次他們出來鬧騰時朝廷都會折一批人,樑敏從成親那會兒抗血陰教就成了固定工作,直到現在,十多年了血陰教依舊陰魂不散。
魯南的這場大災對嶽樑國來說有點糟糕啊……
西城門不是魯南的方向,蘇妙一行人順利進了城,先繞路去回味熟識的醫館,醫館的老大夫給嬰孩檢查了一番,根據大夫的推測,孩子大概有八個月左右,除了伴有發熱的營養不良和輕微的皮膚疾病之外整體還算健康,用草藥水給孩子洗過一次澡之後,開了草藥詳細地說明了內服和外服的方法,蘇妙沒太記住,林嫣倒是聽的很認真。
將蘇妙等人送回客棧之後回味就出門了,這一次蘇妙沒問他去哪,讓他走了。
林嫣和純娘住一個屋子,林嫣願意照顧嬰兒蘇妙也不想跟她搶,去廚房熬了一碗糯糯的米糊回來,看着林嫣給嬰兒喂下。嬰兒飢餓許久,香甜的米糊讓她胃口大開,一氣吃了大半碗,還是林嫣怕她吃多了傷食,不敢再喂,好不容易纔將她哄睡了。
蘇妙見孩子乖乖地睡覺了,自己回屋去了。
不想第二天天剛亮,嬰兒響亮的啼哭聲傳來,直直地刺進蘇妙的耳朵,把蘇妙嚇得霍地睜開眼睛,從牀上跳起來左右張望,迷糊了半天才清醒過來,心想大清早哭泣的孩子八成是昨晚上抱回來的那個孩子,擔心孩子哭鬧會吵醒住客,她火急火燎地穿衣要去查看,正繫腰帶就聽見隔壁屋子蘇嫺一聲惱火的“河東獅吼”:
“大清早誰家的兔崽子在號喪呢!當孃的是死人啊!”
蘇妙無語,翻了個白眼,心想那孩子她娘確實是死人嘛,穿好衣裳來到隔壁,純娘頂着大大的黑眼圈給她開了門還睏倦地打了個哈欠。
內室,林嫣穿着睡衣,正滿臉心疼地哄着女嬰,她抱着女嬰在臥室裡來來回回地行走,一邊走一邊溫柔地哄着大哭不止的嬰孩,語氣是相當的感情充沛,她輕輕地顛着懷裡的孩子,溫柔地安撫道:
“小悠乖!不哭了!小悠是好孩子,不哭不哭!小悠不怕,娘在這兒,小悠不哭!”
她念叨着唸叨着蘇妙覺得她都快哭了。
“小悠?”她的心裡產生了一股不祥的預感,狐疑地望向純娘。
“這人魔怔了。”純娘打着哈欠對蘇妙說,“昨天大半宿她一直在給小悠取名字來着,我說馬上就要送走了,何苦取名字,直接叫‘妮子’不是挺好麼,她嫌難聽非要取個名字。”
蘇妙皺了皺眉,上前去看,被取了新名字的小悠被洗出來的白淨小臉上佈滿了不正常的紅暈,或許是太難受了,她哭個不停,大概是因爲吃飽了,她的哭聲比昨夜響亮一倍,林嫣哄着生病中的小悠,難過的表情簡直比她自己生病還要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