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德全以後,德妃就命人將十四阿哥抱了下去,自己則坐在軟榻上沉默了良久。
德妃坐在那裡,一言不發,倒是張嬤嬤忍不住開口問道:“娘娘您怎麼了,皇上能讓阿哥多住幾日,娘娘您該高興纔是。”
聽着張嬤嬤的話,德妃這纔回過神來,笑了笑,緩緩說道:“胤禎能陪着本宮,本宮自然高興。只是,本宮不明白皇上怎麼突然就下了這樣的旨意。”
德妃不明白,張嬤嬤就更想不明白了。她只知道,有了皇上的這道旨意,永和宮上上下下又能過幾天舒坦日子了。這眼瞧着十四阿哥的病也好了,若是承乾宮派人過來,娘娘心裡頭自然不會痛快,這當主子的不痛快了,當奴才的又怎麼會舒坦。
好在皇上體恤,想來也是顧及着和娘娘往日的情分。
不得不說,張嬤嬤雖然在宮裡當了這麼多年的奴婢,可對康熙的瞭解卻着實有些淺薄,要知道,若是顧及着往日的情分,十四阿哥就不會被記在皇貴妃的名下了。更何況,德妃的兩個兒子都是因着康熙的一道旨意送給了旁人。
後宮裡陰謀算計什麼都有,“情分”這兩個字卻少的可憐,更別說是和皇上談什麼情分了。情分再深,也深不過江山社稷,深不過朝堂之事。
張嬤嬤看不透的,並不代表德妃看不透,德妃伺候了康熙那麼多年,對康熙的性子不算了解了七分至少也有三分。
聽李德全宣完拿道旨意的時候,德妃心裡頭的歡喜倒在其次,更多的是一種不解。不明白皇上怎麼突然就給了她這麼大的一個恩典,這可不是簡簡單單的一道旨意,這旨意還關係着承乾宮的那位主子,更準確的說,皇上的這道旨意怕就是給佟佳氏看的。
只是,繞了一道彎,特意命李德全過來宣讀了這道聖旨。只這一點,就足以讓她覺着奇怪了。
德妃想了想,擡起頭來問道:“承乾宮最近可有什麼動靜?”
張嬤嬤微微怔了怔,回道:“奴婢派人盯着了,一直都沒什麼動靜,就連十四阿哥被娘娘接回宮裡,皇貴妃好像也只發了一通火,之後就再也沒提。”說到最後,張嬤嬤的聲音越來越小了。
明擺着,皇貴妃就是不待見十四阿哥,聽說當初皇貴妃看重的可是密嬪剛出生的兒子,只是還沒來得急開口,皇上就已經下了旨。
說起來,也是自家娘娘命不好,四阿哥剛出生就被孝懿仁皇后抱了去,本想着熬到了妃位就能護着十四阿哥了,卻沒想到皇上一道聖旨就記在了皇貴妃的名下。這一來二去的,娘娘的兩個兒子,到最後都成了旁人的兒子。
這其中的滋味兒,怕也只有娘娘一人知道。
這樣,也不奇怪每次提起密嬪的時候,娘娘的臉色就不怎麼好。這同人不同命,密嬪生十五阿哥的時候不也是個上不得檯面的貴人,她的孩子怎麼就沒被人惦記了去。
只能說,這宮裡頭什麼都是假的,只有皇上的恩寵是真的。只要皇上願意寵着你,捧着你,你就是這後宮裡最得意的,什麼出身家世都是說給旁人聽的。皇上都不在意了,誰又有那個資格在意?
聽着張嬤嬤的話,德妃立即便沉下了臉,猛地一拍桌子,許是太過用力,手上的護甲都被震斷了。
很顯然,張嬤嬤話中所流露出來的意思是德妃不能容忍的。又或者,這已經成爲了德妃心裡頭的一根刺,只要稍微提及就疼得厲害。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張嬤嬤渾身一凜,忙跪在地上請罪。
皇貴妃對十四阿哥如何自然瞞不過德妃的眼睛,只一想,德妃心裡頭就不是滋味兒。
那種感覺,很是有些微妙。一方面她不想看到皇貴妃親近胤禎,可另一方面,當皇貴妃真的疏遠她的兒子的時候,她又覺着母子兩人都受到了侮辱。胤禎再怎麼也是皇上的兒子,皇貴妃她憑什麼瞧不上胤禎,不就是因爲她是宮女出身嗎?
德妃的目光在張嬤嬤身上停留了良久,才淡淡道:“起來吧,本宮也不是生你的氣。還有什麼,都說來給本宮聽聽。”
張嬤嬤剛想起身,聽到德妃的後半句話,臉上又帶了一抹慌亂和緊張。
“說!”德妃坐在軟榻上一動不動,冷聲道:“本宮倒要聽聽,有什麼是本宮不能知道的。”
張嬤嬤遲疑了片刻,低着頭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娘娘恕罪,奴婢也是聽下頭的人渾說的,說當初皇貴妃惦記的是密嬪的十五阿哥,也不知怎麼地,就......”話說到最後,越發一個字都不敢說了,可她話中的意思德妃自然聽得明白。
皇貴妃瞧不上十四阿哥,可礙於皇上的旨意,不得不認了十四阿哥當自己的兒子,這就能解釋爲什麼皇貴妃對十四阿哥一直都不冷不淡的了。
人都被娘娘接回來好些日子了,也不見承乾宮傳個話。只能說,人家瞧上的是頗得皇上看重的十五阿哥,心裡頭根本就沒有十四阿哥的存在。
可那又能如何,皇貴妃縱是如此也讓人找不出一絲錯處,十四阿哥在承乾宮裡吃的用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又有嬤嬤細心照看着,皇貴妃即便不用心也盡了當額孃的責任,旁人又能說什麼?
德妃看了跪在地上的張嬤嬤兩眼,道:“是從哪個宮裡傳出來的?”
張嬤嬤低着頭,小心翼翼的回道:“回娘娘的話,奴婢也是昨個聽宮女太監們私下裡議論,這東西六宮這麼多的宮殿這麼多的主子,指不定是從哪個宮裡傳出來的。”
“那你怎麼不回稟本宮?”德妃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道。
“娘娘恕罪,娘娘身子纔好,如今還要照顧着十四阿哥,奴婢怎麼敢拿這些事情惹得娘娘煩心。”聽出德妃話中的意思,張嬤嬤忙道。
其實,這話沒有十分真也有九分了。這種事情永和宮裡不只她一人知道,這上上下下這麼多宮女太監,卻沒有一人敢回稟娘娘。那便意味着,這話是不能傳到娘娘耳朵裡的。
奴才們私底下議論是一回事兒,可娘娘知道了又是另外一回事兒,再說了,這日子纔好過些,總不能因着這事兒讓娘娘不痛快了。
這當奴才的,就有當奴才的規則,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心裡頭都是門兒清的。
聽着張嬤嬤的話,德妃心裡頭一緊,也知道怕是問不出什麼來了。這件事情只有她和皇貴妃兩個人知曉,她沒有說,那便只有皇貴妃一人了。
這念頭剛一轉過,她立馬就否定了,那女人雖然有些時候沉不住氣些,卻還不至於這麼愚蠢。
一件早已經過去,又註定無果的事情,她又怎麼會四處宣揚鬧得滿宮皆知,連帶着得罪了密嬪。
德妃靜了靜神,霍地站起身來,臉色驟然一變。
“娘娘!”
張嬤嬤跪在地上,看着突然站起來的德妃,忙叫了一聲。
德妃平日裡最是穩重,如今見自家娘娘這副樣子,張嬤嬤自然也意識到了此事的嚴重性。
只是她有些不解,娘娘爲着會如此失態。
德妃這會兒,卻是將此事與李德全剛纔的旨意聯繫在了一起。
這整件事情,就像有人在背後推動一樣。皇貴妃失了聖心,她這邊又亂成這個樣子,那後宮的事情,會交到誰的手裡。
德妃滿臉凝重的在殿內走了幾步,將最近一段時間的事情細細的想了一遍,卻依舊沒有什麼頭緒。
只一點,她隱隱感覺到了,皇上的那道旨意,還有如今宮裡的流言蜚語,興許是出自同一個人的手。
祈祥宮裡
聽到流言的王密蘅正坐在那裡生着悶氣,她有着身孕身邊沒人敢將此事告訴她,怎奈秋梅是個藏不住事的人,有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以王密蘅對她的瞭解,自然很快被看穿了。
幾番逼問之下,王密蘅就知道了自己的兒子剛一出生就被人惦記上了。
“主子您也別生氣,十五阿哥不是好端端的嗎,再說了,皇貴妃身邊已經有了十四阿哥,惦記不到咱們這裡了。”秋梅端着一碗杏仁茶到了王密蘅的面前,小聲地勸道。
王密蘅伸手接過杏仁茶,卻沒有心情喝,她現在除了生氣更多的是後怕。
那個時候,她什麼都不知道,也只是一個小小的貴人。
依着後宮裡的規矩,貴人是沒有資格養自己的孩子的。所以,若不是康熙下了旨意晉了她的位份,她的處境怕也和當初的德妃一樣。只一想,她就一陣後怕。
正在這時,小路子的聲音從殿外傳來進來:“娘娘,皇上身邊的李公公來了。”
王密蘅聞言,心裡頭有些詫異,卻依舊吩咐道:“快請進來吧。”
很快,李德全就從殿外走了進來。
“奴才給娘娘請安。”李德全臉上堆着笑意,恭敬地打了個千兒。
“起來吧,公公過來可是皇上有什麼吩咐。”王密蘅開口問道,李德全是康熙身邊的紅人,他過來自然是康熙的意思。
聽了王密蘅的話,李德全臉上的笑意愈發的深了:“皇上命奴才來告訴娘娘一聲,說晌午的時候會過來用膳,娘娘先備着吧。”
王密蘅點了點頭,忍不住開口問道:“公公......”王密蘅纔剛說了兩個字,就止住了話語。
而那邊,李德全早就猜出了她的意思。
“娘娘只管細心備着,這再難的事情,不也是皇上一句話的事兒。”
聽到李德全的話,王密蘅只是微微一笑,心裡頭卻再明白不過了。
有些話,旁人能說得,她卻說不得。
好在,康熙既然肯過來,那便意味着自家老爹的事情,應該是順利過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