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天氣炎熱,日光灼烈逼人。

佛殿內跪着六名白衣素服女子,每人手中都捧着一卷佛經低聲誦唸着。

佛殿內香菸繚繞,供奉着三尊菩薩像,左爲文殊,右爲普賢,中間爲觀音菩薩,因是金身打造,即便大殿內黯淡幽暗,看起來亦是金光燦爛。

此時正是盛夏酷暑,地氣上騰,沒有一絲涼風,整座佛殿悶熱得就像個蒸籠,汗水濡溼了這些素衣女子的領口、背心,每張年輕嬌美的臉龐上都佈滿涔涔汗水,個個焦苦難言。

她們都是上個月纔剛入選封的宮嬪,品級位分都不脯人人都只在選秀那日見過皇上一眼便入選進宮,沒想到進宮不到一個月,皇上突然病重,臥牀不起,皇后便下令這些新入宮的宮嬪到佛殿爲皇上誦經祈福。

曲密跪得雙膝又酸又麻,被佛殿內瀰漫的香菸薰得口乾舌燥,她悄悄拭去鬢邊的汗水,只覺得渾身汗濡黏膩,十分難受,恨不得趕快誦完經好回宮去擦洗身子,再好好灌上一大碗冰鎮酸梅湯。

其它五人的心思也與曲密一樣,她們都跪了大半日,早已腰痠腿麻了,誦經聲漸漸顯得急躁紊亂起來,一卷經誦完,宮嬪們便急急地起身,卻因雙腿麻軟得幾乎站不定。

領着宮嬪們誦經的年邁老宮女冷冷一笑道:“爲皇上祈福如此不上心,妳們也不怕將來天天都有念不完的經嗎?”

宮嬪們怔怔對望,不解老宮女說的話是何意?

曲密雖也不解,但並不特別在意。

爹總說她是“樂天知命,故不憂”,從小到大她確實甚少憂心煩惱過什麼事,爹是戶部侍郎,府裡僕婢如雲,上有兩位兄長,她是曲家獨生千金,奴婢們誰敢讓她有些不順心、不如意?人人都寵着、讓着,沒把她的性子慣壞已是萬幸。

當初她被皇上選中時,爹孃淚如雨下,她卻一滴淚也沒掉,反倒安慰爹孃放寬心。

她並非不擔憂前景,而是前景迷茫不可預測,過多的擔憂也是無用,不如就把命運交給老天去安排。

六人魚貫走出佛殿,等在殿外的小宮女們立即迎向各自的主子送水、遞帕。

“主子累了吧?快先回宮歇下。”

曲密的小宮女玉鎖邊打扇、邊說道。

“今天似乎比昨天更熱了些,衣衫都被汗水溼透了。”曲密苦笑了笑。

“是呀,端陽就快到了,也難怪天氣愈來愈熱。”玉鎖拿帕子輕拭她被汗溼透的鬢髮。

“再這麼熱下去,我可真要受不了了呢!”

站在曲密身旁的花才人愁容滿面,臉色白得像紙,柔弱的身子微微輕晃。

曲密與她的宮院住得最近,兩人也較爲相熟,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她。

“婉露,妳看起來不太好,不如明日告病別來了。”她輕聲地對花才人說。

“我可不敢,這是爲皇上祈福呢,我的病和皇上的病比起來算得上什麼。”花婉露愁眉苦臉地。

曲密無奈地嘆口氣。

是啊,在皇上面前,任何人的命都賤如螻蟻。

她曾聽爹說起過,龍紀皇朝開國皇帝駕崩時,無子女的數十名宮嬪全部生殉陪葬,此時只是要她們誦經祈福,已經算是善待的了。

“那妳就快回去歇着吧,昨天玉鎖熬了一鍋去暑氣的涼補藥膳,一會兒給妳端過去。”曲密示意花婉露的貼身宮女送她回宮。

“密姊姊,妳人真好。”花婉露感動不已。

曲密輕笑道:“不過是一碗藥膳罷了。”

正當花婉露扶着貼身宮女的手緩緩步下石階時,另外六名新宮嬪已結伴朝佛殿走來,一如往常準備接在她們之後繼續爲皇上誦經祈福,不過曲密注意到她們的臉色帶着幾分驚惶不安,甚至有人眼眶泛紅,像是哭過了一般。

“妳們怎麼了?”比曲密心的花婉露已經先問出口。

那六名新宮嬪惶然不安地說道:“聽說皇上寢宮那邊亂成一團,宮內所有的太醫都守到了御榻旁,只怕是不好了……”

花婉露抽了口氣,半個身子一軟,倒在貼身宮女身上。

“那……那咱們會怎麼樣?”這邊一聽也都慌亂了起來。

“皇上真的不好了嗎?這可怎麼辦?”

“咱們纔剛入宮呢……”

曲密看見那些曾被皇上宣召侍寢過的宮嬪們個個臉色異常慘白,想象不到不久之前她們才滿臉喜悅地奉召侍寢,怎知道那不過是一夕春夢。

然而,她們的命運會比其它沒有侍寢過的宮嬪們更糟嗎?

曲密雖然未曾奉召侍寢過,但她並不認爲自己的命運會比她們更順遂。

陽光熾烈,宮嬪們汗透衣衫,心底卻是一片寒涼。

皇上病勢一日比一日沉重,這些年輕的宮嬪們心情黯淡絕望,人人都擔憂着自己的命運。

一旦皇上駕崩,她們……將何去何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