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海、禁海、下西洋、斷絕西洋海路。
在後世,對於很多人而言,似乎自文皇帝之後,大明的海政便延續了太祖高皇帝的策略。
可實際上,圍繞着開海禁還是禁絕海貿,以及是否繼續下西洋的問題。
從明宣宗開始,一直到了弘治朝,朝中的爭議,從未休止過。
每隔數十年,這封塵的記憶被人所想起,於是乎,圍繞着海禁以及西洋之策,雙方脣槍舌戰,爭得不開交。
上一次的海禁爭議,還是在成化朝的時候。
開海和下西洋的代表爲兵部尚書項忠。
項忠經歷過土木堡之變,被俘虜,瓦剌人讓他養馬。
不過這廝倒也聰明,騎了自己養的馬便溜了。
此後馬跑不動了,於是徒步七晝夜,回到了北京城,是中華民族越獄的代表性人物。
此後他總督過湖廣的軍務,還曾在廣東任副使、在山西任按察使,因爲政績卓越,被調入京師。
他同時,還是浙江人,住在海邊,他深知海盜猖獗,侵犯邊境的危害,也能從父祖們的口裡,得知當初鄭和下西洋時的榮景。
那個時候,無數珍奇裝載卸貨,無數的大船在營造,無數人成爲了水手和海官,隨着鄭和出海,建功立業。
想到這些項忠要求重下西洋。
於是立即遭遇了反對。
雙方爭執的面紅耳赤。
可爭歸爭,項忠想來也很清楚,這場爭議定會維持很久很久,所以……他不在乎。
真正心寒的卻不在此,而在於,當他帶着人,氣沖沖的向分管兵部庫房的劉大夏,要求他交出海圖和鄭和下西洋的資料時,劉大夏卻告訴他,這些,統統已經燒了。
一下子,所有的爭議戛然而止。
再沒有人提開海和下西洋了。
要知道,人們對大海是敬畏的,大明幾十年不曾造過大船,數十年不曾下海,若是沒有了以往的經驗,甚至連編練遠航的水手,栽培掌舵和掌帆的人員,都是空白,一切,都得靠老祖宗們的經驗。
在沒有老祖宗經驗的情況之下,完全自行摸索,去造船,去編練人員,這……簡直就是笑話。
當然,除非朝廷真有當初文皇帝時的魄力,不惜一切代價。
而到了成化至弘治年,皇帝一言九鼎,真正一言而斷,如那文皇帝一般,一聲令下,徵用數十萬人,傾盡朝廷之力,去建設一個前所未有的艦隊。
如今,憑着這滿朝如此多的掣肘,是做不了此等大事的。
於是乎,再沒有人去爭議開海還是禁海,沒有人去說下西洋了,因爲已經沒有了意義,大明徹底與海洋隔絕。
項忠氣憤之下,致士,其實他還處在盛年,已成爲了兵部尚書,若是繼續幹下去,很有入閣的希望,畢竟他致士之後,依然快樂的活了二十六年。
而劉大夏,也因此而聲名鵲起,美名傳遍朝野。
許多人稱讚他以下制上,不畏強BAO,認爲他爲國爲民,是不願浪費朝廷公帑,去讓朝廷做好大喜功之事。
今日,方繼藩獻上了紅薯,劉大夏作爲一個爲國爲民的君子,自然興沖沖的跳出來刷了刷臉,一場嚎哭,感天動地。
弘治皇帝頗爲感慨,其實他何止不想嚎嚎大哭一番呢,有了這紅薯,讓他焦頭爛額的糧食問題就得以解決了。
可是他是皇帝,得注意自己的身份,自然是不能當臣子的面大哭。
弘治皇帝特別的看了劉大夏一眼,心裡似乎對這個兵部職方司郎中,有了更好的印象。
都說劉郎中忠直憨厚,愛民如子,果不其然啊。
在感慨了一番之後,弘治皇帝深深的凝視着方繼藩,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眸裡透着困惑,很是認真的問道。
“方卿家,這番薯,從何而來?”
方繼藩如實回答。
“臣死罪,這出自於一個胡商。”
居然……是胡商……
其實弘治皇帝只一聽,有點懵逼,面色微微一變,嘴角竟是不自然的抽搐了一下。
“胡商……”
此刻這滿朝文武也露出了尷尬的表情,看着方繼藩,哭笑不得,果然你還是那個方繼藩啊。
大明只有朝貢貿易,是禁絕私人貿易的。
方繼藩沒有提哪一國的貢使,只說是胡商,明眼人都知道,這廝……是和走私商人勾搭上了,這傢伙,就不是個東西。
只是,在此大功之前,什麼胡商其實一丁點都不重要。
弘治皇帝回過神來,一挑眉,沒有繼續深究胡商之事,而是深深的感嘆起來。
“真想不到,世間竟有番薯這樣活人之物啊。”
方繼藩見火候差不多了,眼角掃了一眼劉大夏,劉大夏還在垂淚,整個人顯得很激動,似乎內心的喜悅無法平息。
方繼藩在心裡笑了笑,便開口說道。
“陛下,臣自那胡商口中得知,番薯,並不算什麼稀罕物,在他們那裡,何止是番薯,還有許多物產,堪稱神奇。據說還有一種作物,一年可以三熟,一畝可以產百石,且味道可口,其口感比之番薯更佳,通常,他們稱其爲玉米。噢,對了,這玉米甚至不需精心耕制,任其生產,即可。在那裡,人們根本無需花心思務農,卻永無饑荒。”
滿殿譁然。
畝產百石。
還特麼的比番薯口感更好,甚至……還不必如水稻和麥子一般,花心思去耕作……
百石啊。
這等於是糧產,直接增加了數十倍,原先二十畝地養活一家人,一大家人辛苦耕作,也不過得這幾十石的口糧罷了。
這……是唬人的吧。
若是昨天方繼藩說出這等話來,保準要引來所有人的嘲笑。
可今日,沒有人笑得出來,番薯不就已經足夠神奇了嗎?這不就證明方繼藩所說是真的,那麼,再出一個玉米,又有什麼奇怪的?
弘治皇帝動容,雙眸放光,很是激動的問道。
“玉米在哪裡?”
“在泰西之地更西之處。”方繼藩道:“臣也是聽那胡商說的,不過臣看他是個老實人,想來,不敢欺騙臣吧。他還說,除此之外,那裡還有一種作物……”
“還有……”
所有人都要瘋了。
這完全屬於顛覆了常識,給這滿殿的君臣們,打開了一道新的大門。
劉大夏愛民如子,此時也不哭了,忙是追問道:“還有什麼?”
方繼藩朝衆人笑吟吟的開口說道。
“還有一種東西,他們稱之爲珍珠米,種子撒下去,一粒米,便有珍珠這般大,人們吃十幾顆,便可飽腹,畝產,可達兩百石……”
君臣們,已經窒息了,個個睜大眼眸,露出震驚的神色。
這米竟還可和玉、珍珠沾上關係,不過……單憑方繼藩的描述,其實大家就已經感覺很高級了。
如此看來,這番薯,在那遙遠的泰西之地之西,簡直就是連狗都嫌的糧食啊。
方繼藩吹牛逼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一臉誠實的模樣。
反正番薯已出來了,你們愛信不信,等將來你們真到了那傳聞中的泰西之地更西的地方,發現所謂的玉米沒有這麼神奇,更不存在所謂的珍珠米,那能咋樣,我方繼藩也被騙了呀,被那該死的胡商忽悠了,來來來,我去抓那胡商來剁成肉醬給大家烤了下酒。
“……”
滿朝諸公,頓時無言。
可是他們的心,卻是熱了,個個心裡都在暢想着方繼藩說得食物。
若真能如此,何愁盛世不來呢?
弘治皇帝臉色凝重,擡眸環視了衆大臣一眼,只見衆位的神色都是嚮往,他心裡很清楚,所有人的想法和自己是一樣的。
弘治皇帝掃視了衆人之後,目光最後放在方繼藩的身上,開口問道。
“那胡商在哪裡?”
“已經走了,楊帆遠去。”方繼藩嘆了口氣。
“他還說,番薯此等無用之物,所以該國倒是無所謂,可即便是這極西之國,也久聞大明的強盛,絕不肯將那些寶貝糧食,用來助長他國氣焰,因而該國禁絕商賈帶出玉米和珍珠米的種糧,一經發現,格殺勿論。”
“……”弘治皇帝感覺自己要抑鬱了。
玉米和珍珠米,對於滿朝君臣而言,不啻是秦始皇之於仙丹啊。
這不知道還好,一旦知道,世上還有如此神奇之物,這怎麼還吃的下飯,睡得着覺。
想想看,你費盡心思,成天琢磨着怎麼屯田,怎麼勸農,一聽到哪裡發生了天災,就嚇得臉都綠了,更怕百姓們餓了肚子,起來造反,要知道,即便是彈壓反賊,這也是需要錢糧的啊。
弘治皇帝耗盡了所有的心血,這江山,也大抵只是如此了,現在有了紅薯,總還有了一些安慰。可方繼藩卻告訴自己,有一種東西,就好像外掛,分分鐘讓你一秒升級99999,渾身帶滿屠龍裝……
弘治皇帝臉色赤紅,他看了劉健一眼。
劉健也心動了:“臣想看看紅薯。”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
劉健上前,有人取了一個紅薯給他,劉健道:“方繼藩,那珍珠米,有紅薯大?”
“是。”方繼藩道:“一顆種子種下去,一年能三熟,不畏蟲害,一株苗,可產出數十顆如紅薯一般的米粒。”
這……還是米嗎?
鑑於方繼藩突然誠實起來,劉健心已動了,他道:“陛下,此國禁絕種子流出,情有可原。”
不錯,換做是大明,也會如此做。
“眼下當務之急,是尋覓此國下落,一旦得此種,堯舜之世,也就不久遠了。”這是劉健的定論。
珍珠米和玉米,對劉健已有了致命的吸引力。
…………
西洋的故事,仔細想了想,還得寫細一點,不然大家也不知道劉大夏爲什麼作死,可能對這一段歷史很熟悉的讀者覺得囉嗦和水,可是,同學們,我們也要照顧新讀者的感受不是,嗯,謝謝理解。水敢說水,就站出來,讓老虎親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