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景隆臉色慘然。
多好過的日子啊。
自己鎮守一方,兒子成了駙馬都尉,家裡有數不清的錢財。
方家的家世猶如涌泉一般。
方景隆覺得,自己也該享幾年福了,等自己的女兒和孫兒再長大一些,就得生外孫和曾孫,多麼快樂的日子啊。
可誰料到……
建新宮。
他是可以理解的,拍皇帝馬屁嘛,小方這一點的覺悟挺高的,可一看到新宮的規模,和所需的錢糧,方景隆嚇尿了。
“造孽啊!”方景隆仰天長嘯。
所有的美好,統統擊了個粉碎,兒子這是一丁點都不冷靜啊,腦疾復發了,要阻止他。
方景隆急匆匆的,便要衝出堂去,一面道:“備馬,備馬!”
劉氏卻忙是攔住他:“老爺鎮守貴州、交趾,未得皇帝之命,怎麼可以擅離職守,到底出了什麼事。”
方景隆拿着書信在虛空狂舞:“還能有什麼事,家要沒了。”
劉氏立即去了書信來,凝眉一看,也是嚇的面如土色。
“老爺先冷靜,這會不會是繼藩的計謀。”
“他還敢欺君罔上啊?址已選了,規模也定了,連建築的圖紙,也都上奏了,他建不出來,就是欺君罔上,建出來了,方家就成窮光蛋了。”
“天哪。”方景隆熱淚盈眶,捶着心口:“方家就算是有金山銀山,那也不夠這小子這樣敗的啊,不成,我要上書,我要回京,再不回京,就遲了。”
“已經遲了。”劉氏顯得極冷靜:“既然木已成舟,哪怕陛下不想繼藩費這心,準他反悔,可天下人,怎麼會看待方家呢?這本是忠孝的美談,一轉眼,就成了笑話了。何況,此時老爺以忠義之名,而使朝野內外敬重,倘若此時,心急火燎的回京,誰會不知,老爺這是心疼銀子,是捨不得。只怕,也要遭人恥笑,方家到了今日這一步,錢財反而是身外之物了,真正值錢的,是聲名。是與大明共危亡,同富貴,與國同休的忠義!是數代以來,延續下來的爲國籌謀,爲國建功的名聲。沒有這些,方家就是無根之木,無垠之水,錢財,反而成了禍根了。”
方景隆還是無法接受:“可是……總要留一點吧,咱們家,要吃糠咽菜了。”
“吃糠咽菜,也總比被天下人嘲笑要好。”劉氏拉住方景隆:“老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既到了這個地步,阻止,非但無濟於事,反而,會讓別人小看。”
言外之意是,自己約的P,含淚也要打完。
方景隆老淚磅礴,說的輕巧啊。
“可別人會怎麼看待繼藩,人家會說,他是個傻瓜!”
劉氏蹙眉:“做忠義的傻瓜,總比作出爾反爾的小人要好。”
“……”方景隆竟是無言,只好捂着心口:“我心口疼。”
劉氏道:“老爺,賤妾給你揉揉心口。”
方景隆唉聲嘆息,似乎理智告訴他,也只能如此:“不成,我先給楊管事修一封書信纔好。”
…………
河西。
大量的流民,早已涌入了這裡,江臣對礦區進行了仔細的勘探之後,確定了大量容易採掘的礦產,而後,再組織人力,進行挖掘。
前些日子,因爲一羣韃靼人的出沒,使得河西礦區這兒,緊張了好一陣子,可隨後,一切又都恢復了平靜。
有了礦,就會有人,有了人,便需要大量的糧食。
河西的糧價,陡然暴增,竟是關內的數倍之多。
於是乎,一方面,開始有人自關中收糧,來此兜售轉賣。
另一方面,不少不願意從事高體力礦產挖掘的人,也開始在蘭州一帶進行開墾。
畢竟能種出糧食,實在太有利可圖了啊。同樣一斤糧,在關中種植出來,是三個銅錢,可到了這裡,至少可以賣出十二個銅錢以上。
這幾乎是將種植,轉化成了暴利。
某些看到了商機的人,居然開始舉族遷徙至此,關中多大族,這些大族,族中子弟人滿爲患,雖也有土地,可大多,卻不過是家主所有,子弟們有不少,日子過的苦哈哈的,族中內部,早已是怨聲載道。
於是索性,一族數百戶人,直接遷來此,大家都是同宗,相互有個照應,若是遇到落單的韃靼人,還可以結寨自保,遇到了韃靼人大舉侵入,那麼只好自認倒黴,退回蘭州城去。
可一旦沒有大的戰事,在這兒開墾,就幾乎形同於是發家致富了,不但糧價高,卻多的是無主之地,開墾出來,便算自己的,只需出一身氣力即可。
因而,遷此農耕的大族尤其的多,後來者,只好繼續深入河西,尋覓更多可供開墾的肥沃土地。
這河西之地,一路被黃河所貫穿,有各種氣候,有的地方,固然是一片荒漠,可有的地方,卻是大量的水草,更有地方,其土壤和氣候,不亞於江南。
有了許多人開墾,便需要交換物資,一個個自發形成的小集鎮,自然也就出現了,人們在此,購置農具,買賣糧食和牛羊,集鎮裡,因爲需供應礦工所需,開始出現了酒作坊,出現了一些簡單的娛樂設施。
各種口音的人,此時彼此之間,開始交流,使得這裡,日益開始繁榮。
江臣便坐鎮在破虜衛。
破虜衛而今已形成了蘭州城外,最繁華的城鎮。
這裡四周,只用了簡單的夯土建了城牆,卻因爲此地,成爲了所有出入河西的必經之路,舉家搬遷而來的百姓,也大多途徑於此。
不少礦工難得一月有了兩日休息,也肯走數十里山路來。
江臣卻一點都輕鬆不起來。
眼前的繁華,不過是水中之月罷了。
一旦韃靼人來襲,這河西之處,幾乎無險可守,尤其是開墾出來的這麼多田地,這幾乎就等於是找死。
到時,韃靼人只需一到,便可將這裡的土地,統統重新變成他們的馬場。
“不妙了,不妙了。”鄧健急匆匆的趕來。
鄧健黑了、瘦了,更加醜了。
人醜只能怪爹孃,畢竟和社會無關,所以他的心理,還是健康的。
作爲方繼藩的心腹,他主要的職責,是管着礦裡的收益。
江臣豁然而起:“出了何事?”
“韃靼人,有韃靼人,好多好多的韃靼人。百姓們都嚇壞了,紛紛躲入了寨子,還好,現在大家才只是開墾和灌溉了土地,還等來年播種呢,不然……”
江臣鐵青着臉:“隨我來。”
他整了整衣冠,親自騎着馬,騎行數十里,前去探視。
遠遠的,他看到了浩浩蕩蕩的隊伍。
江臣嚇了一跳。
再片刻,便有蘭州城裡肅王的蘭州衛斥候來了。
顯然,肅王殿下,也感覺到了不同尋常,因而派人來打探。
這……足足有數萬人吧,且後頭的隊伍,浩浩蕩蕩……天知道……還有多少。
這絕對是河西數十年來,極大規模的軍事行動,這些韃靼人……瘋了?
江臣取出瞭望遠鏡,卻突然又覺得奇怪起來。
這些韃靼人,竟都沒有騎馬,竟都是步行。
偶爾,隊伍之中,倒也有幾匹瘦馬,顯得格外的出衆。
沒有馬,在草原上,大車就泥濘難行,因而,隊伍裡,也沒有韃靼人特有的大車。
他們只是帶着自己各種的家當,一個個衣衫襤褸、面帶菜色,甚至有的人,兩腳都在打着晃晃,就這麼蹣跚而來。
“不像是韃靼的騎兵!”江臣皺着眉,與蘭州城的斥候們交流。
斥候們顯然從前是見識過韃靼鐵騎的,也不禁點頭。
再過一些時候,隊伍裡騎着瘦馬的人,當先而來,他居然一個人孤零零的朝江臣等人過來之後,而後下了馬,他臉色極疲倦,頭髮亂蓬蓬的,上頭沾滿了草屑,眼裡佈滿了血絲,行了一個禮,而後用生硬的漢話道:“我是烏木圖魯部……得大明太子殿下只命,特來依附,快救救人吧,已經餓死了三個孩子了,其他的孩子,也盡都奄奄一息,太子殿下,許諾會給我們烏木圖魯人一點糧吃,我們……我們……”他面帶羞紅之色,良久,才道:“所以,我們來了!”
江臣心裡一呆。
說實話,自拜入恩師門下,什麼樣的大風大浪,他都見識了。
哪怕就算是有人告訴他,自己遠在千里之外的妻子,夢中和自己做了不可描述的事,因而有了身孕,自己也絕對相信。
世上,還有什麼事,是不可以接受的呢?
可是現在……
江臣有點懵。
這些人……真是韃靼人?
韃靼人不應該是彪悍兇殘,絕不肯服輸,桀驁不馴的嗎?
可看着這可憐的人,一臉祈求的模樣,此人,哪裡像是韃靼人,他和尋常的百姓,沒有任何的分別。
江臣皺着眉,看着這韃靼人:“你們有多少人?”
“四千餘,路途上,還有其他各部的人馬漸漸加入,人數,怕有一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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