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之時,《太白居》被一片晚霞籠罩。
酒樓的名頭頗大,其實在京城裡也不過是中上水準,但因爲來這裡吃酒的多是文人雅士,地方倒也雅緻。靠着一條清澈的小河,秋風一起,碧波盪漾,點點夕陽的金光在微微跳躍。岸邊,幾棵楓樹紅得耀眼。
今天《太白居》的生意很好,樓下樓上都坐滿了人。
黃東早已經坐在預先包下的雅間裡,表面上看起來表情恬淡,可放在大腿上的雙手卻不由自己地捏成拳頭,顯示出他內心的緊張。
昨天他在寧王府和錢寧府邸兩頭跑,總算說動了二人來此見面。雖然不知道太康殿下等下會幹什麼,但用腳指頭也能想象,等下這裡必然會是刀光劍影好多動靜。
太康殿下可不是無的放失之人,搞出這麼大動靜,自然不可能僅僅是讓寧王和錢寧在這裡喝喝酒敘敘舊-殿下這是要動他們了-----一個帝王的公主竟然要對一個藩王和手握重權的錦衣衛指揮使動手,背後肯定站着不得了的大人物。
那麼,究竟是誰呢?
黃東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蘇木。
蘇木的厲害,他是見識過的。如今的蘇木可以說是繼劉瑾之後皇帝最寵信之人,雖然只掛着一個翰林院侍讀學士的官職,沒有實權,可就能量而言已是當朝第一人。
以前的蘇木黃東或許還心生嫉妒,但現在的他和自己已經是兩個世界之人,高山仰止,他也絲毫生不起其他心思了。
不過,黃東還是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蘇木如果想拿掉錢寧這樣的人物,以他的身份肯定會使用正大光明的朝堂手段,犯不着如此行險。
那麼,是皇帝嗎?也不對,皇帝要對付這二人,一道聖旨,兩個錦衣衛力士就足夠了,弄這麼複雜做什麼?
難道是……很快,一個巨大的身影浮現在黃東眼前。
那是一個女人,是真正的六宮之主。
慈聖皇太后!
對,肯定是她,也只有她才熱中於這種手段,而且又不方便站在前臺來。
想到這裡,黃東心中緊張的同時,也大覺驚喜。這件差事若是辦好,自己可就算是如了皇太后法眼了,日後光景自與現在大不相同。
那麼說來,這酒樓中肯定安排有太后和太康殿下的人手了。
黃東忍不住朝外面看了幾眼,爲了便於觀察,他進來的時候也沒有關雅間的門。從門口看出去,外面有好幾種人正在吃酒談天,聲音頗大。
不過,讓他失望的是,外面吃酒的人大多做文士打扮,說話也頗爲風雅。
黃東本是讀書人出身,讀書人說話和普通人自然不一樣。聽外面的人的談吐,確實讀書任何無疑,想來不是太后和太康的人。
他心中不覺有些失望,又回想了一下自己剛進酒樓的時候底樓也坐滿了人,那些人大多是販夫走卒,想來定然是他們了。
正亂糟糟地想着,突然間,有一個身材矮壯的漢子昂首走了進來,猛地將房門關上了。
雅間外的嘈雜聲頃刻之間被隔絕在外面,雅間爲之一靜。
這人頭上戴着一頂風帽,低低地壓着臉,也看不清楚面容。
黃東:“嘿,這裡已經被我包了,閣下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人還沒到嗎?”那人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啪一聲將一口腰刀拍在桌子上,倒叫黃東嚇了一跳。
聲音顯得有些熟悉,定睛看去,那人緩緩地拉下風帽,霍然正是久違了的錦衣衛指揮使錢寧。
黃東忙站起身來,一拱手:“小生見過錢指揮使。”
錢寧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人多眼雜,別叫我的名字。”
“是是是。”黃東連連點頭:“王爺還沒到。”
“哼,說好了此時在這裡見面的,竟然遲到。”錢寧顯得大爲不快。
正在這個時候,門又開了,一個文雅的書生走進來。此人大約二十來歲,五官生得甚爲端正,只可以面上還帶着些微的青紫,不是寧王又是誰。
黃東大喜,忙迎上去,將門關上:“先生總算到了,咱們早就等着你呢,快快請進。”
然後,殷勤地將寧王引到座位上,道:“殿下,這位就是錢指揮;錢指揮,這位是……”
錢寧冷哼一聲,呵斥道:“不是跟你說了嗎,不許稱呼我的名諱,仔細被人聽去了。寧王我又不是沒見過。前幾日秋狩,大家成天呆在一起,早就認熟了。”
聽到他的呵斥,黃東一窒。
寧王卻不爲人知地皺了一下眉頭,心中暗自惱火。他以爲錢寧是在說自己被正德當衆毆打一事,這事實在丟人,至今寧王還耿耿於懷。
不過,寧王是什麼人,當下就強壓下心頭的怒火,反露出一絲笑容:“久聞你武藝出衆,夜宴那天還真叫我大開眼界啊!你只輕輕捏了我胳膊一下,就讓我使不出半點力氣。到今日,纔算是好了些。難怪你在天子那裡那麼得寵,單這份忠心就不得不叫人佩服。”
他這話中已經暗含了諷刺,諷刺錢寧爲了在正德駕前爭寵,什麼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來。
錢寧卻不以爲然,大剌剌地笑了一聲,反問:“又如何?”
寧王:“既然如此,咱們今日還真是話不投機了。”
“投機不投機兩說。”錢寧道:“此一時,彼一時。”
“何爲此,何爲彼?”寧王反問。
兩人同時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對方,彷彿要撞出火星來。
這二人的見面,從一開始就帶着火性。
黃東一看他們就要說僵,忙上前打圓場:“二位爺順順氣,這家《太白居》別的東西還普通,只一味魚做得不錯,要不點一份過來佐酒?”
聽到這話,寧王醒悟自己今日來這裡有更要緊的事,當下突然一笑:“也好,正要與錢兄痛飲三杯。”
他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以前受到朝廷諸多監視時,也常常以臥薪嚐膽的勾踐自勉,心志早已經磨練得堅韌了。說笑就笑,但心中卻暗自發狠:錢寧這廝可厭,也只有正德小兒纔會使用這種卑劣小人。等到本王成就大事,到時候要想收拾這個鳥人,還不是一道聖旨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