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來到了大佛寺,不,現在叫隴玉庵,他希望能再見她一面。哪怕只是最後一面,讓他親口對她說聲抱歉。其實,說一聲抱歉又有什麼用呢?他還能改變什麼?可是,他還是想見她一面……
穿過雄偉的佛殿,他來到了後堂。這裡很靜,靜到只聽見敲木魚的聲音。他被攔在了門外——
“我們師父說,出家之人不方便見塵世中客,施主若要燒香還願請自便。”一個小尼姑從禪房出來對他說,說完這句話便雙手合十,自顧自走了。
他想闖進去,卻被門口的另外兩名女尼給攔住了,口裡說到:“這裡是佛門禁地,施主請離開。”
哦,忘了,來尼姑庵燒香還願的基本都是女人,更何況大師居住的禪房?想犯禁嗎?這裡可是皇家佛院!周少爺似乎有些清醒了,他擡頭看了看四周,果真連一個男人的影子都不見,是自己太唐突了。此生此世此門此地,都不是他該踏入的了。
他艱難地轉身,離去——
正在此刻,背後傳來一聲:“施主請稍微留步!”
他轉過身來,只見從禪房裡出來一位尼姑,手裡捧着一樣用帕子包好的東西,上前來了。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女尼姑將她叫住要幹什麼。
那女尼將手上的用帕子包着的物件交與他,說到:“這是師父要還與施主的,請施主收下。”
周少爺傻傻地接過物件,並不曾想起自己有什麼東西落在妙玉處了。他定定地盯着手中的疊起的絲帕,不知道里面究竟包着什麼。貌似絲帕上還題着字……
周少爺打開絲帕一看,愣住了——
只見絲帕裡面躺着一枚玉佩。這玉佩不就是自己在大理時缺銀子典當給典當行的那個嗎?怎麼會在妙玉手裡?
原來妙玉在周少爺第二次到雲南的時候,聽周少爺說起當初爲了她將戴在頸子上的護身玉佩都典當了,便悄悄命人去那家典當行,對典當行的老闆連哄帶嚇地說到:“你可知道你當初用破碗價典了一塊人家的羊脂美玉,人家心裡就服氣嗎?誰都有一個落難的時候——人家現在可是回來了,不久就要找你們算賬來了!知道人家是誰嗎?朝廷特使!當今太后娘娘的親侄子!知道那羊脂美玉是誰送與他的嗎?說出來嚇死你——當今太后娘娘——”
典當行老闆被嚇住了,趕緊退還給了妙玉。妙玉便將此玉佩小心收藏了起來。雖然從大理到京城,路上歷時三個月之久,妙玉卻從未向周少爺提起過。
她原來心裡是有這打算的——她想着,這一回京城,之久鐵打的是要嫁給周少爺的了,她想在與周少爺新婚之夜時,再將此玉佩拿出來,當着禮物送給周少爺。或許,周少爺就轉手送給她了……她是真的很喜歡這個玉佩。更何況是周少爺從小就貼身佩戴之物,她自己也想貼身戴在身上,就像和自己心愛的人兒心連心一樣……
只是,現在一切都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她也沒有必要再留下這個玉佩了。
周少爺用顫抖的雙手展開了包玉佩的絲帕,只見上面題着一首小詩——
“燈影槳聲裡天猶寒水猶寒
夢中絲竹輕唱樓外樓山外山
樓山之外人未還人未還
雁字回首早過忘川撫琴之人淚滿衫
蕭蕭楊花落滿肩落滿肩
歌聲住夢已斷
一把青絲揮佛前
從此了紅塵將緣斬”
看的周少爺眼淚都流了下來,混着冰冷的雪水,順着脖子滑進衣服裡。人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周少爺從來是個調皮之人,又何嘗經受過如此情傷,頓時感覺心都碎成冰塊了。
這個女子,我沒有珍惜,被錯過了——
下一個女子,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周少爺這才大徹大悟。
寶珠,寶珠!寶珠公主!我已經負了一個女子了,此生絕不會再負你!
想到這,他茅塞頓開,飛也是地往皇宮方向奔去。
……
“孩子,你做得對!知道嗎,?有一種愛叫成全。”
這時一位面容清瘦的中年老尼悄悄步入佛堂,來到了妙玉的身邊,挨着她跪在了佛前。只見此尼雖然穿着上看不出有什麼等級,但是自內而外散發出來的超凡脫俗的氣質卻是擋都擋不住的。
“是,娘……女兒知曉……”妙玉閉着眼,輕聲回答。雖然她強忍着滿腹的辛酸,但是還是忍不住滴下兩行清淚來……
“阿彌陀佛。”老尼雙手合十,微閉上眼睛,嘴裡唸唸有詞。
她叫她爲娘?!估計小夥伴們都驚呆了!妙玉爲何叫老尼爲娘?這位老尼是誰?她是她的娘?妙玉的眼前浮現出初與老尼見面時的情景——
那天,她同寶珠公主對弈之後,失魂落魄地出了宮,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吩咐轎伕將她擡到了京城的大佛寺,她需要冷靜,需要在佛前好好懺悔,以借佛來捋去自己雜亂而浮躁的心。
大佛寺是皇恩寺,平時來燒香拜佛的高官皇戚還真不少,英雄於府家的千金前來朝佛,雖不轟動,但也稀罕,何況這位千金大小姐還是佛門前弟子,也是大理寺著名大師一衣的弟子,於是還是驚動了寺廟中的某些人。首先被驚動的一位便是一名深居佛門,少以露面的、神秘而地位特殊的中年女尼。
她悄悄來到了妙玉的身邊,低聲吟起了于謙的“石灰吟”……妙玉一驚,不由得擡起了頭,這一擡頭又令她一驚——眼前的老尼恍然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雙清澈的眼睛裡,分明流露出的是如親人般的憐惜……
“孩子,跟我來吧。”老尼突然起身,柔聲說到,言語裡沒有出家人的淡漠和生分,也沒有尊稱她爲“施主”,而是親切地喚着“孩子”。妙玉心裡一動,便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跟隨她而去。
老尼將她帶到了一間靜室,靜靜地端詳了她一會,然後伸出手來撫向她的臉,嘴裡輕輕地說道:“孩子,你可算回來了,我是你的親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