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文集-名劍風流(上)_第五章 生而復死

殺人莊莊主挖好洞,輕輕將貓的屍身放下去,又在四圍堆滿了鮮花,再將土一把把撒上去,口中喃喃道:“別人都說貓有九條命,你爲什麼只有一條……可憐的孩子,是你騙了我,還是我騙了你?”

俞佩玉瞧着他矮小佝僂的身影,瞧着他那雖然孩子氣卻又是那麼善良的舉動,忍不住長長嘆了一聲。

殺人莊莊主吃驚得跳了起來,大聲道:“誰?”

俞佩玉趕緊走出去,柔聲道:“你莫要害怕,我絕無惡意。”

殺人莊莊主緊張地瞪着他,道:“你……你是誰?”

俞佩玉儘量不讓自己驚嚇了他,微笑道:“我也是這裡的客人,叫俞佩玉。”

他竟然覺得什麼事都不必瞞他,只因這畸形矮小的身子裡,必定有顆偉大而善良的心。

他對貓都如此仁慈,又怎會害人。

殺人莊莊主那蒼白而秀氣,像是還未完全發育成熟的臉,終於完全安定下來,展顏一笑,道:“你是客人,我卻是主人,我叫姬葬花。”

俞佩玉道:“我知道。”

姬葬花張大眼睛,道:“你已知道了?”

俞佩玉笑道:“我已見過夫人和令嬡。”

姬葬花眼睛垂了下來,苦笑道:“好像很多人都是先見到她們才見我。”

他突然抓住俞佩玉的手,大聲道:“但你千萬別聽她們的話,我那妻子腦筋不正常,很不正常,簡直是個瘋子,我那大女兒更是個潑婦,沒有人敢惹她,連我都不敢,她們長得雖美,心卻毒得很,你下次見着她們,千萬要躲遠些。”

俞佩玉實未想到他對自己的妻子和女兒竟如此說法,不禁被驚得怔住,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他看來並沒有理由要騙他。

姬葬花顫聲道:“我說這話全是爲你好,否則我又怎會罵自己的親人。”

俞佩玉終於長嘆一聲,道:“多謝莊主。”他停了一停,忍不住又問道:“但還有位能通鳥語的姑娘……”

姬葬花這才笑了笑,道:“你是說靈燕,只有她,是絕不會害人的,她……她是個白癡。”

俞佩玉怔住了,失聲道:“白……白癡。”

林木間,有一陣沙沙的腳步聲響起。

姬葬花一把拉住他的手,變色道:“這隻怕是她們來了,你千萬不能讓他們見着你,否則你就再也休想活了,快,快跟我走。”

俞佩玉聽了他的話,再想到那可怖的魔井,想到那雙扼他脖子的手,忽然覺得自己以前爲她辯護的理由,委實都脆弱得不堪一駁。

只見姬葬花拉着他在林木間左轉右轉,來到一座假山,從假山的中間穿過去,有間小閣,閣中到處都是灰塵、蛛網,四面寫字的紙都已發黃。

閣的中央,有個陳舊的蒲團,兩個人站在這小閣裡,已覺擠得很,但姬葬花卻鬆了口氣,道:“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絕不會有人來的。”

俞佩玉一生中簡直從未見過這麼小的屋子,不禁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姬葬花道:“這裡就是先父晚年的靜坐誦經之處,從五十歲以後,他老人家便在這裡,足不出戶,達二十年之久。”

俞佩玉駭然道:“二十年足不出戶……但此間連站都站不直,躺更不能躺下,令尊大人又爲何如此自苦?”

姬葬花黯然嘆道:“先父自覺少年時殺戮太重,是以晚年力求懺悔,他老人家心靈已平靜如止水,肉身上的折磨,又算得什麼?”

俞佩玉長長嘆息道:“他老人家,委實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他想到那姬夫人居然說姬家的祖先都是瘋子,暗中不禁苦笑搖頭,姬葬花拍了拍他的手,道:“你安心藏在這裡,飲食我自會送來,但你千萬不能跑出去,這莊院中流血已太多,我實在不願再見到有人流血。”

俞佩玉瞧着他走出去,暗歎忖道:“他妻子已瘋狂,女兒又是白癡,自己又是個侏儒,永遠被人欺負戲弄,他的一生,豈非比我還要不幸得多,而他待人卻還是如此仁慈善良,我若換了他,我是否會有他這麼偉大的心腸?”

地上積着厚厚的塵土,俞佩玉嘆息着坐在蒲團上。

這小閣中竟沒有牆,四面都是以紙格的門窗隔起來的,嚴冬風雨時,那日子必定甚難度過。

外面有流水聲不斷地在響。

風吹樹葉,也在響。

俞佩玉東張西望,只覺地上的塵土下,似有花紋,他撕下塊衣襟,擦了擦,竟現出一幅八卦圖來。

“先天無極”門下,對於奇門八卦一道本不陌生,俞佩玉名門之子,對於此道,可稱翹楚。他靜心瞧了半晌,伸手沿着地上的花紋劃了劃,他座下的蒲團突然移動起來,現出圓地穴。

地穴中很黑也很深。

俞佩玉忍不住試探着走下去。

就在這時,突然間,二十多柄精光雪亮的長劍,無聲無息地自四面門戶中閃電般刺了進來。

俞佩玉心膽皆喪,他若沒有發現地上的八卦圖,他若不精於奇門八卦術,他若還坐那蒲團上……

那麼此刻他身子就已變成蜂巢,這二十幾柄精鋼長劍,每一柄都要從他身上對穿而過。

這是何等的機緣巧合,這又是何等的驚險,生死之間,當真是間不容髮,他這條命簡直是撿回來的。

但此刻他連想都不敢多想,趕緊將蒲團蓋住地穴。

只聽閣外有人道:“咦?怎地像是沒有人?”

接着,“砰”地一震,四面門窗俱都碎裂而開。

小閣四面,赫然站滿了崑崙、點蒼的子弟,齊地失聲道:“他怎地逃了?”

白鶴道人沉聲道:“他怎會得到風聲?”

另一人道:“他絕對走不遠的,咱們追。”

衣袂帶風聲響動間,這些人又都走了個乾淨。

俞佩玉直等了許久許久,纔敢將那蒲團推開一線,瞧見四面再無人影,纔敢悄悄爬上來。

流水聲仍在響,風吹樹葉聲也仍在響,就是這風聲水聲掩去了那些人來時的行動聲,俞佩玉纔會全無覺察。

但他們又是怎會來的?

又怎會知道俞佩玉在這裡?

俞佩玉驚魂未定,已發覺這殺人莊中,到處都充滿了瘋狂的人,簡直沒有一個人可以信任。

那麼,此時此刻,他又該往何處去?

此刻他蓬頭亂髮,眼睛裡已滿是血絲,昔日溫文典雅的少年,此刻已變得像是隻野獸,負傷的野獸。

他再沒有信心和任何人動手,也已沒有力氣和任何人動手。

突聽一人輕喚道:“葉公子……葉玉佩!”

俞佩玉想了想,才知道這是在喚自己,他雖然聽不出這語聲是誰,但喚他這名字的,除了她們母女還有誰?

他想也不想,又鑽進那地穴,蓋起蒲團。

地穴中伸手不見五指。

他雖然感覺這地穴彷彿很大,卻也不敢隨意走動,只是斜斜靠在那裡。

良久,他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突然,光線直照下來,蒲團已被移開。

俞佩玉大驚擡頭,便瞧見那張蒼白的、秀氣的和善的臉,此刻這張臉上像是又驚又喜,失聲嘆道:“謝天謝地你總算在這裡。”

俞佩玉卻沒有半點歡喜,咬牙道:“你還要來害我?”

姬葬花捂胸道:“都是我不好,我帶你來時,竟被我妻子瞧見了,她必定想到了這裡,竟將崑崙、點蒼的那些兇手帶來。”

俞佩玉冷笑道:“你怎能令我相信?”

姬葬花道:“若是我出賣了你,此刻爲何不將他們帶來?”

俞佩玉這才跳出來,歉然道:“我錯怪了你。”

姬葬花一腳將蒲團踢回原地,拉着他,道:“現在不是道歉的時候,快走。”

突聽一人狂笑道:“你還想走!”

俞佩玉魂飛魄散,“刷、刷、刷”三柄長劍,閃電般刺了過來。

姬葬花大叫道:“住手、住手、你們不能……”

但呼嘯着的長劍根本不理他,俞佩玉身上已被劃破兩道血口,崑崙、點蒼的子弟已將他重重包圍起來。

他赤手空拳野獸般左衝右突,轉眼間便已滿身浴血。

白鶴道人厲聲道:“留下他的活口,我要問他的口供。”

俞佩玉閃開兩柄劍,一拳向他直擊而出。

只聽“砰”的一聲巨震,那小閣的柱子竟被他這一拳擊斷,屋頂梁木嘩啦啦整個塌了下來。

他抱起一根柱子,瘋狂般掄了出去。

驚呼聲中,一個點蒼弟子已被他打得胸骨俱斷,另兩人掌中的長劍也被他脫手震飛。

白鶴道人大呼道:“這小子簡直不是人,死的也要了。”

俞佩玉身形旋轉,將那海碗般粗細的樑柱,風車般掄舞,只要是血肉之軀,有誰能攖其鋒。

姬葬花遠遠站在一旁,也像是嚇呆了,不住喃喃道:“好大的力氣,好駭人的力氣……”

劍光閃動,叱吒不絕。

俞佩玉眼前卻什麼也瞧不見了,耳裡也什麼都聽不清了,只是瘋狂般掄着那柱子,只見他突然一鬆手——

百餘斤重的柱子,夾帶着千萬斤之力,箭一般直射而出,一個崑崙道人首當其鋒,海碗般粗的柱子竟從他胸腹間直穿過去。

他人還未死,淒厲的呼聲,響徹雲霄,鮮紅的血,四濺而出。

別的人也不禁爲之喪膽,向兩旁閃開。

俞佩玉已跟着這柱子衝出去,他眼前根本瞧不見路,只是沒命地狂奔,鑽過樹木,鑽過花叢。

他身上刺滿了花的刺,樹的荊棘,但身後的呼喝聲畢竟已漸漸遠了,他眼前忽然出現那灰白色的怪屋。

“死屋!”

墳墓豈非是最好的藏身之處。

俞佩玉直衝過去。

突地,劍光如電,擋住了他的去路。

一個女人聲音厲喝道:“你敢進這屋子,我要你的命!”

俞佩玉身子搖動,眼前只能望見一個模糊的影子,似乎有長髮、白袍,有明亮的眼睛……

他終於認出了她,正是姬葬花的長女,那沙漠中的蒼鷹。

他慘笑道:“能死在你手上最好,你至少不是個瘋子……”

他已完全脫力,他再度暈了過去。

屋子裡沒有燃燈,暗得很,俞佩玉一醒來,立刻就認出這正是那姬夫人的閨房。

接着,他就知道並不是自己醒的,而是有人驚醒了他,此刻這屋子裡雖然沒有人,但那沉重的門卻已被推開,發出了“吱”的一聲。

一個矮小的人影探了進來,正是那殺人莊莊主姬葬花,那不知究竟是善良還是惡毒的侏儒。

俞佩玉身子不禁抖了起來,顫聲道:“我和你無冤無仇,你爲何定要害我?”

姬葬花走到他牀前,怏然垂首道:“我對不起你,我本想救你的,哪知反害了你……我實在不知道那些人竟在一直跟蹤着我。”

俞佩玉道:“既是如此,你此刻快出去吧。”

姬葬花道:“不能,我絕不能將你留在她們手上。”

俞佩玉慘笑道:“但我卻是被她們救活的。”

姬葬花長嘆道:“少年人,你知道什麼,她們救活了你,只不過是爲了要慢慢折磨你,要你慢慢死在她們手上。”

俞佩玉激靈靈打了個寒噤道:“她……她們爲什麼要如此?”

姬葬花道:“你真的不知道?”

俞佩玉道:“我委實百思不解。”

姬葬花幽幽道:“我那妻子最恨姓俞的,你以爲她不知道你姓俞?”

俞佩玉失聲道:“呀……我竟忘了……”

到了此時,他再無懷疑,掙扎着要爬下牀,姬葬花急得直搓手,道:“快扶着我走。”

突然,一個人推門而入,白袍長髮,正是那鷹姑娘。

她無聲無息地走進來,冷森森地瞪着姬葬花,目中全無半分親情,有的只是怨恨與厭惡,冷叱道:“出去!”

姬葬花整個人都跳了起來,大叫道:“姬靈風你莫忘了我是你的老子,你對老子說話就不能客氣些麼?”

他暴跳如雷,指手畫腳,像是突然變成了個瘋子,一張孩子氣的臉,也突然變得說不出的猙獰邪惡。

俞佩玉已不覺被這變化嚇呆了,姬靈風卻還是筆直站在那裡,非但毫無懼怕,目光反而更冷,一字字道:“你出不出去?”

姬葬花捏緊了拳頭,狠狠盯着她,像是恨不得將她吞下肚裡,姬靈風還是神色不變冷冷地盯着他。

這父女兩人,竟像是有着入骨的仇恨,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也不知過了多久,姬葬花突然長長透出口氣,整個人都軟了下來,咯咯笑道:“乖女兒,你莫生氣,若是氣壞了身子,做爹爹的豈非更是難過,你叫我出去,我出去就是。”

他竟真的蹣跚着走了出去,那侏儒般的身子,看來更是卑小,一面走,口中還不住喃喃道:“這年頭真是變了,做女兒的不怕老子,做老子的反而怕起女兒來了。”

俞佩玉也真未想到他竟會被自己的女兒駭走,心裡又驚又奇,掙扎着從牀上爬了起來。

姬靈風冷冷道:“你下來做什麼?躺回牀上去。”

俞佩玉道:“在下……在下不便在此打擾,想告辭了。”

姬靈風冷笑道:“你聽了那侏儒的話,以爲我要害你是麼?”

俞佩玉道:“他……他畢竟是你的爹爹。”

姬靈風冷漠的面容,突然激動起來,嘶聲道:“他不是我爹爹!不是!不是!不是……”她抓着衣袂的一雙手漸漸扭曲,痙攣,面上竟也有了姬葬花那瘋狂的神色。

俞佩玉吃驚地望着她,過了半晌,她神情終於回覆平靜,目光又變得鷹般冷銳,瞧着俞佩玉道:“你以爲他是個好人?”

俞佩玉雖未承認,也未否認。

姬靈風突然又咯咯大笑起來,道:“奇怪爲什麼有這許多人會受他的騙,上他的當,直被殺死了還不知道,還要以爲他是個好人。”

俞佩玉道:“我和他無冤無仇,他爲何要害我?”

姬靈風道:“無冤無仇?哼,你可知道這地方怎會充滿了殘殺,你可知道,生命在這裡爲何會變成如此卑賤?”

俞佩玉道:“我……不知道。”

姬靈風纖美的手指又痙攣了起來,嘶聲道:“這隻因他喜歡殺人,喜歡死亡,他喜歡瞧着生命在他手中毀滅,別人死得愈慘,他愈開心。”

俞佩玉怔在那裡,背脊上已不覺升起一陣寒意。

這一家人夫妻、父女間,竟似都充滿了怨毒,互相在暗中懷恨、咒罵,他也不知竟該相信誰的話。

姬靈風自然瞧得出他的神色,冷笑道:“這些話信不信都由得你,和我本沒有什麼關係。”

俞佩玉囁嚅道:“我……我不是不信,我只是覺得,一個人既然對貓狗都那麼仁慈,又怎會對人如此殘忍。”

姬靈風皺起了眉道:“他會對貓狗仁慈?”

俞佩玉道:“我親眼瞧見他將一隻死貓的屍身,好生埋葬了起來,當時他並不知道我在那裡,顯然並不是故意做給我看的。”

姬靈風嘴角泛起一絲奇異的微笑,幽幽道:“但你知道那貓又是誰殺死的?”

俞佩玉道:“誰?”

姬靈風道:“就是他自己。”

俞佩玉心頭不由得一寒,失聲道:“他自己?”

姬靈風冷笑道:“花兒開得正好時,他也會將花摘下揉碎,然後再好生埋起來,無論是花木也好,是貓狗也好,是人也好,只要別的生命活得好好的,他就不能忍受,但是那生命若死了,他立

刻不再懷恨,只有死,才能獲得他的善心,你若死了,他也會將你好生埋葬的。”

俞佩玉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再也說不出話來。

姬靈風道:“這一片莊院的地下,幾乎已全都是他親手殺死,又親手埋葬的屍體,你若不信,不妨隨便找個地方挖出來瞧瞧。”

俞佩玉只覺一陣噁心,嘶聲道:“我只想走,走得愈遠愈好。”

姬靈風冷冷道:“只可惜你想走也走不了。”

俞佩玉剛站起來,又“噗”地坐倒在牀上。

姬靈風道:“你若想活下去,只有好生聽我的話,否則你只管走吧,我絕不攔你。”她果然閃開身子,讓出了路。

門是開着的。

但俞佩玉卻不知是該走出去,還是該留在這裡,他眼睜睜瞧着這扇敞開着的門,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姬靈風冷眼瞧着他,緩緩道:“你不必擔心有人闖來,姬葬花膽子再大,也不敢帶人來的,我自有要挾他的手段,我也有保護你的法子。”

俞佩玉終於站了起來,道:“你保護我?”

姬靈風冷冷道:“你只管放心,有我在,你絕對死不了的。”

俞佩玉緩緩道:“不錯,此時此刻,的確唯有這裡纔是最安全之地,但有些人寧可冒險而死,也不願求人保護的。”

姬靈風冷笑道:“但你卻不是那樣的人。”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不是麼?”

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走了出去。

無論他心中多麼悲憤激動,說話卻永遠是溫柔平和的,他永遠不願在人前失禮,別人若認爲他柔弱怯懦,那就錯了。

姬靈風也不禁怔了怔,道:“你真的要去送死?”

俞佩玉頭也不回,走出了門。

姬靈風大聲道:“你已無處可去,爲何還要逞強?”

俞佩玉回過頭來,緩緩道:“多謝關心,但我自有地方去的。”

姬靈風冷笑,道:“好,你去吧,反正你是死是活,都和我全沒半點關係。”

她嘴裡雖如此說,但直到俞佩玉已去遠了,她還在那裡癡癡地瞧着他出神。

俞佩玉暈過了半日,此刻已又是黃昏。

他每次脫力暈迷,以爲已再難支持,但醒來時,用不了多久,就立刻又有了力氣,這倒並不完全是因爲他體質過人,那神奇的小還丹,自然也有關係。

這時他躍入黃昏中的庭園,精神又一振,他伏着身子,穿行在林木中,別人顯然也想不到他有這麼大的膽子敢闖出來,是以也未在園中派人監視,何況無論誰想在這麼陰森闊大的園林中,想避開人的耳目,卻非難事。

但他也休想能闖得出去。

自樹葉掩映中瞧出去,庭園四周都隱隱有人影閃動,每一株樹下,每一片暗影中,都似隱藏着危機。

俞佩玉東竄西走,一心想尋回那破舊的小屋,只因他此刻只覺這殺人莊裡,唯有高老頭是可以依賴的人。

但庭園陰暝,草木森森,他哪裡能辨得出方向,兜了無數個圈子後,他突然發現自己又到了假山流水間那神的“紙閣”前,地上的屍身雖已被移走,但殘留的戰跡仍在,那一幕驚心動魄的血戰,似乎又泛起在眼前。

俞佩玉回頭就走,但走了兩步,又突然駐足。

姬葬花既已將他從這紙閣地下的密窟尋出來,就再也想不到他又會回到那裡,那裡豈非已是最安全的地方?

俞佩玉實在無路可走,此刻想到這裡,再不猶疑,轉身又掠入了那紙閣,拖開蒲團鑽了進去。

地穴中伸手不見五指,俞佩玉倚在冰冷的石壁上喘息着,眼前這一片無邊的黑暗又藏着些什麼?

他喘息漸漸平復,但這問題卻愈來愈令他恐懼,他忍不住往前面搜索,突然,他摸着了一個人。

竟有人躲在這黑暗裡等着他,黑暗中,只覺這人彷彿是坐在那裡的,身上穿着麻布衣服。

俞佩玉連心脈都幾乎停止了跳動,顫聲道:“你……你是誰?”

那人動也不動,更未答話。

俞佩玉滿頭冷汗涔涔而落,緊貼着石壁,緩緩向旁移動,嘶聲道:“你究竟是誰?躲在這裡究竟想怎樣?”

黑暗中仍無一絲動靜,但這死般的寂靜,卻更可怖。

俞佩玉摸索着石壁的手掌,已滿是冷汗,腳步一寸寸移動,腳下似乎拖着千斤鐵鏈般沉重。

突然他手指觸着件冰涼之物,竟是盞銅燈。

石壁凹入了一塊,銅燈便嵌在那裡,燈旁竟還有兩塊火石,俞佩玉趕緊一把將火石搶在手裡,燈油未枯,但他手掌不停地顫抖,一時間哪裡打得出火。

俞佩玉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現在火石已在我手,你縱不說話,只要火光一起,我也會知道你是誰的,你何苦不現在說出來。”

這番話自然毫無作用,但俞佩玉這也不過是借自己的語聲,壯自己的膽,話說出來,他心神果然已漸鎮定。

“嚓”的一聲,他終於打着了火,點燃了燈。

火光一閃間,他已瞧見一個矮小的老人盤膝閉目坐在那裡,鬚髮俱已蒼白,身上穿着件淡黃的麻衣。

他面色乾枯得全無絲毫血色,看來竟依稀和姬葬花有幾分相似,只是比姬葬花更森冷,更陰沉。

俞佩玉手腳冰涼,道:“你……你莫非是姬葬花的爹爹?難道你還沒有死?”

那老人從頭到腳,動也不動,甚至連鬚髮都沒有一根動靜,在閃動的火光下,看來實在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俞佩玉咬了咬牙,壯起膽子走過去,突然發現這老人鬚髮有些不對,伸手一摸,竟是蠟鑄的。

這老人原來只不過是具蠟像。

俞佩玉忍不住苦笑起來,但想了想,又不禁懷疑道:“想必是姬葬花的父親的蠟像,卻又怎會被藏在這密穴裡?”

他再往前搜索,只見這地穴前面竟有條秘道,黑黝黝的瞧不見底,也不知是通向什麼地方的。

地穴方圓有兩丈,除了這蠟像外,竟還有張小牀,牀邊有個小小的木櫃,上面零亂的放着些杯壺、書冊,灰塵已積了半寸。

這些雖都是些平常的日用之物,但在這無人的密穴裡發現這些東西,卻更顯得說不出的神秘,俞佩玉驚奇疑惑思索,終於恍然:“姬葬花的爹爹或是爲了被人所逼,或是爲了沽名釣譽,是以故作姿態,說是要在那紙閣裡誦經懺悔,其實卻在這下面睡覺,他爲了瞞人耳目,所以又做了這蠟像,平日就將這蠟像放在紙閣裡,別人既不敢進來打擾,遠遠瞧去,自然以爲坐在閣裡的就是他。”

這分析不但合情,而且合理,俞佩玉自己也很滿意,卻又不禁嘆息,有些看來極神聖的事,真相卻是如此可笑。

他將銅燈放在那小櫃上,忍不住去翻動那些書冊,但卻只不過是些傳奇的書,並非是什麼武功秘笈。

俞佩玉又不覺有些失望,突見一本書裡,夾着幾張素箋,上面寫着的竟是些豔語綺詞,而且看似女子的手筆。

俞佩玉文武俱通,一眼便看出詞意中滿含着相思悲恨之意,顯然是女子以詩詞寄意,將相思向情人傾訴。

那蠟像身材瘦小,容貌詭異,像這樣的人,難道也會是個風流種子,難道也會有少女對他這般愛慕?

俞佩玉苦笑着搖了搖頭,放下書,突然瞧見牀下露出了一角錦囊,他又忍不住拾了起來,錦囊中,落下了一方玉佩,玉質溫良,雕刻細緻,正面陽文刻的是“先天無極”,背面陰文竟是個“俞”字。

這玉佩赫然竟是俞佩玉家族中的珍藏。

俞家的珍藏,竟會在這裡出現,這豈非更不可思議?

俞佩玉怔了許久,又瞧見那錦囊上繡着個女子的肖像,明眸如水,容華絕代,赫然竟是姬夫人。

繡像旁還有兩行字。

常伴君側,永勿相棄。

媚娘自繡

這“媚娘”兩字,自然就是姬夫人的閨名,針繡雖和筆寫有些不同,但字跡卻顯然和那詩詞同出一人。

她嫁了姬葬花這樣的人,深閨自然難免寂寞,是以便將一縷情絲,拋在別人身上,而她的對象,竟是俞家的人。

俞佩玉怔在那裡,姬夫人的語聲似又在他耳邊響起。

“……以前有一個姓俞的,殺了我一個很親近的人,在我的感覺中,姓俞的都不是好人。”

姬夫人痛恨姓俞的,想來並不是因爲姓俞的殺了她的親人,而是因爲那姓俞的刺傷了她的心。

那姓俞的想必正和俞佩玉現在一樣,遭受着危機,是以姬夫人便將他藏在這密窟裡——那時姬葬花的爹爹自然早已死了,他生前只怕再也想不到自己用來騙人的密窟,竟被他媳婦用來藏匿情人。

姬夫人也許早就和那姓俞的相識,也許是見他在危難中而生出了情意,總之,他想來並未珍惜這番情意,終於將她拋棄,獨自而去。

人間哪有光明的月夜;

除非在夢裡找尋……

“他”走了之後,姬夫人在人間已永無歡樂,唯有在夢中去尋找安慰,是以她終日癡癡迷迷,只因她已傷透了心。

俞佩玉瞧着錦囊中美靨如花的姬夫人,再想到此刻那幽靈般的姬夫人,暗中也不禁爲之嘆息。

但他卻再也想不出那“姓俞的”是誰。那算來該是他的長輩又自然絕不會是他的父親,他也想不出有別的人。

這一段充滿了悽豔與神秘的往事,除了姬夫人和“他”自己之外,只怕誰也不知道詳情。

俞佩玉長嘆一聲,喃喃道:“想來他最後必定背棄了姬夫人,獨自悄然走了……但他卻又是從哪裡走了?這地道莫非另有出口?”

想到這裡,俞佩玉不覺精神一振,立刻將一切別的事全都拋開,拿起銅燈,向那黝深的地道走去。

地道窄小曲折,而且十分漫長。

“這一片地底下,幾乎已全都是他親手殺死的屍體……”俞佩玉想起姬靈風的話,掌心不覺又沁出了冷汗。

但地道里並沒有屍體,俞佩玉終於走到盡頭。

他尋找了盞茶時分,終於找着了樞紐所在。

一片石板,緩緩移動開來。

外面已有光亮射入,俞佩玉大喜之下,拋卻銅燈鑽了出去……突然,一雙手伸過來扼住他的脖子。

雙手冷得像冰。

只聽一人咯咯笑道:“你終於回來了,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

俞佩玉心膽皆喪,猛擡頭,便瞧見抱住他的竟是姬夫人,而這地道的出口外,竟是姬夫人的閨房。

姬夫人整個人都撲在他身上,淚流滿面,顫聲道:“你好狠的心,走了也不告訴我一聲,害得我日日夜夜地想着你,恨不得殺了你……但現在你既已回來,我還是原諒了你。”

俞佩玉陰錯陽差,回到這裡,又被人錯認爲是她薄倖的情人,他心裡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嘆息道:“姬夫人,你錯了,我並不是你想的那人,你放開我吧。”

姬夫人緊緊抱着他,也是又哭又笑,道:“你好狠的心,到現在還要騙我,但你再也騙不了我了,我再也不會放開你,永遠不會再讓你悄悄溜走。”

俞佩玉正急得滿頭大汗,突然發現姬靈風也站在一旁,大喜道:“姬姑娘!你總該知道我是誰的吧?”

姬靈風冷冷地瞧着他,突然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誰,你就是娘日夜想着的人。”

俞佩玉大駭道:“你……你爲何要如此害我?”

姬靈風淡淡笑道:“你讓娘苦了這麼多年,也該讓她開心開心了。”

俞佩玉驚極駭極,汗透重衣,他想要掙扎,怎奈那姬夫人死命將他抱着,他竟掙不脫。

姬夫人癡笑着將他按到牀上坐下,拉着他的手道:“這些年你好麼?你可知道我是多麼想你。”

俞佩玉道:“我……我不……”

姬夫人不等他說話,又搶着道:“我知道你必定累了,不願意說話,但我們久別重逢,我實在太開心……靈風你還不將我爲他準備的酒拿來,讓我慶祝慶祝。”

姬靈風果然盈盈走了出去,拿回來一隻形式奇古的酒樽,兩隻玉杯,姬夫人斟滿了一杯,送到他面前,媚笑道:“許久以來,我都未如此開心過,這杯酒你總該喝吧。”

燈光下,只見她面靨嫣紅,似又恢復了昔日的媚態。

俞佩玉知道自己此刻縱然百般解說,也是無用的了,只有靜觀待變,於是嘆息着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姬夫人幽幽道:“這樣纔是,你可記得,以前我們在一起喝酒的時候,你曾經對我說,永遠也不會離開的,你記得麼?”

俞佩玉苦笑道:“我……我……”

姬夫人盈盈站了起來,瞧着他道:“你以前雖在說謊,但喝下這杯酒後,就再也不會說謊了。”

俞佩玉一驚,但覺一股寒氣自丹田直衝上來,四肢立刻冷得發抖,眼前也冒出金星,不由大駭道:“這酒中有毒?”

姬夫人咯咯笑道:“這杯酒叫斷腸酒,你喝了這杯酒,就再也不能悄悄溜走了。”

俞佩玉跳起來,駭極呼道:“但那不是我,不是我……”

呼聲未了,已跌到地上,眼前已是一片模糊。

姬夫人瞧着他倒下去,笑聲漸漸停頓,眼淚卻不停地流了出來,緩緩蹲下身子,撫着他的頭髮,喃喃道:“我還記得他第一次從這地道里鑽出來的時候,那時我正在換衣服,他瞧見我又是吃驚,又是憤怒,但他卻又是生得那麼英俊,就站在這裡笑嘻嘻地瞧着我,他那雙眼睛……那雙眼睛竟使我沒法子向他出手。”

她做夢似的喃喃自語着,往事的甜蜜與痛苦,都已回到她心中,她終於又在夢中尋着了那光明的月夜。

姬靈風淡淡地瞧着她,緩緩道:“你那時想必就一定很寂寞。”

姬夫人幽幽道:“嫁給了那樣的丈夫,哪個女人不寂寞,寂寞……就是那該死的寂寞,纔會使我上了他的當。”

姬靈風道:“但他總算對你不錯,是麼?”

姬夫人眼睛裡發出了光,展顏笑道:“他對我的確不錯,我一生中從未有過那麼幸福的日子,就算我見不着他時,只要想到他,我心裡也是甜甜的。”

姬靈風道:“就因爲你們在一起太幸福,所以他走了,你更痛苦。”

姬夫人一雙手痙攣了起來,嘶聲道:“不錯,我痛苦,我恨他,我恨他……”

她手指漸漸放鬆,又輕撫着俞佩玉的頭髮,道:“但現在我卻已不再恨他了,現在,他已完完全全屬於我,永遠沒有一個人再能從我身旁將他搶走。”

姬靈風冷冷道:“只可惜你現在殺死的這人,並不是以前的‘他’。”

姬夫人瘋狂般笑道:“你騙我,你也想騙我,除了‘他’之外,還有誰會從這地道中出來。”

姬靈風緩緩道:“這地道雖然秘密,但昔日你的‘他’既然能發現這秘密,現在躺在你身旁的這人也就能發現,只因他們都是俞家的人,他們都瞭解太極圖的秘密。”

姬夫人笑聲頓住,大聲道:“住口!住口……”

姬靈風也不理他,冷笑着接道:“其實你也明知道這人並不是‘他’,但你卻故意要將這人當作‘他’,你自己騙了自己,只因唯有這樣你才能自痛苦中解脫。”

姬夫人突然孩子般痛哭起來,整個人撲在地上,嘶聲道:“你爲什麼要揭破我的夢?你爲什麼要我痛苦?”

姬靈風面色木然,冷冷道:“你只知道我令你痛苦,卻不知你早已令我們痛苦了,你令我們一生下來就活在痛苦中,靈燕可以藉着幻想來逃避痛苦,而我……我……我恨你!”她冷漠的雙目泛起了淚珠。

姬夫人突然發

狂般舉起俞佩玉,吼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你既然不是他,爲何要來……”她狂吼着,將俞佩玉從地上拖了出去。

姬靈風霍然轉身,拉開了門,站在走廊上,高聲道:“俞佩玉已死了,你們還不趕緊來瞧瞧。”

她呼聲也冷得像冰,這冰冷高亢的呼聲,隨着夜風傳送了出去,黑暗中立刻掠過來許多條人影。

當先掠來的一人,自然便是崑崙白鶴,他指着窗裡透出的燈光,尋着俞佩玉的屍身,伸手摸了摸,長身而起,沉聲道:“不錯,俞佩玉已死了。”

點蒼弟子頓足道:“只恨我等竟不能手誅此賊。”

白鶴道人厲聲道:“他生前我等不能手誅此獠,死後也得鞭殺其屍……”

喝聲中,長劍已出鞘,劍光一閃,竟向俞佩玉的屍體刺了過去。

突聽“當”的一響,那直刺而下的劍光,突然青虹般沖天飛起,姬葬花已笑嘻嘻站在俞佩玉屍體前。

白鶴道人掌中劍,竟是被他震飛的,吃驚道:“姬莊主,你這是做什麼?”

姬葬花幽幽道:“出家人怎可如此殘忍,鞭屍這種事,是萬萬做不得的。”

白鶴道人怔了怔,冷笑道:“姬莊主何時變得慈悲起來?”

姬葬花眼睛一瞪,怒道:“我什麼時候不慈悲?”

殺人莊莊主居然自稱慈悲,白鶴道人雖覺又好氣,又好笑,但想到他方纔彈指震劍的功力,笑既笑不出,氣也餒了,躬身道:“莊主請恕弟子失言……非是弟子不知慈悲,實因這俞佩玉委實罪大惡極,既令他如此死了,實不足以贖其罪。”

姬葬花道:“無論他生前有多大的罪,只要死了,便可一筆勾銷,世上唯有死人才是最完美的,活着的人都該對死人分外尊敬。”

這番話說得更是令人哭笑不得,白鶴道人苦笑道:“他人既已死了,莊主又何苦爲他勞心。”

姬葬花正色道:“在我這殺人莊中,唯有死人才真正是我的貴客,我本該特別照顧纔是,至於活着的人,你無論對他怎樣,都沒關係。”

白鶴道人目光一轉,道:“既是如此,弟子只有遵命,但此人生前已入崑崙門下,他的屍體,莊主總該讓弟子們帶走纔是,弟子則擔保絕不……”

姬葬花不等他話說完,已急忙搖手道:“無論他是哪一門哪一派的弟子,只要他死在我殺人莊中,屍體就是屬於我的,誰若想將我的屍體搶走,我和他拼命。”

他雙目圓睜,滿臉通紅,生像是在和別人爭奪什麼寶藏似的,點蒼、崑崙弟子面面相覷,白鶴道人終於嘆道:“無論如何,俞佩玉總已死了,我等總算已有了交代,不如就遵莊主之命放過他吧。”

姬靈風站在走廊上,冷眼旁觀,這一切事似乎都早已在她的意料之中,她絲毫不覺得驚奇。

只見姬葬花像是寶貝似的捧起了俞佩玉的屍體,連竄帶跳,飛躍而去,白鶴道人像是想說什麼,但瞧了姬葬花一眼,終於只是狠狠跺了跺腳,大步而去,只走出數丈外,方自恨聲道:“這殺人莊裡都是不可理喻的瘋子,咱們快走,走得愈快愈好。”

姬葬花躍入林中,纔將俞佩玉的屍體輕輕放了下來,又替他擦乾淨臉上的灰塵,拉平了衣裳。

他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弄痛了俞佩玉似的,世上只怕再也不會有人對個屍體如此溫柔的了。

然後,他便自樹叢中尋出把鏟子,開始挖土,他目中滿含着瘋狂的喜悅,口中卻喃喃嘆道:“可憐的孩子,你年紀輕輕就死了,實在可惜得很,這隻怪你不肯聽我的話,否則又怎會被那妖婦毒死。”

突聽一人冷冷道:“他若聽你的話,只怕死得更慘了。”

星光下,飄飄站着條人影,正是姬靈風。

姬葬花跳了起來,捶胸頓腳,大叫道:“你又來了,你又來了,你難道就不能讓我安靜一下麼?”

姬靈風淡淡道:“他人已死了,你爲何不能讓他安靜安靜?”

姬葬花道:“我正是讓他永遠安靜地躺在地下。”

姬靈風冷笑道:“被你埋葬的人,又豈能安靜?你說不定隨時都會跑來,將他掘出來瞧瞧的。”

姬葬花大怒道:“你怎可對我如此說話……就算我不是你的父親,你憑什麼以爲我會怕你?滾!快滾!否則我就將你和他埋在一起。”

姬靈風卻站着動也不動,緩緩道:“你不敢碰我的,是麼?……你知道爺爺臨死前交給我許多秘密,其中就有一樣是你最怕的。”

姬葬花果然立刻就軟了下來,垂頭喪氣,道:“你究竟要怎樣?”

姬靈風沉聲道:“這屍體是我的,不許你碰他。”

姬葬花怔了怔,突然大笑道:“你怎地也對死人感興趣起來了,難道你也和我一樣……不錯,你總算也是姓姬的,我就將這屍體讓給你。”

他手舞足蹈,狂笑着奔了出去。

姬靈風俯身抱起了俞佩玉,喃喃道:“別人都認你是個死人,又有誰知道死人有時也會復活的。”

冷風穿林而過,星光明滅閃爍,天地間本就充滿了神秘。

巨大的石塊上,已生出了慘綠色的苔痕,黝黑的角落裡,懸集着密密的蛛網,甚至連灰塵都發了黴。

這陰森的石屋裡,沒有窗子,沒有風,沒有陽光,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死亡的氣息。

高闊的屋頂旁,有個小小的圓洞,一道灰濛濛的光線,射了進來,筆直射在俞佩玉的身上。

俞佩玉竟在顫動着——他莫非真的已復活?

他竟赫然張開了眼睛,這似乎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立刻翻身躍起,便瞧見了石屋裡的景象。

他立刻便猜出這裡必定就是那神秘的死屋,他竟已和姬家歷代祖先的屍體共在一個屋頂下。

他手腳發冷,全身都忍不住顫抖了起來。

“我自然已死了,纔會被埋葬在這裡……但死了的人又怎會動呢?……莫非我現在已變成了鬼魂?”

他揉了揉眼睛,便赫然瞧見一個人。

這人穿着白麻的衣服,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裡,面色蠟黃,動也不動,看上去自也是說不出的詭秘可怖。

但俞佩玉卻沒什麼感覺,這想來也不過又是具蠟像。

他忍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石室中竟似微微有風,那自然是從屋頂的圓洞裡吹起來的,竟吹動了這“蠟像”的鬚髮。

這竟非蠟像,而是個人。

俞佩玉大驚喝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端坐不動,像是根本未聽見他的話,俞佩玉轉念一想,自己反正已死了,還怕什麼。

一念至此,他大步走了過去,走到那人面前,伸手一拍——不錯,這的確是人,但卻是個死人。

俞佩玉只覺一股寒意自指尖直透入心底,趕緊縮回去,轉身望去,赫然發現這裡竟不止這一個人。

姬家祖先的屍體,竟全都未埋葬,他們的屍身,竟都以藥煉治過,每一具屍身都保留得好好的,永不腐爛。

放眼望去,只見每一具屍身都坐在一張寬大的椅子裡,圍繞着俞佩玉,像是正都在冷冷地瞧着他。

俞佩玉雖然明知這些“人”都已不能再動,都已不能傷害他,但冷汗仍忍不住流了出來,溼透重衣。

慘淡的光線,照在這些屍身的臉上,每張臉都是枯瘦而冷漠的,他們的面容雖仍保持得很好,並沒有什麼猙獰醜惡的模樣,但那樣冷冰冰的神態,看來卻更是恐怖,置身此處,當真無異是在地獄裡。

俞佩玉瞧着瞧着,全身的血都像是已凍結了起來,終於忍不住駭極狂呼,狂呼着往前衝了出去。

石室中還有間石室,這石室四周也坐着七八個死人,也是端坐在椅上不動,也是那冷冰冰的神態。

俞佩玉第一眼便瞧見張乾枯詭異的臉,正是和他在地穴所見到的那蠟像一模一樣,這自然就是姬葬花的爹爹。

他死了像是並不太久,身上的衣裳也較其他人新得多。

忽然間,他身旁一個死人竟站了起來,向俞佩玉道:“你……你也來了?”

俞佩玉這一驚當真更是心膽皆喪,只見這人身上也穿着件白麻衣衫,卻用白麻裹住了面目。

他竟蹣跚着向俞佩玉走了過來,俞佩玉手腳發軟,一步步向後退,嘶聲道:“你……你……”

說到第二個“你”聲,聲音已啞,再也無法成聲。

那人也停下腳步,瞧着他緩緩道:“你莫要怕,我不是鬼。”

俞佩玉道:“你……你不是鬼?是……是誰?”

那人考慮了許久,突然嘎聲笑道:“我是俞佩玉。”

俞佩玉駭極大呼道:“你是俞佩玉?我……我呢?”

那人再不說話,卻將裹在臉上的白麻,一層層解了下來,露出了一張滿是斑斑傷痕的臉。

俞佩玉定睛瞧着這張臉,瞧了許久,失聲道:“你……你豈非謝天璧謝前輩?”

謝天璧竟會在這死屋裡出現,那當真比見了鬼還令他吃驚。

謝天璧慘然一笑,道:“不錯,我正是謝天璧,想不到你居然還認得我。”

俞佩玉苦笑道:“謝前輩,你方纔嚇得我好慘。”

謝天璧歉然笑道:“在這墳墓裡和死人呆了許多天,突然瞧見你來了,驚喜之下,竟忍不住和你開了個玩笑。”

俞佩玉道:“前輩只怕是想瞧瞧我聽了那話的表情,瞧瞧我是否真的俞佩玉。”

謝天璧長嘆道:“不錯,此時普天之下,只怕唯有你才能瞭解我的心事,也唯有我瞭解你的心事,你遭遇之奇,身受之慘,如今我終於能相信了。”

俞佩玉也不覺慘然,顫聲道:“前輩自己……”

謝天璧慘笑接口道:“只可惜我如今雖已相信,卻也無用……我如今的遭遇,已和你一樣,只怕永遠要過這暗無天日的日子了。”

俞佩玉道:“前輩怎會來到這裡?”

謝天璧道:“那日晚間,我喝了幾瓶酒,已有些醉意,三更左右便已睡着,沉睡中,突然有個人將我搖醒,問我是誰。”

俞佩玉道:“他闖入帳中,前輩還未問他是誰,他倒先問起前輩來了,這樣的怪人怪事,倒也少見得很。”

謝天璧道:“我當時正也氣惱,但擡頭一瞧,卻……卻再也發作不出。”

俞佩玉道:“爲什麼?”

謝天璧道:“當時我帳中還燃着盞燈,燈光照着那人的臉,他眉目面容,竟和我生得一模一樣,便像是我自己在照鏡子似的。”

俞佩玉恨聲道:“果然是那惡賊。”

謝天璧道:“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還說:‘我乃點蒼謝天璧,你爲何睡在我的牀上?’當時我宿酒未醒,真被他說得糊里糊塗,正和你方纔一樣,忍不住大喊道:‘你是謝天璧?我呢?我又是誰呢?’”

俞佩玉嘆道:“前輩自己也有這經驗,所以方纔前輩聽見我那麼說,就知道我的確是俞佩玉……但那惡賊當時又如何?”

謝天璧道:“那惡賊聽我如此說話,反將我痛罵一頓,說我假冒他的容貌,還說人可假冒,點蒼劍法假冒不得,他竟逼我出去與他一分強弱,強的是真,弱的便是假,假的便得走開,讓真的留下。”

俞佩玉道:“那惡賊劍法又怎會是前輩的敵手?”

謝天璧慘笑道:“這些人手段之惡毒,又豈是你我所能想象……我當晚喝的酒中,竟被他下了迷藥,真力竟無法運轉如意,與他交手竟不出三招,便已被他將掌中劍擊落,而他用的竟真的是點蒼劍法。”

俞佩玉失聲道:“前輩難道就真的這樣被他逼走了?”

謝天璧嘆道:“那時俞……俞放鶴、王雨樓等人,突然全都現身,原來他們早已藏在那裡,以盟主的身份將我門下弟子全都支開……”

俞佩玉恨恨道:“前輩那時只怕還不知道他們也是假的。”

謝天璧道:“那時我的確夢想不到,見到盟主來了,心裡正在歡喜,誰知他們竟一致說我是假冒謝天璧的人。”

他顫抖着抓住俞佩玉的手,掌心已滿是冷汗,接道:“到那時我才知道被人冤屈的痛苦,我心胸都已似將裂開,怎奈四肢無力,反抗不得,竟被他們押上了大車,趕出了營地。”

俞佩玉道:“那俞……俞某人可在車上?”

謝天璧道:“他雖不在車上,卻令手下幾條大漢押着我,顯然是要將我帶到遠處殺死,那時我連普通壯漢都不能抵抗,何況是那惡賊的屬下。”

俞佩玉嘆道:“如此說來,前輩能逃得性命,想必已是九死一生了。”

謝天璧道:“若非他們行事太過周密,只怕我也不能活到此刻。”

俞佩玉奇道:“此話怎講?”

謝天璧道:“他們若將我胡亂尋個地方殺死,我早已沒命,但他們卻生怕行事不密,又怕毀屍不能滅跡……”

他慘笑着接道:“要殺我這樣的人,想來也非易事,還得尋個好地方,而殺人的地方,普天之下,自然再好也莫過於殺人莊。”

俞佩玉長嘆道:“不錯,在這殺人莊裡,殺人當真如斬草一般。”

他等着謝天璧再說下去,哪知謝天璧說到這裡,便住口不語,過了半晌,俞佩玉終於忍不住又道:“瞧前輩負傷頗重,想必是那些惡賊定要前輩受盡折磨而死。”

謝天璧嘆道:“正是如此。”

俞佩玉試探着道:“卻不知前輩如何遇救?又如何來到這裡?”

謝天璧沉吟着道:“這自是機緣巧合,只是……此事還關係着第三者的秘密,未得那人同意,恕我不能告訴你。”

他不等俞佩玉追問,一笑又道:“卻不知你又是如何來到這裡的?”

俞佩玉黯然長嘆道:“弟子已……已是個死人,被人埋葬在這裡。”

謝天璧動容道:“死人?你莫非有些……”

話未說完,只聽一人冷冷道:“他說得不錯,他確已死過一次,只是此刻又復活了。”

灰濛濛的光線裡,嫋嫋出現條人影,那飄飄的白袍,飄飄的黑髮,那仙子般攝人的美麗,妖魔般懾人的雙瞳……在這幽暗的地方,暗淡的光影下,看來更宛如幽靈,令人一眼瞧去連呼吸都幾乎停止。

這仙子與幽靈的混合,正是姬靈風。

謝天璧竟也似被這絕世的美麗與絕頂的冷漠所震懾,癡迷了半晌,方自展顏一笑,道:“姑娘莫非在說笑,死了的人,怎能復活?”

姬靈風幽幽道:“是我令他復活的。”

她淡淡的語聲中,竟似真有一種能操縱人類生死的魔力,她冰冷的雙瞳裡,竟似真藏蘊着能主宰一切的秘密。

謝天璧、俞佩玉面面相覷,竟說不出話來。

只見姬靈風已走到那與地穴中蠟像一般模樣的老人屍座前,盈盈拜了下去,拜了三拜,突然道:“這石墓中俱是姬家的祖先,你們必定在奇怪我爲何獨獨參拜他一人是麼,告訴你,這隻因他曾救了我,正如我救了你們。”

俞佩玉、謝天璧更不知該如何回答。

姬靈風已霍然站起,轉身逼視着謝天璧,道:“你奄奄一息,眼見已將遭毒手,是我使得他們以爲你已死,再將他們引開,將你救來這裡的,是麼?”

謝天璧道:“姑娘大恩,在下永銘在心。”

姬靈風冷笑道:“你堂堂一大劍派的掌門人,卻被個無名的女子救了性命,心裡總覺得有些丟人,是以方纔別人問你,你也不說,是麼?”

謝天璧苦笑道:“姑娘錯怪在下了,在下只是……”

姬靈風冷冷截口道:“我氣量素來狹窄,救了別人,就要他永遠記得我的恩惠,否則我一樣可以再令他死,這一點你也莫要忘記。”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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