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溫度並沒有因爲太陽下山而下降多少,反而更顯得悶熱了。
江寧雖然在血浪江的邊上,但是也不知道今天是怎麼了,竟然連一絲的微風都沒有。
樑破軍坐在城樓上面,面前已經擺着七八個空酒罈子,他也已經有幾分醉意。
“今天怎麼這麼熱?怎麼連點風都沒有?”他喝了一碗酒,使勁的拽了一下身上的甲冑,露出了古銅色的肌肉。
“大帥,我一猜您就在這裡。這種天氣坐在這裡幹什麼,回帥府裡面去吧。”一個柔美的聲音從城垛口傳來,然後一個紫色的身影閃了出來。
樑破軍頭都沒擡,眼睛依舊死死的盯着江面上的那些恆州水軍的戰船“夫人,你怎麼來了?這裡很是悶熱,你的身體本來就不好,還是回去吧。爲夫在這裡喝點酒,看看風景,心裡倒還不那麼燥熱。”
來的正是柳如眉,她已經到這裡幾天了。開始的時候,樑破軍還不相信是柳如眉到了,直到進了城見了面纔信以爲真,但是樑破軍卻表現得很是驚愕,這種感覺甚至在聽到了邵兵已經獻出了飛來城的時候,也沒有增加多少。
柳如眉微微笑道:“不就是想喝酒麼?咱們回帥府裡面再慢慢喝吧。”
樑破軍也苦笑了一下“沒什麼,在哪裡都一樣,還不是在這個小小的江寧麼。”
“江寧雖小,但是依舊是鐵石軍團的基地,只要大帥還在就一定可以東山再起。”
樑破軍輕輕搖搖頭“這一次恆州軍是堅決不願意放過我了,他們處心積慮就是想往死裡面逼我們,恐怕這裡就是我們鐵石軍團最後的地方了,弄不好就是我等的墳墓!”
“大帥,妾身不明白這一次見您,爲什麼您的變化這麼大呢?哪裡還有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呢?您這是怎麼了?難道眼前這些恆州軍真的有那麼厲害?”
“厲害?”樑破軍輕蔑地哼了一聲“他們算得上什麼?不錯,只有短短几年就能把一支爛到心裡的部隊帶成了現在的樣子,許純是有兩把刷子,可是又算得了什麼呢。在我的眼中,他們只是疥癬之疾,要是就憑藉他們想把我們鐵石軍團逼成眼前這樣,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我們敗在了自己人的手裡,看來鐵石軍團真的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不然怎麼會有這麼多人窩在我們的身邊,有這麼多人在私下裡搞這些小動作,我們怎麼可能不輸?”
柳如眉聽了這話,也不禁嘆了一聲“這些人也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怎麼就這麼心狠手辣呢?特別是那個邵兵,在鐵石軍團就已經呆了三十年,竟然說翻臉就翻臉呢?”
樑破軍卻遠沒有柳如眉想着的激動,他臉上竟然還帶着很自然的笑容“說實話,我從來就沒有恨過邵兵,以後也絕不會恨他的。”
“爲什麼?”柳如眉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樑破軍能說出這樣的話。
“你知道麼?邵兵是第一個帶我上戰場的人,以前更是救過我的命,這樣的人,你認爲我能恨他麼?”
“還有這樣的事情?”柳如眉驚訝的叫了一聲,她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故事。
樑破軍用手指了一下身邊的座位,示意柳如眉坐到自己的身邊,然後才慢慢的說了起來“當年是他教會了我如何面對恐懼。”
“恐懼?你是天下第一,竟然還會有恐懼?”柳如眉驚愕的叫道,隨着叫聲她坐在了樑破軍的身邊。
樑破軍依舊微笑着,他不停地向自己的杯裡面倒着酒,然後把琥珀色的**一杯杯的傾倒入自己的嘴裡面,然後才繼續說道:“當年我才十幾歲,第一次上戰場,面對的就是獸人的大部隊。當時我害怕極了,因爲從來也沒有見過那樣的生物,他們比我們長得高,比我們長得兇猛,當我看到他們瘋狂叫喊着向我們衝過來的時候,我嚇得腿已經軟了,我甚至想扔下手裡的刀,轉身就跑,但是身邊沒有一個人那樣做,我也就不能那樣做,可是我依舊感覺非常害怕。就在這個時候邵兵正好走到我的身邊,那個時候他還年輕,已經是軍官了。他好像一下子就看出了我的恐懼,於是就對我說,不用害怕那些只會喊叫的傻子,他們就是過來送死的,根本就不值得我們害怕。他們雖然長得兇狠,但是依舊會受傷,依舊會流血,依舊會死亡,只要用刀朝他們的脖子上輕輕一劃,就可以結束他們的生命,到時候你就會知道殺死他們和殺死自己家裡的牲畜一樣簡單。”他又喝了一大杯酒,然後才繼續說道:“那時我還是感覺到緊張,但是已經不那麼害怕了,然後在他走過我的時候,忽然低聲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柳如眉緊張的問道,她已經沉浸在這個故事裡面。
“他說,要是實在害怕,就大聲叫。”
“大聲叫?就這麼簡單?”柳如眉誇張的大叫了一聲。
“是啊,那時我也不相信,可是當獸人殺上來的是,我還是抑制不住的大叫了起來。大戰開始,我們很快就混戰在了一起,正好有一個獸人衝到了我的身邊,我本來還有點害怕,但是當他向我衝過來的時候,我忽然不再恐懼了,我記得只是用手裡的刀輕輕的朝他的脖子上面一劃,那個獸人的頭就沖天而起,飛到了天上,然後鮮血就像是噴泉一樣噴的到處都是。我沒有躲閃,也忘記了躲開,任憑那獸人的鮮血灑了我一身,那種腥味至今我都記憶猶新。我這一輩子打了太多次戰爭,殺了太多的人,可是很少有能記住每個細節的,有很多人殺了之後我都忘記了是怎麼殺的,可是這個獸人卻是我一生都無法忘記的,因爲正是他讓我記住了恐懼的滋味,也是他讓我擺脫了恐懼,這纔是最關鍵的。”樑破軍說到這裡又幹了一杯,嘴角露出了值得回味的笑容。
“真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時候,要不是你親口說出來,天下人可
能誰也不會相信樑破軍竟然也有害怕的時候。”柳如眉不由得嘆了口氣,頗爲感慨地說道。
樑破軍也輕輕嘆了一聲“仗打完之後,我在後方又看到了邵兵,便上去打招呼,並感謝他在我最害怕的時候鼓勵了我,但是他當時對我說,獸人並不可怕,那些只會用胸口擋箭的蠢豬有什麼可害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瞭解你的人,只有他們才知道你的最軟弱之處在哪裡,然後他們就會向你最軟弱的地方全力攻擊,那時你才真的會感覺到什麼是真的疼痛。那時年輕,根本就不明白他的意思,還曾經傻乎乎的以爲,只要能硬起心腸就可以不讓任何人傷害到自己。現在看來原來一切都是早就註定的了,不管你怎麼武裝自己都不能躲開來自於最信任的人帶來的傷害,現在才明白什麼是最痛的了。”說着他拿起酒壺直接向自己的嘴裡倒去,琥珀色的**從嘴角流了出來,滑落在他古銅色的皮膚上面。
柳如眉忽然有點想哭,她看着面前這個被人稱爲天下第一的男人,心裡升起了一陣說不出來的憐惜,這哪裡還是什麼鐵石軍團的當家人,在這一刻他只是個大男孩,一個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出賣的大男孩,他除了自己一身的武功之外,就只剩下了沉重的包袱,那麼多本來不該讓他承擔的東西都壓在了他的肩頭,大家都以爲他可以輕易地承擔起來,可是誰知道他也會害怕,他也會惶恐。
“大帥,您帶領人馬殺出去吧,憑藉您的功夫總可以殺出重圍的,我願意在這裡守住江寧,儘量拖延恆州軍的攻勢,您看如何呢?”
樑破軍有點怪異的看了一眼柳如眉,眼睛裡面忽然多了一些柔情“我知道我可以衝出去,但是其他人都會死在這裡的。”
“只要您能離開,鐵石軍團就還有希望,就算我們都犧牲了,這不是也值了麼?”
樑破軍輕輕搖搖頭“你錯了,根本就不值得。”
“爲什麼?”
“很簡單,你們都沒有任何錯,他們也沒有想把鐵石都斬草除根,他們只是想要我一個人的命,只要我離開了,這座城裡的所有人都會和這座城一起死去的。你難道沒看到水面上的戰船麼?上面的火器可是比獸人的還要厲害,他們不進攻就是在等我自己了斷。”
“難道您就真的有那樣的打算麼?”柳如眉的眼淚終於再也止不住了。
樑破軍還是面帶微笑“不要這麼講了。你知道爲什麼古月天一直都圍而不攻麼?”
柳如眉輕輕搖搖頭。
樑破軍呵呵笑道:“你知道的,只是不願意親口說出來罷了。他們現在不進攻只是爲了獸人來了,他和我都一樣,都是在等着那個消息,一旦消息來了,他就會毫不猶豫的開始攻城,從這一點來說,我還挺感激他呢。他還是希望窩在離開之前,能在聽到一次打敗獸人的消息,這也算是一種惺惺相惜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