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1章 空棺材
人在生命安全受到嚴重威脅時，抓住身邊僅存的稻草，是一種本能。
尼奧從未奢望過卡倫會下來接應他，他甚至懶得去思考這個問題，因爲這沒有意義。
卡倫下來了，他會罵一句你腦子有病。
卡倫沒下來，他也不會有絲毫怨恨，完全能理解，且不是自我安慰的那種。
這又不是總部大樓表彰大會上自己上臺掀桌子，大不了大家一起被擼去職位從頭開始，這是填命。
所以，尼奧自然地會抓住一切可能，去試圖自我拯救。
再說了，在忠誠的秩序信徒和光明餘孽之間，偵查部長早就具備了極爲豐富的反覆橫跳經驗。
只不過誰又能想到，這裡所囚禁的叛教者，一個被達安團長下達滅口命令的對象，她竟然有着這樣一種扭曲到讓人難以理解的立場。
只反對大祭祀，不反對秩序神教。
而關鍵信息的缺失，造成的結果就是：你的表演越好，臺下的人看你就會越覺得滑稽。
尼奧現在面臨的就是這樣一個局面，當他把話說完，看見茉琳迪的神色從原本的逐漸變晴再到驟然變冷後，他意識到了不對勁。
幹！
今天出門沒找智者一脈的占卜師做一下占卜，否則應該能算出今天不適宜下地洞。
尼奧馬上開始補救：“人在危急時刻爲了活命，那是什麼瘋話都能說出口的，這您應該能理解吧？”
茉琳迪搖了搖頭，很平靜地回答道：“伱說過我天真，所以我會信你說的話。”
“您這種選擇性相信的方式，真的很讓人頭疼。”
“或許吧。”茉琳迪手掌向下，原本已經禁錮着尼奧的心臟觸鬚開始更爲瘋狂地撕扯尼奧的身體，“當你說出這句話時，你必須死，哪怕你是爲了活命；因爲，秩序的忠誠，不容褻瀆！”
“啊啊啊！！！”
尼奧發出了慘叫，他的身體開始瘋狂痙攣。
然後，
尼奧猛地擡起頭，雙眸中像是點燃了兩團篝火，在他身後，瘋教皇的虛影顯現，正進行着發瘋似的掙扎。
下一刻，
光明的力量沿着尼奧的身體，透過觸鬚，直接逆流進了下方這顆巨大的心臟。
尼奧沉聲道：
“神說，要有光。”
光明力量是一切負面屬性力量的剋星，下方這顆巨大心臟內部則儲存着極爲豐厚的亡靈氣息，而此時尼奧的舉動，則相當於在積壓已久的沼氣池裡丟了一顆火星。
“轟！”
茉琳迪睜大了眼，她沒想到眼前這個人竟然真的是光明餘孽，她更沒料到，這個人竟然提前就佈置到了這一步。
他主動偷襲，再主動讓自己抓住，將一切主動權丟失，只爲了能夠和自己的核心位置近距離接觸。
劇烈的爆炸發生，恐怖的氣浪席捲整個溶洞空間。
尼奧的身體就像是一個乾癟的皮球，被狠狠地砸向一個方向，等撞擊發生後又被後續的氣浪繼續裹挾，連續的撞擊，掀翻。
最後，尼奧撞到了一個石柱子上，身體緩緩滑落，坐在了地上。
身上的神袍早已完全湮滅，皮膚更是被抹去了大半，白骨更是大面積地露在外面。
雙眼裡，更是隻有一隻眼睛還能睜開，其餘身體部分，已完全無法動彈。
這一傷勢，可比以前經歷過的所有都要嚴重得多，擁有嗜血異魔血統的他，現在距離嚥氣，真的只差那半口氣，現在無非是強行吊着而已。
說不定一個孩童跑過來輕輕給他一腳，那口氣也就散掉了。
溶洞內原本不規則的一切，都像是用刻刀削了一遍又一遍，無比的光滑。
死了麼？
尼奧心裡想着。
如果她死了，自己說不定還有機會，這麼劇烈的爆炸，上方的卡倫肯定會下來的。
以自己和他的交情，他能理解卡倫不下來救他，但他無法接受卡倫說走就走，怎麼說都得多留一會兒以減輕他以後給自己燒紙時的心理負罪感。
再靠着那個傢伙可怕的靈性力量積累，將自己強行續命吊着送回主城找專門的教會醫師治療，那麼自己興許還有活下來的希望。
雖然嗜血異魔血統因此會嚴重降級，但只要命還在，就能繼續玩下去。
但很快，
“噗通……”
心臟跳動的聲音，打碎了尼奧的幻想。
如果他現在能說話，能做動作，大概會雙手抱頭，發出一聲懊惱的呼喊。
而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動作，就是閉上眼睛。
可偏偏他又不捨得閉眼，因爲很可能接下來十幾秒就是自己最後再看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不過，不捨之後，涌現出來的是一陣放鬆。
這下，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伊莉莎了，不用擔心她會責怪自己不好好活着。
你看，親愛的，我這個死法沒問題吧，我已經盡力想活下去了，實在是沒機會了，你可不能再怪我不珍惜生活。
煙塵逐漸散去，露出了那顆心臟的模樣。
只不過原本體積龐大通體鮮紅的大心臟，此時已經變得乾癟且深灰。
伴隨着心臟內部的一陣蠕動，大量膿水溢出，茉琳迪的身體從裡面鑽了出來。
然而，她的眼裡沒有恨意，反而是一股疲憊。
她本就是要死的一個人，且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但臨死前來這一遭，她覺得有些心累。
“他們當年說得對，我就是會喜歡天真。”
做了這樣一番總結後，茉琳迪沒再說其他的話語，事實上，就是她先前多說的那些話，給了尼奧充足的佈置機會。
她擡起手，指向了尼奧，一道黑色的閃電從她指尖激發而出，向着尼奧射去。
尼奧沒有閉眼，睜眼迎接死亡的到來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勇敢的表現。
“啪！”
一把大劍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攔住了這一道黑色雷電。
隨即，尼奧看見一道熟悉的背影。
洞穴入口處距離這裡是有一段比較長距離的，這意味着這個傢伙不是聽到爆炸動靜後再下來的，那肯定來不及，他是在爆炸發生前，就已經下來了。
軟金色的頭髮，平整的秩序神袍，身材並不高大，但一個背影卻也能給人以清晰的挺拔感覺，像是一塊被海水打磨了不知道多少歲月的礁石。
尼奧眨了一下自己的獨眼，以此來表達自己對卡倫這種出場方式的反感，簡直：噁心、反胃、俗套！
卡倫將迪亞曼斯之劍橫在身前，沒有回頭看向尼奧，而是開口道：
“本來想下來給你收屍的，沒想到你還有一口氣。”
後頭坐着的尼奧感覺這句話聽起來有些耳熟，好像前不久剛有人借用過自己的嘴巴說過。
卡倫繼續道：“真沒想着故意等到這個時候出現，的確就是運氣好趕上了，有點後悔，早知道就該特意早一步或者晚一步，又不是戲劇舞臺上的表演，非要特意卡這個時間點。
這樣救你，還真的挺噁心的，你怎麼不早點死，這樣我的違和感還能少一些。”
尼奧心裡一陣憤怒咆哮，可惜他現在沒辦法說話，只能用力眨眼。
“好了，省一省最後那點力氣吧，別真徹底嚥氣了，有活着的希望不去珍惜，伊莉莎小姐會怪你的。”
尼奧：“……”
如果現在尼奧具備一定的活動能力，他肯定會跳起來指着卡倫對茉琳迪說道：看看，看看，他該不該死，他可不可恨！
隨即，卡倫看向前方的茉琳迪，目光微沉；
茉琳迪身上的膿水不斷滴落，卻依舊神情平靜地問道：
“卡倫？”
“是的，我是。”
“你應該死。”
卡倫點了點頭，迴應道：“奉命，清除秩序叛教者。”
說完，卡倫彎下腰，做好了防禦姿態。
既然下來了，那按照卡倫的性格，在還有其他選擇方式時，他會和尼奧一樣儘可能地試一試。
但先前和尼奧的那種類似調侃式的對話中，尼奧的眨眼迴應其實就已經給出了提醒：
一，不用做無畏的嘗試了；
二，對方已經受了重創，可以打！
默契這種東西啊，到了一定程度後，一個眼神就能傳遞出非常多的訊息，比“汪汪”和“喵喵”的效率更高。
茉琳迪的目光環視四周，問道：
“還有人隱藏在暗處吧？”
卡倫回答道：“你可以猜一猜。”
後頭的尼奧閉上了眼。
這是告訴卡倫，對方不是在試探和捉弄。
尼奧已經和她深入接觸過了，這位亡靈大法師在性格上，可以稱得上……淳樸。
在過去的夥伴中，她應該屬於被保護得很好的那一個，這也很符合一位亡靈大法師的團隊定位。
事實也的確如此，只有“天真”到一定程度的人，換做其他人在發現大祭祀的真實意圖後，大概率會將這個秘密深埋於心底，只有她，選擇單獨來到大祭祀當時的辦公室，指着他的鼻子表示嚴正反對！
茉琳迪無所謂道：“殺了你，我也就可以死了，我承諾，他們不對我攻擊，我就不會攻擊他們。”
卡倫搖了搖頭，回答道：“這恐怕不現實，他們願意爲了我死。”
“呵呵。”茉琳迪笑了，當她露出笑容時，臉上的不斷滴淌下來的膿水開始流入她的嘴角，這個畫面看起來有些讓人噁心反胃……
但事實上，一開始相對比較乾淨的茉琳迪，可能纔是亡靈系存在的異類，正常情況下，亡靈系的存在都是這種特徵。
“願意，爲了你死。”
茉琳迪重複着這句話，緩緩道：
“很像他。而曾經，我也願意爲他而死。”
說完，茉琳迪身下乾癟心臟內，快速涌出一股腥臭的膿水，像是有什麼東西即將從裡面出現。
先前的那場劇烈爆炸下，她雖然活了下來，但弗登等一衆亡靈召喚物都被抹去了，現在的她，只能選擇用其他的。
“吧唧……”
像是母雞下了一個粘稠的蛋，落地就碎了，然後裡面滑躺出一個男人，這個男人臉型方正，眉毛很粗，面部線條清晰，是達安團長。
他站起了身，雙手握拳，剎那間，身上的膿水全部崩散脫離。
但如果細細觀察的話，可以發現他的指甲蓋處以及耳郭處，依舊有膿水正在不斷地分泌，眼睛內也稍顯渾濁。
顯然，召喚他的亡靈大法師本人此時的狀態非常之差。
而這，都是尼奧的功勞。
他用自殺式襲擊的方式，對這位原本極爲強大的對手，進行了一次深層次的削弱。
別的不談，光是那顆巨大心臟……其實就是茉琳迪被關押這些年裡的亡靈氣息儲存，和卡倫依靠自身特殊性擴展內部靈性力量儲存的方式不同，她是將這種積攢，置於外部。
可以理解成，她自帶着一個煤氣罐。
有了它的支持，亡靈大法師就能夠不斷地使用召喚術法，召喚出一個個強大的亡靈生物來幫她戰鬥。
“呼……”
卡倫長舒一口氣，笑道：
“很有意思。”
尼奧睜開眼，目光微凝。
卡倫馬上收起了輕視的心思，變得嚴肅起來。
剛剛和弗登交過手的尼奧很清楚，上一個時代那個創業者團隊，到底是多麼優秀。
那個團隊中幾乎每一個人單獨剝離到現在，都是無法小覷的存在。
然而，就在雙方即將要交手時，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進來，是康娜。
她沒有跑到兩個人中間，看看茉琳迪再看看卡倫，沒有糾結，沒有躊躇，更沒有哭泣和悲傷，甚至，都不見得有什麼猶豫的，就直接跑到卡倫身後；
蹦了一下，跳到了卡倫的後背上，雙手環抱住卡倫的脖頸。
先前的那場大爆炸，導致溶洞這一層被削了個乾乾淨淨，茉琳迪不僅被重創，而且失去了對外界範圍的大部分感知，所以她也是等康娜出現後，才知道她居然也來了。
看着誕生於自己的小骨龍，她的臉上當即露出了和煦的笑容。
哪怕小骨龍主動跳到了卡倫的背上，茉琳迪的目光裡也沒有絲毫憤怒和不忿。
她就是單純爲看見小骨龍而高興。
“我對不起你，其實我很後悔一件事，那就是在你剛誕生出來後不久，我就同意他抱走了你，因爲當時的情況下，你留在我這裡結局會很不好。當然，我不是想爲自己辯解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再次見到你，我很高興。”
“媽媽……”
康娜也呼喚了一聲，不帶多少感情，大概意思也就是，我喊你一聲媽媽是因爲我知道是你創造了我，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小骨龍是沒有那種“家庭母愛”觀念的，她不是茉琳迪懷胎十月生產下來的，而是被“創造”出來的，所以，她和茉琳迪之間的關係，就……很純粹。
用世俗的方式來形容，就是你不可能渴求每一臺收音機都對製造自己的廠商帶有父母情結。
不過，卡倫對康娜的主動出現還是有些意外，他沒有把康娜帶下來，而是將她留在了洞穴外面。
和康娜一起被留在外面的，還有阿爾弗雷德他們。
但卡倫很清楚，自己的命令肯定會在自己下去後馬上就失效，事實也的確如此，當自己下來後，阿爾弗雷德他們馬上跟着一起下來；
但他沒料到的是，小康娜居然也是一樣，她也沒做什麼猶豫，即使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下來後是要做什麼。
在對待自己人這方面，卡倫一向很厚道，他是不會做出逼迫康娜在“母親”和自己之間做選擇的，哪怕他掌握着康娜的主僕契約。
不過，如果是康娜自己的選擇，那卡倫也就……不用矯情了。
“開始吧。”卡倫開口道。
康娜用手肘撐着，十指指向卡倫的脖頸。
感覺到脖子處涼颼颼的卡倫馬上提醒道：
“換個位置。”
康娜沒回應，但她選擇張開嘴，對着卡倫左側肩膀處，咬了下去。
“噗！”
小女孩的牙齒很鋒銳，一咬就進肉。
卡倫咬着牙，他倒是不覺得疼，畢竟他對疼痛忍受閾值早就非常高了，他只是覺得非常非常癢。
很快，康娜的身體開始消失，而卡倫的身上，則凝聚出了龍神鎧甲。
和第一次融合時比起來，這一次顯得很有條理，鎧甲的線條很具備美感，不再是單純地只起到防禦作用。
卡倫下意識地認爲這是因爲現在康娜傷勢復原了的原因，實際上，有一隻黑貓爲了自家小卡倫的形象問題可謂是操碎了心；
黑貓特意帶着小骨龍看鎧甲圖冊，做素描，在小骨龍還沒掌握說話時，就已經被強行帶着學習了鎧甲美學。
甚至，卡倫左側肩膀和右側肩膀上的甲冑相比，有着明顯的區別，有一點點的不對稱，那是普洱爲自己預留的黃金位置。
茉琳迪目光微凝，她終於明白那具骷髏爲什麼會這麼欣賞眼前這個年輕人了。
雖然才見面，但事實已經擺在了她的面前，她可是很清楚這條小骨龍身上被自己加入了什麼，可依舊能被他收服。
這不由得讓茉琳迪再次聯想到了諾頓的身影。
茉琳迪輕輕甩了甩頭，摒除了心中的雜念，強行讓自己集中注意力到接下來的事情中來，她開口道：
“我原本在這裡用岩石爲你臨時雕刻出了一具石棺，但很可惜，它在剛剛的爆炸中毀掉了，所以，我需要對你說一聲抱歉。”
這就像是戰前的放狠話，卡倫聽到這句話，禮貌性地迴應道：
“沒關係，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家裡空着很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