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風院裡,趙嬤嬤與三七依舊是在折銀錠子。
只是外頭雖然是放晴了,空氣中始終是帶着些溼氣的,趙嬤嬤便將錫箔紙,彩紙鋪到了正房明間的圓桌上。三娘一進屋就聞到了滿室的漿糊和墨汁味。
“這漿糊是昨日的?”白果吸了吸鼻子,問道。
“見昨日還剩了好些漿糊,就將就着用了。”趙嬤嬤也皺着鼻子聞了聞,狐疑道:“怎麼?餿掉了麼?”
“好像是有些味道了。”白果點了點頭,又轉向白英問道:“是不是,白英姐姐?”
白英走到桌前,用手指抹了一塊放到嘴裡嚐了嚐,眉頭一皺,掏出帕子撇頭輕輕吐在了帕子上:“我去重新熬一鍋吧。”說着就往外去了。
趙嬤嬤嗔怪地看着三七道:“你這丫頭,嬤嬤老了鼻子不靈便了聞不出來,你怎麼也不提醒一句?”
三七有些臉紅道:“奴婢以爲漿糊不是拿來吃的,壞掉了也是能用的。以前奴婢在家的時候,都是這樣的,倒掉可惜了。”
趙嬤嬤這纔想起她之前不是在府裡頭當差的,平頭百姓之家自然更能體會柴米油鹽的金貴,便也不說她什麼了。
三娘打發了白芷去給她端茶,自己坐到了趙嬤嬤身邊。
“嬤嬤,剛剛我在花塢那邊見到一個掌管花塢的嬤嬤,她竟是不會說話的。府中也有這身體殘缺之人能進得府來當差麼?”三娘拿起一個紙元寶,把玩着,似是隨口問道。
趙嬤嬤眯着眼睛想了想,恍然道:“哦,小姐說的是花嬤嬤啊”
三娘點了點頭,撐着頭看向趙嬤嬤。
趙嬤嬤知道這是小姐想聽她繼續說的意思,想了想開口道:“這花嬤嬤之前是太老夫人身邊的嬤嬤,太老夫人過世後便被派到了花房。她以前到是會說話的,聽說是病了一場之後嗓子壞了。”
三娘垂着眸子若有所思:“她姓花麼?我倒是從來沒有聽到過這個姓氏。”
趙嬤嬤搖了搖頭:“叫她花嬤嬤是因她總是跟花草打交道,大家叫的多了倒是忘記她之前的名字了。以前好像是叫……哦,好像是聽人叫她甘泉家的。”
三娘一愣,放下撐着半邊臉頰的手,蹙眉看着趙嬤嬤道:“嬤嬤你說她叫什麼?”
趙嬤嬤不明所以:“甘泉家的啊,小姐你怎麼了?”
三娘眸子一閃,搖了搖頭,笑道:“我以爲她姓花,說不定會有個什麼雅緻的名字的。沒想到這麼普通。”
趙嬤嬤失笑,寵溺地看了三娘一眼,似乎是在笑她小孩子性兒。
三娘笑了笑,低頭玩着手中的元寶,也不再問了。
“甘泉家的”這個名字她昨夜在孫氏房裡的時候聽那個叫福全家的的婆子提過,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那麼多的巧合。
一個死了十幾年的人,屍體沒有腐爛,衣裳完好無損,棺材也沒有腐朽,臉卻正好讓人看不清了。這樣的事情她本來就是不相信的。如果說這件事情是有人搗鬼,那麼能做到將“雨來”的屍體和棺木弄得與十幾年前一模一樣的只有幫她裝殮的人了。
昨夜那個婆子說了,當年給雨來裝殮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她另一個是甘泉家的。
剛剛在花塢那裡三娘看到那隻斑鳩就有些懷疑了,鳥兒在這王家再因受到優待不怕人,也不會掄着胳膊趕也趕不走的。那隻斑鳩只能是與花嬤嬤相熟的,經常得她餵食。她剛剛在那隻斑鳩的兩隻細腿上看到了被細線緊勒過的痕跡,讓她想起了昨夜的翅膀撲楞聲與鈴鐺聲。
三娘一邊想着,一邊看着趙嬤嬤將桌上的彩紙剪成衣裳的形狀,三七則在做衣裳上的花邊,看着看着倒也出了神。
“嬤嬤,漿糊熬好了。”白英端着一個冒着熱氣的碗進了來。
“還是熱的,先放一邊晾着吧。”趙嬤嬤看了一眼那碗漿糊的稠密濃度,點了點頭,指着一邊的小几道。
白英將碗放下了,又過來幫着趙嬤嬤剪紙。
因爲這件事情牽涉到孫氏,所以三娘剛剛是刻意避開白英的。倒不是怕她背叛,只是怕她爲難而已。這次的這件事情看樣子是那在暗處之人蓄謀已久的,雖然她將目標鎖定了花嬤嬤,但是三娘不知道花某某是不是背後還有什麼人。
這些後院的爭鬥,只要不牽涉到她與王璟的利益,她並不想插手,最後將自己搭進去。但是白英若是知道了這件事情與花嬤嬤有關,她會猶豫要不要告知孫氏。最後可能會牽扯到荷風院,將她暴露。
柳氏即將回來之際,她不想給自己惹麻煩。
但是若是任由事態發展下去,出了亂子的話……可能會城門失火,殃及她這隻池魚。三娘微微皺了皺眉,有些爲難。
“小姐,你爲何瞪着奴婢手中的冥衣皺眉?可是奴婢做的不好?”三七將手中的紙衣攤在了桌上,仔細打量着道。
“不是,我是覺得你手巧,想着自己的手藝有些發愁而已。”三娘微微一笑,搖頭道。
“小姐不用急,嬤嬤慢慢教你,總是能教會的,實在不行嬤嬤就幫你做。小姐還是去書房看書吧,這裡有我們就行了。”趙嬤嬤總是這樣,三娘學不會的時候她會着急,但是她又見不得別人說三娘不好,即便是三娘自己。
三娘笑着點了點頭,轉去了書房。
從書架上拿起了一本書,斜靠在榻上,雖是翻了幾頁,卻沒有上心。元娘,王璋,二房,孫氏,這些人都一一在她腦海中浮現。
元娘這個姐姐她是喜歡的,若是能順手幫她一把三娘也是願意的,還能讓王璋承了她的情。只是這個忙只能暗中幫。
她從來不損人利己,自然也不可能利人損己了,三娘暗暗道。
孫氏是在臨近晚飯的時間才從清明寺裡回來的,與她一同進府的還有清明寺的幾個和尚,聽丫鬟們說那幾個都是有名的高僧。
白果從廚房拿了晚膳食盒回來的時候,一邊將食盒中的盤子往桌上端,一面小聲跟一旁的三七說着剛剛在廚房聽來的八卦。
“……聽說那四位法師很是了得,曾經陛下請各地的法師輪流進京裡的皇家寺院大悲寺講經的時候這四個法師就去過,能給皇上講經那肯定得是高僧吧”
三七隻顧埋頭擺着碗筷,像是充耳未聞。
白果已經習慣了三七這種悶不作聲的性子,因此也不以爲杵,反而更是興奮道:“我還聽大廚房裡那個喜嫂子說,他們之前還給一個商戶人家家裡捉過鬼的”
三七看了白果一眼,白果以爲三七對她的話題有興趣,忙湊近了些道:“我跟你說,那個商戶是住在武定府平子灘莘莊鎮上的,靠跑海船發的家。他們家這一任的當家老爺卻是個欺男霸女的地方惡霸,有一次這位老爺看上了一個小船孃,便將人擄了回去給他當第十八房小妾。可是這小船孃卻是自小就許配了人家的,自然是寧死也不從,最後她不堪受迫,碰了柱。”
三七搖了搖頭,面露不忍,接着道:“從那以後,怪事就來了。那位商戶家裡,每到晚上就能聽到一個女子唱船歌,那老爺讓家丁們打着燈籠去找人,卻從來只聽的見歌聲找不到人,再後來那位老爺就無緣無故病倒了。最後他們家夫人沒有辦法了便請了清明寺的法師去。說來也怪,法師們在他那院子裡做了一場法事之後,那奇怪的歌聲便消失了,那老爺也漸漸好起來了。”
“照你這麼說那些法師也是善惡不分?那老爺明明就是罪有應得。”旁邊一個小丫頭一直在一旁聽着的小丫頭白芍忍不住插嘴道。
“這……”白果偏頭想了想,最後道:“不是說人有人道,鬼有鬼道麼,船孃魂魄總是在這人間裡遊蕩對她也是不好的,和尚也是希望那個船孃能早日投胎轉世吧。再說了,這世上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如果沒報那定是時辰未到。那老爺的病雖是漸漸好了,可是有一日他出門多喝了一些酒,最後回來的時候被發現醉死在了馬車裡了。”
“你又在小姐房裡亂嚼舌根仔細趙嬤嬤聽見了給你排頭吃”白英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白果身後,伸出食指點了點她的後腦勺教訓道。
“嘿嘿,白英姐姐。”白果吐了吐舌頭,討好地笑着,然後一溜煙跑到了另一邊去了,白英只能瞪了她一眼。
三娘在一旁看着,搖頭一笑。
不過孫氏竟然請了道士去城外的莊子還不夠,還將和尚請到了家裡。看來她是真信了這冤魂報復之說了。想起昨夜聽到的當年孫氏對待那個叫做雨來的丫頭的屍體的謹慎態度,當年那丫頭所受到的冤屈一定是不小了。
這一晚,孫氏那邊傳令下來說今晚府中各個院落過了酉時就下匙,不準有人在府中走動。孫氏對外的說法是請了清明寺裡的法師提前來做中元節的祈福,但是這兩日府裡鬧鬼之說已經傳遍了,衆人面上雖是沒有人敢質疑孫氏的話,心裡怎麼想的也就只有各人自知了。
因此這一晚府裡衆人只在入了夜之後隱約見到西園那邊似是有光亮傳來,還有和尚唸經的聲音。卻因孫氏的命令,無法去探看究竟。
只是第二日一早,有經過西園的人發現,百靈閣的那扇落漆斑駁的木門上被釘上了桃符,門上還插着九根排布奇異的粗鐵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