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月光下,許多的事物都被蒙上了一層面紗,看不清晰。
五娘卻還是能看見崔姨娘的後背心上插了一樣東西,她捏着五孃的那一隻手先是一鬆,繼而一緊,另一隻手卻是緊握成拳拼命想要將自己從地上支撐起來。
五娘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後面的腳步聲漸近,沒有之前的那麼快,五娘驚恐擡頭,有些模糊的淚眼中,一箇中等身材的男子姿勢有些彆扭地走了近來。穿着打扮有些像是剛剛那一羣人當中的,五娘卻是沒有什麼印象。
低頭又看了看一直掙扎着要爬起來的崔姨娘,五娘咬緊牙關去去扶。
不想那名男子卻是突然擡腳將要爬起來的崔姨娘給踩趴下了。崔姨娘背上的赫然是一把匕首,崔姨娘身體這麼一動,那把匕首也動了幾分,鮮血便泊泊地流了出來。
崔姨娘轉過頭,終於看清了來人的長相:“你……是你?”
那男人腳下又用力了幾分,五娘想要撲上去將那人的腳推開卻讓崔姨娘緊緊拽住了:“玥兒,不要動,娘沒事。”
那男人擡手將崔姨娘背上的匕首猛地拔了出來,後心處的傷口處射出了一股血流。
崔姨娘痛苦地悶哼了一聲。
站得近的五娘感覺自己的臉上突然被撒上了一滴滴溫熱粘稠之物,她眨了眨眼眼,發覺眼前竟是一片血紅,而臉上的溫熱也迅速變成了冰涼之感。
五孃的退有些軟,面目有些呆怔,似是沒有回過神來。
“臭娘兒們,你害慘了老子,還想逃?老子原本想看着你和你家小閨女被千人睡,萬人騎的。老2那狗*養的又跑出來攪局。不過,他傷得那麼重,想必也是活不成了,你……也別想逃出去。”
那人的面目背對着月光,隱藏在了陰影中,崔姨娘與他們待在一起的時間不短,剛剛就已經認出這人就是上一次欲侵犯她的那幾個人中,最後被周老2一腳踹到下面的那個,名字她沒有想起來。
崔姨娘原本沒有動彈,卻在這人話剛一落音的時候突然彈跳起來一把將五娘推開,反身抱住了那人的腿。
“玥兒,快跑。”
那人先是驚訝,繼而眼中閃過嗜血的光芒,擡手就將自己手中的匕首往崔姨娘背上扎去。崔姨娘身子一僵,抱着那人的腿的手卻是半分未鬆,只是看着還呆愣着的五娘,嘶聲喊道:“玥兒,快跑,快跑啊——”
她的聲音在這冬日的夜色中萬分淒厲,像是老鴰的鳴叫,讓五娘一個激靈回過了神。她含淚看着崔姨娘,卻是邁不動腳。
那人擡起手,匕首一下一下地往崔姨娘的背上扎,眼中興奮莫名。崔姨娘卻像是半點也沒有感覺到疼痛,那刀子像是紮在別人的身上。她只拿一雙眼睛,祈求地看着五娘,嘴脣蠕動,剛剛拼命喊了那麼幾聲,她已經說不出話了。
五娘閉了閉眼睛,狠下心轉頭便跑,慌亂的腳步聲和她急促的呼吸聲充斥在她的耳朵裡,這種聲音卻只是加深了她的恐懼。這個聲音在她以後的生命中,無數次把她從午夜夢迴中驚醒,成爲她這一生揮之不去的噩夢。
崔姨娘生命中最後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一雙耳朵耳朵和一雙手上,竟是讓那個男人無論怎麼下手,都無法讓她鬆開手半分,他也沒有辦法邁腿去追五娘。頑強至此,讓人不得不感嘆母性的力量。
直到崔姨娘覺得自己聽不見腳步聲了,纔在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放手,那人的刀便朝着她的手腕一刀刀砍來。
崔姨娘看着自己的手腕,笑了笑,她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了。
終於,她鬆開了手,倒了下去。
她的眼睛一直是睜着的,看着天上清冷的月光,砍在她身上的那一刀刀鐵器入肉的鈍響,與她記憶深處,叔父家門外那條街拐角處打鐵鋪子裡,那一聲聲敲打炙鐵的聲音重合。
“你小子中午吃的那兩碗飯都吃到狗肚子裡去了?給我用點力你這樣也叫打鐵?你這是彈棉花”
光着上身,身體黝黑精壯的少年背對着自己的師父翻了一個白眼。
突然聽見街口有腳步聲傳來,仔細聽了聽後立即探頭緊盯着門外,待見到路過的那穿着青色碎花衣裙,扎着兩個麻花辮,手裡提着一籃子洗淨了的衣服回來的清秀姑娘,立即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火光中刺目地白。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腳步聲漸近,腳步聲漸遠,少年那讓人有些刺目的笑從來沒有錯漏過一回。
崔姨娘小時候沒有少吃過苦頭,小小年紀就做夢都想着要出人投地。她這一輩子千般算計,手段陰毒,爲的不是榮華就是富貴。她認定了自己死的時候,一定也還是高牀軟枕,最後心裡想着的,是如何將自己一身謀劃來的財物分給自己的兒女。可是,誰又能料得到死的時候?
五娘一直跑一直跑,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什麼地方,她只知道自己的姨娘叫她跑,不要停。所以她一直跑到了自己再也跑不動了爲止,這時候天色已經亮了。
五娘再一次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縮在城中某一處的牆角里。她扶着牆壁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又酸又麻,竟是起不了身,只有又一屁股坐下了。周圍的街道人來人往,不遠處還有一個推着獨輪車買煎餅果子的中年夫婦。可是卻沒有人往全身髒兮兮的五娘這邊看來一眼,五娘卻覺得這樣纔是安全的,她此時最怕有人將目光投到她的身上,任何人的注意都讓她覺得恐懼。
“誒,你聽說了沒有,一個朝廷大官的女兒昨日在大悲寺被賊人擄走了。”兩個排隊等煎餅果子的人閒聊起來。
“我也聽說了,就是貓兒眼衚衕的那個王大人家。王家啊,可是出了閣老的王家,這賊人的膽子可真是大”另一人搖頭道。
忙着收錢的老闆娘卻是笑了:“你們這些都是老黃曆了,我這裡有今日剛得到的消息。”
“哦?”買早點的那些人都很有興趣。
老闆娘有些得意:“今兒一早,我在家門口炸果子的時候,聽東大街的楊媒婆說了。那位王家的什麼小姐,昨日被擄走了之後,怕清白被毀了,無顏面對王家的列祖列宗,已經拔簪自盡了。”
衆人聞言譁然。
“竟有此事?”
“既然是詩禮傳家的王家,能養出如此貞烈的女兒到也正常。”有人附和道。
“可不是麼,原本大夥兒還擔心,這位千金小姐即便是救了回來,哪裡又還有什麼清白可言?倒是她的存在讓家族蒙了羞,連她在朝堂的長輩們都顏面無光。不過,到底還是出身王家的姑娘,忠貞果敢,當即就拔除了頭上的金簪抹了脖子。”
周圍一陣唏噓,都是同情又肅然起敬。
“王家能養出這樣的女兒,想必太皇太后會賜給王家一座貞節牌坊。這可是莫大的榮耀啊。”有人想起來。
“可不是,這樣的女兒,就該成爲那些閨閣小姐們的典範……”
“……”
五娘在一邊聽着這些人說得熱火朝天,她好像都聽了進去,又好像什麼也沒有聽見。因爲這些人口中的人和事,讓她覺得既熟悉又陌生。
他們是在說誰?
被賊人擄走……拔簪自盡……貞節牌坊……王家……
五娘趴在自己的膝蓋上,一直沒有動彈。
“什麼?這消息是哪裡來的?”李氏聽到管事從外頭傳進來的謠言,震怒地差點掀了桌子。
“街頭巷尾如今都傳遍了,說五小姐因爲不堪受辱,爲保貞潔已然自盡。連屍首都被扔進了河裡。”
李氏閉了閉眼,有些疲憊。
誰人在後面造謠,竟然想要置五娘於死地?這謠言一傳,王家騎虎難下,五娘只有死路一條。
昨日王家的人在衆人都離開大悲寺之後纔回來,王顯和王棟都動用手中的人脈暗中尋訪五孃的下落,卻是直到現在還一無所獲,而這無稽的謠言卻先人一步傳了出來。
之後,薛氏帶着三娘匆匆來了溫家園,還未開口,李氏就嘆氣道:“你們也都聽說了吧?這背後傳播消息的人真是太過惡毒了。”
王箏拍了桌子:“定是惠蘭縣主那個賤人我與她勢不兩立”
李氏瞥了王箏一眼:“你的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口出髒言,哪裡有一點大家小姐的氣度和休養”
王箏剛剛是一時情急沒有注意,才失了言,見李氏一臉嚴厲,她知道李氏這時候心情極爲不好,不敢忤逆,忙低眉順眼地認了錯。
李氏嘆氣搖頭,也不管她了。
“叔祖母,五娘若是能回來,會如何?”一直沒有開口的三娘突然擡頭看向李氏。
李氏一愣,閉眼又是一嘆:“已經不是我們能做主了。”
三娘低下了頭,不再說話了。
王家一族,不是單單他們這一房能做主的,在關係到王家的家族榮譽的之時,族人有時候比強盜更能狠下心來當劊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