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看着那瘦瘦小小的孩子,不說與王璟比,就是王璋,王瑞他們十二歲的時候都比他長得結實。從一進門開始他就有些拘謹,十八老太太讓他說什麼他就說什麼,往好了說是憨厚,說白了就是膽小。
平心而論,李氏雖然覺得這孩子可憐,但是要過繼到自己名下來,她還是有些不願意的。
連氏似乎是知道李氏的想法,先是轉頭對十八老太太道:“你先帶孩子下去用些點心和茶水,我還有些話要與十六弟妹講。”
十八老太太看了連氏一眼,有看了看李氏,見兩邊都沒有人搭理她,只有拉着自己的孫兒下去了。
待屋裡只剩下來自己和李氏,連氏語重心長道:“我看上這孩子,其實就是看上他孝順和好學。上次我去十八弟家,正好看見他在十八弟妹面前侍疾,所有要入口的藥食他都會親自嚐了溫度在餵給他祖母。你剛沒看到,他手上還帶着燙傷呢,那是熬藥的時候給燙的,我看着都心疼。”
連氏搖了搖頭,又道:“問他都讀了些什麼書,小小年紀竟是經史子集都讀過了,他祖母讓他當面給我背背,他竟是能將四書倒背如流。”
李氏聞言有些疑惑:“既是學問好,爲何在族學中並不出色?”王家的族學也有挑選英才的作用,王家族中凡是好苗子,都會被族裡挑選出來,着重培養。
連氏聞言冷哼道:“我也問了這話,你猜怎麼着?他原本也是跟只別的族人去族學的,可是因爲上頭的兄長頑劣不堪,竟是見不得他比自己學的好。只要見他得了先生的誇讚就會對他拳腳相向。這孩子被威脅着不準在學堂中顯露才學。”
“竟有這種事情?”李氏一驚,王家怎麼會出來這種後輩?
連氏一臉怒容:“這還不止呢。那幾個不學好的,最後連族學也都不去了,不僅自己不去還不準這孩子去。最後他只能留在家中自己唸書。”
李氏皺眉:“十八弟妹不管麼?”
連氏繃着臉:“她是個什麼樣兒的你還不知道?年輕時候就膽小怕事,凡是都由着十八弟胡來,一個一個得往房裡拉女人。現在老了。那些女人生的孩子又長大了,她怎麼可能管得住?她還得想着怎麼養活那一家大小呢。”
李氏嘆息一聲,搖頭不語。
連氏又道:“我想着,這孩子人孝順。又能讀書,不正好送到你們府上麼?”
李氏想了想,還是道:“這件事情我還得要想一想,再說也要問一問老爺的意思,我……”
連氏揮手打斷了:“別跟我說那些有的沒的,你還要怎麼想?十年前我就讓你想了,結果呢?硬是讓你們給拖了這麼些年。難道還要等到你們都入了土了再來考慮?”
李氏臉上也有些不好看。連氏卻是不留情面道:“不是我不願意給你們時間慢慢挑。只是十六弟今年也五十好幾了,你當他還能在這個位置上再留多少年?今年科考你想必也看到了,皇上十分重視,處處過問,結果是如何?二甲以上一共一百八十六人,十有八九年紀是在四十歲之下。你還不明白嗎?”
李氏嘆息:“我何嘗不明白?老爺也是明白的,皇上年輕氣盛,身懷抱負。只是有許多的政見與先皇留下來的那些老臣子們相左。皇上年少的時候。那些人還能一口一個‘先皇遺命’的勸阻,可是如今哪裡還會甘心受人掣肘?我們老爺在殿試成績一下來,就感嘆。今後怕都是那些年輕人的天下了。”
連氏點頭:“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那些人根基畢竟還是深些,又有沈家在背後推波助瀾,聖上想要將換血怕是阻力甚大。不過不管朝中形勢怎麼變,我們王家的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忠君。我們王家如今也算是聖上手中一把利劍,所以你我兩房之人都能得到重用。只是等到朝中形勢大定的時候,即便聖上沒有開口讓十八弟和我家老大,老二退,他們也得順勢而退。即便他們也是保皇派,可是在外人眼中他們卻是年紀大了。”
這一點李氏也是知道的。王家能富貴這麼多代,並不是沒有原因的。其中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懂得看清形勢。皇家需要你出力的時候絕不退縮,事成之後便韜光養晦,給別的臣子做一個好榜樣。
相應的,歷代皇帝也會投桃報李。許王家以富貴,並給予一定的信任。每一代的王家人,官位最高的那幾個,或許並不是讀書讀得最好的,也或許不是王家聲望最高的。但是必定要是最能只進退的。
李氏有些不明白,連氏開始與她聊的明明是過嗣之事,怎麼又會扯到國事上頭。連氏也很少與她們這些妯娌談及國家大事的。
連氏看了李氏一眼,淡淡道:“你是想着可以多等個幾年再考慮過嗣之事,只是族裡怕是等不了了。要知道,王家也不單單是我們兩房的王家。許多事情,還是要以宗族利益爲重。等到我們一房與十八弟都從朝堂上退下來之後,聖上必定也不會虧待王家,那麼王家這些年輕的入仕子弟就將會得到優待。”
“四嫂的意思是……”李氏皺眉。
連氏看着李氏,聲音依舊淡淡:“我不信你還不明白。那我就說白了吧,按照我朝規矩,京中三品以上官員可以萌一子進國子監。而十八弟是兩朝元老,聖上之師,百年之後可能配享太廟,更有可能直接萌一子入朝爲官,這在我朝是有許多先例的。十八弟的嗣子,即便是平庸無能之輩,也沒有什麼,只要他德行佳,不犯大錯,將來便也是我族中的一大支撐。”
李氏沉默了,這些她確實不是不明白,只是沒有去想。王顯爲人其實是驕傲的,在他的觀念裡,兒孫自有兒孫福,他還看不上這種萌官的途徑。
可是他們自己不在乎,不代表別的族人也不在乎。甚至在連氏的眼裡,這還算是族中的利益,不是他們這一房說不想要就能不要的。
連氏端起了桌上的茶碗:“話已至此,這是族中的決定,也不是我一人說了算,我僅僅是爲你們考量,在衆位族中子弟中給你們挑選合適的。你既然說要回去與十八弟商量,那我就再給你一些時間吧,最遲要在今年中元節祭祖之前將人的名字寫入祠堂宗譜。也多給你們幾年的時間,好好把人教好。”
李氏知道,即便王顯現在是王家官位最高的。可是在所謂“族人的決定”下,也無能爲力。當年族中已經是給了王顯的臉面,纔會將此事一拖就是十幾年。這一次,怕是……
李氏輕嘆:“我知道了,我回去就與老爺商量,定會盡快給你答覆。”
連氏滿意地點了點頭,便不再說什麼了。
李氏總連氏房裡出來的時候,王箏已經在外頭候着了。見李氏面色疲倦地走了出來,王箏有些心疼地迎了上去:“母親,她沒有爲難你吧?”
李氏伸手止住了王箏的話,示意她與自己離開再說。
兩人出來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往這邊來的三娘。
三娘看見母女兩人一起從正院裡出來,便停住了步子,兩人神情雖已經看不出來什麼,但是氣氛還是有些沉悶的。
“我和母親要先回府了。”王箏對三娘道,她的聲音比平日裡要沉一些,到真像是剛剛哭過了的樣子。
三娘想了想:“我也與你們一起走吧,今日出來的時候,母親要我早些回去的。”姜氏自然是不會對三娘做這種要求,三娘也只是找個藉口先走而已。
這時候酒席已經進行了大半,陸續離開的人也很多,並不引人注目。
李氏點了點頭,走在了前面。三娘與王箏並排走着,將王箏低頭不語,三娘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王箏擡起頭來,看着三娘,勉強露了一個笑臉。
三娘與王箏上了李氏的馬車一起走。
王箏一到車上,眼眶就紅了:“我真恨我自己,怎麼就不是一個男子。若我是一個男子,母親你就不會被他們欺負至此了。”
李氏聞言到是笑了,她伸手幫王箏將鬢角散落下來的髮絲別到了耳後道:“我到不希望你是個男子。”
“怎麼?”王箏吸了吸鼻子。
李氏打趣道:“你是女子就已經夠頑皮的了,若是個男子那還得了?最後吃苦頭的不還是我和你爹爹?”
王箏破涕爲笑。李氏拿出帕子給王箏擦臉:“瞧瞧,多大的人了?還這麼愛哭。在晚輩面前也不怕丟了面子。”
王箏瞥了一旁但笑不語的三娘一眼:“三娘這丫頭,鬼着呢,她纔不會這麼沒眼色地亂說。”
三娘苦笑不得。這是誇她還是罵她?
“你們都知道了?”李氏見王箏情緒已經好了,便問兩人道。
王箏撅了撅嘴:“是在外頭貼身伺候的丫鬟聽十八嬸的丫鬟說的。這也不是什麼秘密了,十八嬸來的時候,恨不得人人都知道她的孫子要進我們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