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斟酌片刻,問白果道:“你家裡離這有多遠?”
白果回道:“近着哩,抄小路一盞茶就到了。”
三娘點點頭,“那你叫上兩個嬤嬤陪着你回去,要你家裡長輩陪着你去一趟里正那裡,把他叫了來。”又叫趙嬤嬤拿了二兩銀子給白果,一兩讓她給里正,一兩是給她和兩個嬤嬤的茶水錢。
白果歡喜地領命去了。
三娘又吩咐李大,“你去穩住他們,別起爭執。另派一個人騎馬回去清明寺,找到寺裡的知客僧悟覺把這裡情形說上一說。”
這裡離清明寺不遠,這一帶的田地大部分是清明寺的寺田,附近的村民甚至很多是寺裡的僱農。要說這一塊真正的地頭蛇,其實是清明寺。
這也是三娘當時硬要把那五十五兩銀子添上的原因。寺廟裡自然有方丈那一類不食人間煙火的得道高僧,但是也有像知客僧那樣八面玲瓏,以經營寺院和與各方面做好交際工作爲主要職責的人,你能要求一個天天周旋於金錢與人際關係之間的人六根清淨到哪裡去?而與她們打交道的一般都是知客僧那樣的僧人。
三娘便與王璟在車裡說話,一邊等着。
這樣過了近兩盞茶的時間,前面本來慢慢平靜下來的局面再次喧譁起來。聽着甚至起了肢體衝突。三娘這是就算是再冷靜也有些焦急了。
王璟又想下車去看看情況,三娘怎麼會允許他這時候進入衝突圈,便好言求他留下來,王璟也就熄了念頭。
三娘正要找人去前面看看,那羣人卻向這邊而來。遠遠的還聽到有個人嚷嚷道:“大夥兒別信他們,他們這是打算拖延時間,再去找人來。剛剛就有個人騎馬離開了。”
三娘到是驚訝了,這領頭之人到不是無腦之輩,既然知道這邊在拖延時間。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羣人也更加騷動。王府的隨扈拼命攔着他們不讓靠近,但是人手終究有限。三娘在車裡也急出了一身冷汗。
又過了一會兒李大過來了,他那身短褐因爲肢體碰觸已有些凌亂。
“五爺,三小姐。等會兒小的們攔住這羣王八犢子的,讓車伕趕着你們的車往回走,到寺裡避一避。”
趙嬤嬤也沒注意李大話裡帶的髒字,焦急地附和:“對,咱們護着小姐和少爺走。”
三娘正要說話,那邊人羣中卻有人喊了一聲:“里正來了。”
三娘不由得鬆了一口氣,打發李大過去招呼里正。
這邊白果也過來複命,三娘要她上車來。
白果趕路趕得一身的汗,臉上紅撲撲的。三娘示意白英給了她一杯茶,白果二話沒說接過就仰頭喝了。喝完才發現自己有些沒規矩,站在那裡有些訕訕。
三娘卻被她豪爽的姿態逗笑了,示意她無妨,並讓她坐下慢慢說話,她便又高興起來。
她說了這一路的經過,里正已經答應了幫忙周旋。
“小姐,我說那些人看着眼熟,可不就是我們鄰村的。那領頭的叫張三,聽我嫂子說他幼年時父母就沒了,跟着叔叔嬸嬸長大,十幾歲的時候離了家出去給人幫閒,七八年都沒有音訊。前段日子他叔叔得急病死了,剩下一個瞎眼的嬸孃,他聽到消息就辭了僱主回鄉來供養嬸孃。現在在鄉里幹着中人的活兒,誰家有什麼買賣都找他牽線。”
幫閒在這裡說好聽點是有錢人家的清客食客,說白點就是陪吃陪玩的市井混混,這種人必定是頭腦靈活能說會道。看看他那套“神狗理論”就知道。而中人,因爲主要是和人打交道,爲買賣雙方搭橋牽線,這就需要一定交際手腕。
白果正興致勃勃地說着她聽來的八卦消息,外面的對話卻透過車圍子傳了進來。
一個男子笑道:“里正大人。走這條道的,最多是些富戶人家,哪裡有什麼達官顯貴?您不會是被人矇騙了吧?”
其餘衆人也跟着起鬨。
那裡正有些急,“你小子別給鄉里惹禍,這是王家,家裡有老爺做着京裡一品大官的青城王家。”
那男子沉默了一會兒接着又笑道:“里正大人,我是見過那些皇親國戚達官顯貴家的家眷出行的排場的,可是今兒這陣勢……還真不像啊。”
那裡正想反駁,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那男子接着道:“里正大人,要不這事兒您就別管了。村裡的情景您也是清楚的,咱們也是……再說了,即便是官老爺,也不能扎死了人家家裡的牲口就不賠償的吧。”
里正被堵得說不出話,旁邊的村民有的有些不耐煩了,在一邊喊道:“里正大人就別管這事了。”
三娘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這叫張三的男子在這羣人中到是比里正有威信。
這邊正僵持,後面卻有馬蹄兒聲。果然,不多會兒那被派出去的隨扈騎馬回來了,他後面隔了一個馬頭遠還跟着一個也是騎着馬的和尚。
那和尚下了馬便向人羣中走過來,來的卻是今天負責接待王府衆人的知客僧悟覺。
悟覺和尚走到里正與張三面前唸了一句佛號,然後道:“貧僧聽說寺裡的香客在寺**見了一夥攔路的強人,卻不想是張家村的衆施主,看來是個誤會。”
張三見是清明寺的悟覺和尚親自前來,腦中轉了幾轉立馬明白這隊人定真是青城王家的人。他是何等精乖之人,自然明白有些人能動有些人動不得,何況在這一帶討生活清明寺是絕對得罪不得的土皇帝。明白形勢之後他立馬做出了決定。
只見他上前一步,唸了句佛號,“原來是清明寺的香客,竟勞煩悟覺大師您親自走這一趟,那定然是誤會,誤會。”
他又走到李大面前,伸手拍了拍李大的肩膀笑道:“兄弟,不好意思啊。你早說你們是清明寺的香客不就什麼誤會也沒了麼?我家旺財雖說是條狗,那也是佛祖座前的忠實信徒是有靈性相信緣法的,它死在了清明寺的香客車下這不就說明這是佛祖的旨意麼?這是命數!”
李大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一旁的悟覺聽他在這裡胡言亂語還是那端端正正的表情,眼觀鼻鼻觀心,眉頭都沒皺一下。
張三拿眼掃過幾輛馬車,然後徑直朝着三娘這輛走了過來。李大閃身攔在他面前,他也不以爲意地笑笑,就遠遠站在那裡衝着馬車方向躬身作揖賠禮,也不管車裡的人看沒看到。
“小人張三,給貴人賠禮了。今兒是個誤會,還望貴人大人大量不要和山野村民一般見識,原諒則個。”說完又是深深一揖。
三娘在車裡不由地笑了,這人到是有些意思。他當着衆人面自報家門,顯出他道歉的誠意,又讓真正顧及身份臉面的人拉不下臉和一羣“山野之民”計較,也給了清明寺一個大大的面子。說話看似胡攪蠻纏,強詞奪理,實則粗中有細,到是個人物。
三娘向王璟使個眼色,對他搖了搖頭。
王璟會意,清了清嗓子道:“既然是個誤會,那此事就作罷。”
張三立馬接道:“少爺寬厚,小的感激不盡。小的們立馬爲少爺把道路清理開來,不敢耽擱少爺行程。”說着便揚臂一呼,帶着那一羣村民去把道中的大石頭與地上的狗都搬開。
那悟覺和尚見兩邊化了干戈,便過來告罪一聲策馬回去了。
三娘讓趙嬤嬤拿了十兩銀子出來分成兩份,再讓白英把李大叫來,對他說:“這有兩包銀子,一分你給那張三送去,就說是少爺賞他們的辛苦錢。一分你拿去與兄弟們喝酒,今天都虧了你們周旋。”
李大隻接了一包銀子,卻不敢去接另一包,他紅着臉道:“今天都是小的帶錯了路,才差點讓主子身入險境,回去稟明上頭定是少不了一番責罰,這差事保不保得住還說不準……小的沒臉要小姐的賞。”
李大這話到不是杞人憂天,王家的規矩大。若是讓老夫人知道了,他的這差事能不能保得住還真不好說。其實說起來這些人今日出這趟差事也是因爲她,做爲領導,她才應該負直接責任。
而這個李大,雖說只相處了半日,但是看着到是誠實厚道之人。
三娘斟酌着道:“這事說到底也輪不到你請罪,若不是劉嬤嬤她……罷了,我瞧着你是個實誠人,今日替我辦事也算盡心。回去之後你只管交代兄弟們做好差事,今天的事情先別到處議論,等到上面有人問起,你再從實說了。其他你就不要管了,我和五爺會盡力與你轉圜。”
李大聞言大喜,雖說平日裡沒有過接觸,但是今日的事情看來這位三小姐不光爲人寬厚、行事大方還是個有主意的,說不定有她周璇這失職之罪還真有轉圜的餘地。
在三孃的堅持下李大接了銀子去了。
趙嬤嬤想着剛剛離手銀子很是肉疼,三娘瞧着她愁眉苦臉的樣子不禁好笑,又有些心酸。兗州首富趙府府裡出來的掌事嬤嬤竟然爲了十兩的銀子的打賞而心疼。當年趙氏在府中受到了怎樣的打壓,這幾年生活如何的艱難由此可見一斑。
等馬車再次啓程,到達前面的涼亭時已經到了未時。不多會兒便看見那邊一輛馬車緩緩駛過來,正是王府中的馬車。這定是那劉嬤嬤從家裡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