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一張臉白的像是上好的宣旨,眼神呆滯,覺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心口一陣一陣的疼。
小范氏的眼淚就像是開了閘的水,嘩啦啦的就沒個停的時候:“我處處忍讓她,來了京城以後什麼事都以她爲先。她說要合香,她擅長合香。我就不跟她爭,我去彈琴........可是太子喜歡的是我的琴聲......她來告訴我,我也不和她搶,都是她的.......都是她的.....”
小范氏痛苦得扭曲了臉,想起前塵往事整個人都有些癲狂,半響蹲下身子捂住了臉:“我什麼也不求,她放我回家就好了,放我回家就好了......可她偏偏不肯!”
張媽媽往後退了好幾步,眼淚也跟雨水一樣一刻不停的往下落,彷彿又看見十幾年前豆蔻年華笑靨如花的小范氏,每次受了委屈就是這樣蹲下身子掩着臉,就算哭也不肯哭出聲音的模樣。
可那個曾經天真爛漫,一笑就露出梨渦的美麗少女,如今稀薄得就像是雨幕裡的那朵迎春花,淡得只剩下個影子。
她不由自主又往前走了幾步,嘆了口氣跪坐在地上扶住了小范氏的肩:“都過去了,都過去了小姐......”
“沒有!”小范氏攥住她的手,被淚水沖刷得格外乾淨透亮的眼睛像是從前那樣盯住張媽媽,語不成調的哭起來:“這一切折磨都沒有停,她當初對我做了那樣見不得人的事,連我的孩子也不放過......”
張媽媽垂下眼睛,手被小范氏攥得一陣一陣的疼。
“阿止身邊都是她的人,伺候的嬤嬤、小廝全都是她的人。只要我過去看他一眼,隔天阿止就會病的更重一些......”小范氏抽噎着,險些上氣不接下氣:“我不敢再去看,心如死灰。韓正清冤枉我,說是我給兒子下毒......他根本不拿我當人,當着阿止的面,譏諷我不配當個母親,連自己的孩子都忍心毒害......”
說什麼血濃於水,再重的情分也禁不住這樣磋磨和離間,何況對一個當時心智還未開的小孩子,她在韓止的心裡從此就是個惡毒的母親,他每次看見她,眼裡洋溢的全是恐懼和害怕。
她不是沒試過解釋,不是沒試過親近他,可第二天韓止的病就會加重一些,韓正清說她就是個壞透了的苦瓜,裡頭的瓤都是黑的。
後來時間久了,她也就學乖了,板着一張臉就當沒有這個兒子。否則反反覆覆的折騰下去,韓止的性命就真的沒了。
後來生韓月恆的時候她一度被那些宮裡來的嬤嬤攛掇着想死,也想帶着女兒一起死.......
她永遠也不能忘記那天心窩裡被韓正清踹的那重重的一腳,和大範氏滿含嘲諷和尖刻的笑聲。
那也是她頭一次徹底領悟了大範氏的意思,她不想讓自己好好活着,可也不容自己去死,她想看自己生不如死的模樣。
這樣的日子她一過就是十幾年,原本以爲忍過去,忍到閉眼的那一天就好了。可是大範氏從來就不肯放過她,覺得她過的還不夠苦,如今連她的孩子也不肯放過。
而韓正清那個死人,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永遠對大範氏言聽計從.......
秋菊在外頭輕輕釦了扣門,小范氏聲音沙啞的喊她進來,被張媽媽扶着坐在椅子上聽她說話。
“夫人.......”秋菊把聲音壓得低的不能再低:“纔剛大川媳婦進來說,打聽到昨天錢長史身邊的常隨去給通州的王侍郎家裡送信......”
大川是管韓止出門的事的,向來和底下人混的熟,又喜歡在賭坊酒肆裡頭混,打聽消息向來得心應手。
小范氏喉嚨裡的一口痰上不去下不來,揮了揮手示意秋菊出去,苦笑着看向張媽媽:“忘記跟您說啦,月恆過幾天就要陪媵去東瀛了,阿止也出了事......”
她說着,卻不再哭了,反而還加深了一點笑意:“您瞧,都到了這個份上了,姐姐還是這麼照顧我。”
張媽媽顫抖着嘴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更加用力的握住了小范氏的手。
小范氏忽然雙腿一軟就朝她跪下去,拉着她的手仰頭看着她:“媽媽,您救救我.......幫幫我......”
張媽媽想要拉她起來,可是渾身上下使不上一點力氣,反而順着她一同跪在了地上,全身上下抖得如同篩糠一般。
小范氏垂下眼睛:“當年您知道的,您知道的是吧?韓正清爲什麼在我們家住了四個多月.......還有韓正清貼身帶着的那隻被磨平了印記的壽字釵.......”
張媽媽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軟的如同一灘爛泥。
“我當時知道媽媽你爲什麼拋下我要辭工回老家去.......”小范氏擦了一把腮邊的淚,努力叫自己笑起來:“可我沒攔着,我知道要是我任性一點,媽媽就要被我連累死了.......”
張媽媽整個人都匍匐在地上,終於忍不住痛哭失聲:“是我對不住小姐,我不是人......我怕事.....拋下了小姐.......”
對不對得住的都過去了,小范氏的一雙眼睛前所未有的亮,她想起當初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想起這些年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再想想如今生死未卜前程不定的兒子,和即將陪媵的女兒,只覺得渾身上下都要被熊熊怒火燃燒殆盡。
大範氏一點退路都不給她,一點念想都不給她,不就是因爲覺得她是沒牙又被剪了爪子的老虎,任人拿捏嗎?
她是沒人用,可她不是傻子。
她朝張媽媽伸出手,聲音又軟又甜,彷彿有了幾分當初做姑娘時的那份活潑生氣:“媽媽,韓正清丟了那釵發了好大的火,上上下下一通翻天覆地的尋,媽媽嚇得面無人色,求我替你說前天生了病在外頭根本沒進過府,從那時起我就曉得這裡頭有貓膩了.......現如今,你把那釵給我,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