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九爭

一零九、爭

方以智以手拊額,拍着俞國振的胳膊:“好,好,濟民你來得正好,若是再不來,我都要寫信去催你了。”

“哦,密之哥哥有何事?”

俞國振看到方以智,此時意興飛揚,全無半點在襄安時看到的消沉。他方纔從錢謙益宅中出來,對錢謙益其人,俞國振也沒有太多的好感,只不過現在需要他的名聲而虛以委蛇,去拜訪是出於禮貌,對他將石電介紹給自己和屢次寄書信文章來表示感謝。

倒是到方家來,卻是真正舒心的,方以智算是他在這個時代中難得的朋友,他名義上是初到南京來拜訪方孔炤,實際上卻是來尋方以智打聽此時南京城中的消息的。

“我準備在膝寓大會羣朋,找你這個財主化緣。”方以智笑道:“結交四方英豪,不可以無錢無酒無美人……對了,克鹹妹夫與我隔壁而居,過會我們一起去尋他!”

“等一下,事情說清楚來,什麼結交四方英豪,什麼無錢無酒無美人?”俞國振一把扯住他來。

“總之就是我請客你掏錢。”方以智哈哈大笑:“復社諸子,南北羣英,秦淮河畔鶯鶯燕燕,我都給你請來,好教天下英雄,認識一下你無爲幼虎俞濟民!”

“怕是你自己想要羣賢雅集,之所以拉上我,無非是找個出錢的冤大頭罷了。”俞國振撇着嘴:“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濟民賢弟!”方以智只差沒有向他拋媚眼了:“不過是請來的客人稍稍多一些罷了,來的不是文壇賢達,便是秦淮名姝,賢弟的《風暴集》與《民生雜記》不正是要覓人寫稿麼,這些人,賢弟都可以用上啊!”

這倒是個正理,俞國振相信,那些“羣賢”中大半倒只擅長嘴炮,在他編的雜誌上碼幾個小文,正合其所長,而且對於推廣《風暴集》與《民生雜記》,確實有不小的作用。

想到這,俞國振勉強道:“既是如此,那麼密之兄,到時邀稿之事,便託付與你了!”

方以智頓時笑逐顏開,拍胸脯道:“就交在我身上,別的不說,三五十部詩文稿子,七八十篇時論,總能人你弄出來!”

緊接着,他如數家珍一般將自己要邀請的人一一列出,俞國振聽到錢謙益、文震孟和姚希孟這樣的文壇霸主,也有張溥、陳子龍等中堅,還有黃宗羲、顧炎武、歸莊等新秀,聽得這一個個名字,便是俞國振也不禁訝然:“密之兄,這些兄臺前輩,都在南京城?”

“便是不在南京,相距也不甚遠,三五曰路程罷了,我在十五天後大會,盡趕得來。”方以智慨然道:“否則爲何要濟民出錢呢,這便是路費盤纏了!”

聽得這個,俞國振愣了愣,他心裡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一時間卻想不到究竟是哪兒出了問題。

“小弟奉上紋銀千兩,要辦就辦得熱熱鬧鬧。”短暫地思考片刻,俞國振笑着道:“這只是辦會的錢,至於盤纏路費,小弟再奉上紋銀五百兩……密之,這錢可夠用?”

方以智眼前大亮:“夠,夠了,哈哈,有賢弟相助,咱們定然將這次大會辦得熱熱鬧鬧……走走,我們去找克鹹去,早些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好在是十五天後,小弟在南京最多也只是呆上一個月,然後便要離開了。”俞國振又道。

他沒有說要去哪兒,方以智只道他是要回襄安,便笑着道:“濟民何不也遷至南京,南京方是風流之地,在此處濟民更能如魚得水啊。”

“密之兄是喜愛南京繁華吧。”俞國振微微一笑。

這個時候的南京,確實是世上最爲繁華的城市,便是京師,也未必比得上。此處富人云集英才薈萃,江南的文采與風流,在江南貢院會聚於一處。十里秦淮笙歌舞,八角文樓墨香飛。而八荒珍奇,四方商賈,也雲集於此,滾滾江水帶來了滾滾財源,巨大的財富支撐起無與倫比的奢侈享受。

時尚之都,風流之都,非金陵莫屬!

俞國振來南京只是第二次,卻已經感覺到這股奢侈味兒,他不討厭這種奢侈味,一個國家,創造了大量財富,不用於本國國民的享受,那還能用在什麼上面!但俞國振不喜歡這時的奢侈味,因爲他知道,這種奢侈並沒有強大的力量進行保障,其下的根基已經被掏空!

後世史中記載,金陵繁華盡成春夢,韃虜驅使漢殲渡江之時,竟然無人思爲保護這繁華風流血戰一場,從南明的天子,到底下的大臣,降者有逃者有,就是沒有人顧惜背後的滿城繁華,只能在若干年後偷偷寫下的沾滿淚水的回憶。

“便是愛着這裡的繁華,那又如何,古人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今人如何能不及古人?”方以智道。

“今人當然勝過古人,今年也要勝過舊年……舊年有虎丘大會,今年密之兄要辦金陵大會……這應天府,倒真是風雲際會!”

從看到吳三桂開始,俞國振就覺得似乎有些不對,吳三桂如今應該在遼東當將領,這時跑到南京來做什麼?而且,爲何又會認出他來,還要“結識”他?當時他沒有看到,可是他猜出,背後必有人挑唆得吳三桂跳出來找他麻煩!

然後是方以智弄這個什麼大會,方以智好奢華好熱鬧,這個姓子俞國振早就知道,但邀在南京的才子佳人相會不足爲奇,連遠在別處的都邀來,這是何原因?難道說,方以智想學着張溥,新弄一個虎丘大會出來?

想到這,俞國振笑道:“密之哥哥想要大會羣賢,是誰給你的主意?”

“張西銘,他前時來我這兒,說起四方舊友,已經年餘未見,便想着如虎丘舊事,但規模可略小些。”方以智道:“只不過他如今爲復社領袖,當道之中,有人視之如眼中釘,不好出頭艹辦此事,便問愚兄我是否願意。”

“老大人是如何說的?”俞國振聞言便知道自己猜想得不錯,便又問道。

方以智此時年輕,而且慷慨氣盛,張溥稍事挑動,便能讓他跳出來,可是張溥的這種手段,能瞞得住方以智,卻絕對瞞不住方孔炤。方孔炤如何能容許方以智爲人所利用,做些胡來的事情?

“嘿嘿,就是老大人說的,各地士子來金陵,其家有貧有富,須得找你這個財主化緣,好免得諸地士子多有花費。”

俞國振沉吟了一會兒,方孔炤分明是發覺了張溥另有用意,所以纔會把自己也拉進來。他相信方孔炤與方以智對他並無惡意,甚至也相信張溥對方以智沒有惡意,但張溥藉着這個機會,分明在謀劃着什麼,而方孔炤知道他的謀劃,甚至還支持他的謀劃!

但不管他的計劃是什麼,此次大會,對於俞國振推行自己的雜誌與實學,擴大自己的影響,都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濟民,你發什麼呆?”方以智呼了俞國振幾聲,見他都一直不回,在他面前晃了晃手,驚奇地道。

“呃……密之兄,你大會羣賢,安排了些什麼助興之事?”俞國振心念一轉,既然想要擴大影響,那麼就徹底擴大,讓這金陵三百萬百姓,真正知曉他俞國振,不僅僅是能守鄉衛土的驍將,不僅僅是精通實學的大家,同樣也是懂得享受的風流大家!

“在我園中小聚,然後詩賦誦之,邀得秦淮河畔大家名伶前來助興,哦,對了,還邀上一些戲班崑曲,唱上一曰……”

“這些有何意思,不如我來安排吧。”俞國振眯眼笑道。

“咦?”

原本俞國振對他的大會不甚熱衷的,可現在突然態度大變,讓方以智覺得難以理解。

“怎麼,信不過我?”

“自然信得過,哈哈,我倒要看看,濟民賢弟你能弄出怎麼樣的一番熱鬧,在金陵城中這溫柔鄉里,能做出什麼事來!”

“第一項,自然是才子佳人……密之哥哥,我要評金陵四才子和秦淮八大家!”

“金陵四才子與秦淮八大家?”

“對,秦淮河上紅袖招,誰在其中數英翹!”俞國振淡淡笑了起來。

“這倒是風流雅事!”只要男人,哪有不風流好色的,方以智聞言大喜:“就是選花魁吧……好,好,不過,濟民,你評秦淮八大家,只怕人家不服啊。”

“我評不服,那誰評得衆人能服?”

“自然是愚兄我了,愚兄在金陵城中小有聲名,凡我品評出的,衆人必然心服口服!”

方以智大言不慚,眼睛閃閃發光,顯然在想着秦淮河兩岸數以千計的倡伎名家,都在他面前搔首弄姿。兩人對視一眼,然後方以智又道:“別事可以讓你,此事,堅決不讓!”

“什麼事情堅決不讓?”突然間又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兩人回過頭去,發現孫臨大步走了進來,他臉上也盡是笑意:“濟民,可惜,可惜,你在桐城殺賊時我寓居南京,若非如此,你我兄弟又可以聯手了!”

“那是,沒有克鹹兄的神射,小弟多花了幾倍的氣力。”俞國振哈哈大笑。

“你們方纔在爭着什麼,自家兄弟,便是金銀都有通財之誼,有什麼不可以讓的?”寒喧兩句之後,孫臨又問道。

方以智將兩人爭執說完之後,拉着孫臨道:“我年長,理所應當由我來點評秦淮八豔,克鹹,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論及年長,我可勝過你。”孫臨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道:“這點評之事,非我莫屬了!”

方以智、俞國振頓時愕然,三人鼎足而立,身上都是鬥志勃發!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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