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四烏雲聚危城四

二零四、烏雲聚危城(四)

王保宗喝了口熱水,凍得發僵的身體,開始覺得有些暖和了。

他看了看四周,與他一般被俘然後反正的,大約有二十餘人,被一個少年領着,圍着一口大鍋。鍋中散發出來的米飯香味讓他禁不住深深呼吸,雖然牆頭寒風凜冽,可王保宗卻覺得,心裡頭熱乎乎的。

原本他只是僵硬地隨着賊人,現在不同,現在他覺得自己有了奔頭。

奔頭就是……殺賊!

一想到自己可以在城上殺賊,王保宗就覺得心裡熱乎。他閉上眼,合什向着自家遇難的親人在天之靈默禱,不一會兒,就聽得帶着他們的少年喝道:“飯好了,準備吃飯……鹹菜米飯,吃飽了有氣力殺賊!”

王保宗跟着衆人去打飯,象他們這樣,二十五人一小隊,每隊中都有一名來自細柳別院的家衛充當頭目,整個城頭足足有四十餘隊,其中既有如同王保宗一般的反正過來的流寇,也有城中的百姓。

每人都發了一隻木碗,還有竹筷,這就是他們的餐具。雖然沒有菜,但鹹菜夠鹹,還是很下飯的,王保宗一邊吃,一邊從城頭上向下張望。

他很奇怪,爲何除了西門,無爲城的其餘三門都是洞開,按理說這時就應該緊閉城門,等待流寇逼近纔是。

不僅洞開,還不禁人員入內,來自四鄉的難民,有拖家契口的,也有孤身的,紛紛涌了進來。王保宗初時只是愣愣地看着,但沒過多久,他意識到不對:流賊破城,慣用細作,這些進入無爲城中的人,少說也有幾百上千,而且越來越多,安知其中沒有流賊細作?

一念及此,他怯生生地伸出手,這是他剛學到的規矩:“棚長!”

他們每二十五人被編爲一棚,而那個來自細柳別院的家衛少年,就是棚長。

“何事?”帶着他們的那少年問道。

“那些進城之人中……會不會有殲細?”王保宗指着城下涌來的人羣。

少年歪頭看了看王保宗,臉色微微變了變,然後小跑着到了城牆上一處窩棚,拉着另一個少年說了幾句什麼。那個少年匆匆走了過來,他看着王保宗:“你認出獻賊部屬了?”

“不曾,只是,只是獻賊攻城,慣用殲細,他們的殲細都是慣寇,一入城中,便混跡於街巷,只待信號,便驟起發難!”

“很好,很好,你叫王保宗對不?”那少年咧開嘴笑了,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極銳利:“我叫葉武崖,你記住了,有什麼事情,便報我的名字。你說的事情,我會轉告我們小官人,好生守城。”

葉武崖又讚許地向他點了點頭,然後便轉身離去了。

王保宗惴惴不安的心平靜下來,他回到自己那隊人的大鍋前。

葉武崖並沒有去向俞國振稟報此事,因爲王保宗所擔憂的,原本就是俞國振計劃之中。

也有人將相同的擔憂傳到了史可法那兒,史可法忙喚來張溥商議,張溥聽了道:“俞濟民必有安排,賊計必不得逞!”

那些入城的難民入城之後,便被兵丁引入城中演武場,初時衆人還想分辯,但見引入的官兵都是窮兇極惡模樣,一個個都老實了。緊接着,城中讓他們自己開口說話,在城內有親戚熟人的,報親戚熟人姓名,然後派人去尋來認走。如此這般,漸漸人數便變少,最後便只剩餘六百多人。

這六百多人面面相覷,緊接着便是分辨口音,凡不是當地口音者,盡數綁起,也有數人試圖反抗,結果自然是被剁死,首績也被掛起示衆。

緊接着便是分割審訊,高二柱尖刻的笑聲與上刑時的慘叫聲混在一起,沒有多久,一顆顆人頭便被砍落,足足砍了四百餘顆,這才暫時停住。

而剩餘的百多人,雖然沒有審出盡是殲細,可城中也拒絕收容,直接將他們驅出了城。

史可法一直在關注俞國振如何處置,聞說砍了四百多人,他不禁心中愀然,張溥卻勸慰道:“賊在巢`縣殺戮數千,此前所破城鎮,都是雞犬不留,俞濟民雖是殺戮過甚,卻正是破賊之舉……況且,若是有俞濟民如此本領,再愛民如子,只怕朝廷要擔心的就不是流賊,而是俞濟民了。”

史可法默然。

就在這時,警鑼聲響起,而且不是來自一門,四門盡數如此。撕心裂肺的警鑼,讓史可法瞬間忘記了被殺的賊寇細作,他慌慌張張出了衙門,聽聞東門賊勢大,便直接趕到了東門。

大明崇禎八年正月二十一未時一刻,賊兵至無爲城外。

帶隊的正是張可望,離城尚有兩裡,他便望去城頭掛着的首績,那全部是他派出的細作。這些首績彷彿是城中俞國振對他的嘲笑,讓他心中怒火沸騰。

不過想到義父對自己的期待,張可望還是忍住了。

“少將軍,這便是無爲城!”

“我看到了,用不着你羅嗦!”張可望略微有些煩躁,他按捺住自己內心的暴虐,現在不是發作的時候。

等他破了城,將那個屢次壞了父王和他大事的俞國振擒住,定要好生折磨,讓他生不如死!

“來人,將那狗官押上去,令他勸降。”他冷冷道。

不一會兒,一個官員被押了過來,卻是被俘的巢`縣趙主事,俞國振復巢`縣時,他被賊人擄走,故此未被解脫。

賊寇將他連踢帶打,推到無`爲縣城之下,相距護城河約有四十丈便停下來。巢`縣令嚴覺也上了牆,遙望是趙主事,頓時兔死狐悲,又想起自己家人盡數或遇難或生死不知,更是淚如雨下。

“喊話喊話!”押解的流寇拿槍桿抽打着趙主事。

趙主事撲通跪倒,回望了一眼賊寇,然後放聲大叫:“史參議,流寇暴虐,盡是禽獸,寧死勿降啊……”

喊話聲到此便嘎然而止,身後賊寇一刀劈下了他的頭。

那賊寇還不解氣,拎起趙主事之頭,衝着城中大叫:“史可法之頭在此,哈哈哈哈!”

賊寇如此兇惡,城頭諸人都是氣沮,史可法雖是不懼,卻也不禁爲趙主事而難過。

俞國振也來到了此處城上,見這模樣,冷冷一笑,向着葉武崖道:“武崖,輪着你去了。”

葉武崖最是尖刻,一笑向前,招了招手,立刻有人遞來一根長竹竿,長竹竿上懸着一條豎幅,如今卷着看不到是什麼字。葉武崖又令人將張進嘉的頭顱取來,掛在長竹竿之上,然後在城頭一搖,那豎幅便直接垂落,露出上面一排字。

“獻賊,張進嘉候汝久矣!”

九個大字,寒風中飄於無爲城頭,每個字都大如鬥,不但城下,城中人也遙望得見,頓時齊齊歡呼。城上原本氣勢稍沮的守軍,也立刻想起,擊殺了賊渠二大王張進嘉的俞國振,便在城中!

“該死!”城下張可望見着這一幕,頓時又是暴怒,而他麾下,多爲張進嘉舊部,見故主首績,更是神情惶惶。張可望咬牙切齒,他原是要打擊城中守軍士氣,結果適得其反!

一念至此,他嘴脣微翻,然後下令:“帶上來吧!”

城上諸人原是歡聲連連,士氣復振,見着城下流賊陣型散開,張溥笑着對史可法道:“道鄰兄,這等事情,也確實只有俞濟民才……”

話說到這,他目光突然變得呆滯了。

不僅是他,史可法、城上所有的人,目光都變得呆滯了。

因爲賊軍兩邊散開之後,從其後被驅趕出來的,竟然全是光着身子的婦人女子!

嚎淘大哭之中,這些婦人女子,被兵刃與毆打,驅趕着一步步向城池逼近!

史可法氣得全身發顫,他重重拍打着牆垛,厲聲喝道:“婦人何辜,婦人何辜!”

如此寒冷天氣,驅使這些體弱婦人,赤着身體,來到城牆前,除了令城中士氣大沮之外,還有何等用意?

城上前來助守的百姓中,突然有人嚎淘而哭,徑直從牆上跳下去,這牆只高二丈,那百姓跳下未死,一瘸一拐便向婦人衝去,才衝到近前,賊人中一箭射來,將他射死。而婦人中,也跑出一老婦,將他倒下的屍體一把抱住,兒啊兒啊哭罵不休,便也被身後一賊一槍刺倒。那賊尚不甘休,竟剖了這老婦肚子,將她兒子頭顱砍下塞入,還狂笑不止。

俞國振在城牆上也氣得全身發抖。

他知道,在後世被某種緣故而特意擡高、尊爲農民起義的流寇,其初期所作所爲極是兇殘,但知道是一回事,目睹卻是另一回事!

那賊人得意洋洋,又驅諸婦人上前,那些婦人接近護城河,而護城河上吊橋早就被提起,那些婦人赤着身體,在河畔寒風中顫抖哭泣,而賊人沒有絲毫惻隱之心,竟然就這樣把她趕入護城河中!

賊人不僅要用這些婦人來羞辱守城者,還要用她們的屍體來填壕!

“無爲病貓,你不是狂麼,若是有種,爲何不出來解救這些婦人,卻只敢縮在城中當烏龜?”賊人開始叫罵起來。

“史可法,你不是一向自詡忠君愛民麼,幾個婦人都護不住,你還愛個啥?”

接二連三的辱罵,將俞國振與史可法二人罵得豬狗不如,城上也有回罵,可看到那數百民婦的淒涼模樣,城上的人哪裡罵得過城下?

“城中人聽着,只須交出史可法與俞國振二人,我等便不攻城!”緊接着,流寇中的新一陣呼喊,讓城上起了搔動。

俞國振緊緊抿住了嘴。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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