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遼東已經開始萬里飄雪,寒風如刃,遼河、鴨綠江等著名的江河都結了厚厚的冰,尤其是遼河,都快凍到河底去了。
在旅順,遼東漢人也結束了一年的辛苦勞作,開始過冬了。早在九月的時候,山東那邊就把大量的煤、蔬菜輸送了過來,每家每戶都儲存了數千斤蜂窩煤,醃了好幾缸的酸菜,這些東西都是他們用海鹽換回來的,再加上屯田所得的麥子和大豆,平時儲存下來的鹹魚、燻肉等等,足夠他們渡過漫長的冬季了。
然而,有人並不打算讓他們好好過冬。後金三個旗的兵力就在營口那邊集結,大炮頻頻調動,隨時可能猛撲過來,向旅順發動猛烈的進攻,這讓遼東漢人的心一直懸着,寑食難安。東江軍在復州那邊部署了一萬大軍,鐵絲網拉上,*也埋了下去,但遼東漢人仍然放不下心來,因爲他們都知道,如果後金真的動用三個旗的兵力殺過來,東江軍是抵擋不住的!
所有人都在盼望,盼望那位曾在旅順打得後金大敗虧輸的無敵戰神的到來。
楊夢龍也沒讓他們等太久。從日本撤軍之後,他將艦隊一分爲二,勞改營押着數萬日軍戰俘返回登萊,他則率領登萊新軍那數千精兵和一萬日本武士直奔大連。僅僅數日,這支龐大的艦隊便穿越平靜深沉的黃海,抵達大連港。
大連港現在也變了模樣,兩道用鋼筋水泥修建而成的棧橋修得雄偉壯觀,一座高達五十餘米的燈塔如同一根擎天巨柱,每到夜晚,守衛燈塔的士兵就會點燃鯨脂,那熊熊火光數十里都能望見。碼頭也擴大了很多,還有好幾個巨大的倉庫正在興建,只要條件允許,每個星期都會有來自朝鮮、日本、山東、江南等地的商船進港,用棉布、鋼鐵、麥豆、藥物等物資交換東江鎮出產的精鹽,使得大連港日益繁華。這裡已經顯示出自己作爲一個國際大商港的潛力,只要再給它十年時間,它肯定會成爲整個東亞地區數一數二的大城市的。楊夢龍對此很滿意,打仗拼的不就是錢嗎,現在東江軍的錢袋子越來越鼓,底氣也漸漸的足了喲!
旗艦靠岸,楊夢龍跳上棧橋,毛永俊和黃玉郎快步迎上來,單膝點地:“參見侯爺!”
楊夢龍扶起他們,笑:“你們兩個也給我來這套啊?”
毛永俊笑說:“上下尊卑必須分明,禮節萬萬不能廢。”望向那陸續入港的船隊,有些吃驚的問:“怎麼這麼多船?侯爺你在日本到底搶了多少東西?”
楊夢龍擺擺手,說:“沒多少,沒多少,撐死也就幾百萬兩銀子,幾萬青壯,還有十幾萬石大米而已,上不了檯面。”
毛永俊和黃玉郎齊齊翻了個白眼……如果有手機的話他們肯定會掏出來打電話:“喂,110嗎?這裡有人裝逼,情況已經失去控制了!”
戰艦一艘接一艘的泊岸,大批甲士全副武裝,登上棧橋列隊直奔碼頭,剎那間整個碼頭響徹金屬相撞的鏗鏘響聲,不愧是在旅順血戰中磨礪出來的勁旅,甫一出現,在場的遼東漢人便感覺心裡有了依靠。東江軍熱情地張羅,帶登萊新軍前往早已準備好了的大營,楊夢龍則和幾位東江將領一起直奔總兵府。一進總兵府,他便問:“李總兵呢?”
毛永俊說:“李總兵已經前往復州坐鎮了,我東江軍上萬精銳也全數調到了復州,以防萬一!”
楊夢龍微微點頭,看樣子東江軍是打算在復州一線跟後金死拼,絕不退讓一步了。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眼下東江軍最大的財源便是復州鹽場,正是靠着復州鹽場源源不斷地產出的優質海鹽,東江軍才迅速擺脫了飢寒交迫的困境,吃飽了肚子,如果丟了復州鹽場,他們便一夜回到解放前了,將所有精兵調往復州是可以理解的。他坐下,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問:“你們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這一年我都在湖廣折騰,沒顧得上你們。”
黃玉郎說:“比以前好多啦!多了不敢說,至少衣服穿得暖和,每個月能領到三十八斤米麪,隔三差五還能吃到一頓魚肉,天氣好的話天天都能喝到蠔蠣湯。”
毛永俊說:“多虧了吳總兵鼎力相助,被調往復州的那一萬大軍有七成士兵身披鐵甲,所裝備的都是步槊馬槊,橫刀強弩,在以前這是不敢想象的……對了,吳總兵呢?怎麼不見他的身影?”
楊夢龍說:“他啊,回登萊主持大局去了。他那攤子太大了,油水也多,方方面面都有人想伸手撈一把,離開太久了可不行。”
黃玉郎深以爲然:“是啊,登萊不能亂!不說登萊,以前朝中何曾有人過問過半句旅順的事宜?可是自從復州鹽場建成之後,跑到旅順來的朝廷大員激增數倍,着實讓我們不勝其煩啊!”
毛永俊苦笑:“現在就有一大幫鳥人在復州那邊天天衝李總兵指手劃腳,讓他主動出擊,解除建奴對復州的威脅,確保鹽場安全呢!”
楊夢龍罵出聲來:“這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不給自己人添亂會死啊!”
明末文臣一大特色就是毫不利人,專門利己,讓他們扛責任他們跑得比兔子還快,一旦有利可圖,又馬上像一羣聞到腐肉的禿鷲一樣猛撲過來,不將獵物連皮帶毛一口吞下誓不罷休。東江軍以前勞得當當響,餓着肚子與後金血戰二十餘年,朝中不聞不問,每年那少得可憐的一點點糧餉還被七扣八扣的,漂沒好幾成,等毛文龍一死,東江軍被趕出遼南、朝鮮,地盤丟得只剩下皮島、旅順以及一些小得可憐的海島之後,連那點少得可憐的糧餉都沒了,完全把他們給忘記了。可是現在東江軍居然鹹魚翻身,靠着經營海鹽跟山東、江南海商交易,居然豐衣足食了,朝中的文臣頓時眼珠子都紅了!那白花花的鹽可都是錢啊,復州鹽場產的鹽味道純正,不滲雜質,極受歡迎,供不應求,這裡頭有多少油水?如果能將鹽場拿過來,他們還不得撈得盆滿鉢滿啊!於是,原本七八個月都領不到一回的糧餉按時足額的送了過來,前來旅順“視察”的文臣比狗還多,話裡話外都是一個意思:把鹽場交給我們經營,大家一起發財吧?這種見麻煩就閃,見便宜就上的做法讓東江軍極爲不忿,現在倒是對我們噓寒問暖了,以前我們成百上千地餓死的時候你們跑哪去啦?文臣集團表現得越熱情,東江軍就越覺得噁心。但他們畢竟不是楊夢龍,不敢跟文臣集團撕碎臉皮,沒辦法了,噁心也只能忍着。
楊夢龍笑:“你們是打算將鹽場讓出去嘍?”
毛永俊瞪大眼睛,說:“做夢!這是我們千辛萬苦建起來的鹽場,我們說什麼也不會讓出去的!我們算是看明白了,這年頭想要挺直腰桿,就必須有錢有糧,如果把鹽場讓出去了,我們又該餓死人了!”
楊夢龍說:“看樣子你們學聰明瞭嘛,不錯,不錯!”隨即神色一肅,轉入正題:“復州那邊情況如何?”
黃玉郎說:“不清楚。”
這個問題顯然不能讓楊夢龍滿意,他最不喜歡聽到的就是這三個字:“不清楚?”
黃玉郎老老實實的說:“建奴的斥侯遮斷了整個戰場,我們的斥侯根本就沒有辦法深入他們控制的地區進行偵察,因此對建奴的情況並不清楚。我們通過內線和斥侯掌握的一些蛛絲馬跡推斷,建奴有意乘冬季對旅順用兵……”
楊夢龍厲聲問:“你們憑什麼斷定建奴會在冬季對旅順用兵!?”
黃玉郎也不怵他,大聲說:“因爲今年遼東大旱,遼河水位下降一尺餘,瀋陽、鐵嶺、營口等地草木皆枯,土地龜裂,建奴千辛萬苦開墾的軍田大片大片的失收,所種麥豆收成不到往年的五成,糧價飛漲,很多旗丁都吃不飽飯了!建奴必須打一仗,繳獲大量糧食,否則他們這個冬天肯定要餓死人的!”
楊夢龍說:“那建奴爲何不在夏天,不在秋天,偏偏要在冬季用兵?”
黃玉郎說:“因爲他們怕了!”
楊夢龍神色古怪:“怕了?”
黃玉郎說:“對,他們怕了,旅順一戰把他們打怕了!他們打骨子裡害怕我軍會像上一次那樣將他們殺得血流成河,所以纔會選擇在這種潑水成冰的季節用兵,因爲在這個時節渤海會封凍,就算沒有冰封,也會佈滿浮冰,變得極其危險,山東那邊的援軍也就過不來了!再者……”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實話:“再有,山東那邊的援軍就算能過來,也無法適應遼東隆冬季節的苦寒,而建奴卻不畏懼遼東的風雪,在這個時節開戰對他們最有利!”
毛永俊說:“以前建奴是不屑於利用天時地利跟我們作戰的,這是頭一遭,因此我們認爲,他們害怕了!”
楊夢龍忽然笑了,拍了拍毛永俊和黃玉郎的肩膀,大聲說:“不錯,不錯,先不說你們的判斷是否準確,就衝你們這喜歡動腦筋,透過表面看本質的勁頭就值得表揚,當將軍就該這樣,多動腦子,勝利永遠是屬於思維敏捷、洞察力強的將軍,而不是那種只會死拼的無腦蠢貨!”
毛永俊心裡說:“貌似你纔是最喜歡死拼的那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