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漸漸消融,絲絲草芽從凍得跟鐵板一樣硬的土地裡鑽出來,爲荒蕪的大地增添了一絲生機。
荒蕪的大地上,一支大軍正在緊張的演練着。隆隆炮聲拉開了進攻的序幕,六門被東江軍視爲鎮軍之寶的85毫米*炮以每分鐘六發的驚人射速將炮彈準確地砸向一公里外工兵好不容易纔構築起來的堅固營壘,將原本嚴整的營盤轟得一塌糊塗。在炮火掩護下,三四百名擲彈騎兵把馬刀咬在嘴裡,身上掛滿*縱馬飛馳,涉過齊膝深的河水,朝敵營朝出雨點般的*,而大軍主力則排成龐大的方陣,伴隨着激越的鼓點大步前進。走在最前面的是四千名火槍手,鳥銃扛在肩上,目不斜視,大步前行,無視那冰寒刺骨的河水徑直往前推,在他們身後則是一大片移動的鋼鐵叢林————近六千名長槍兵排成十二列昂首闊步,緊緊跟進。在大河對岸,大炮發出可怕的轟鳴,實心鉛球挾着可怕的呼嘯破空而來,從他們頭頂飛過,或者直接砸進河水濺起老高的水花,膽子稍稍小一點的人見此情景都會嚇得兩條腿發軟。這可是實彈,炮兵已經刻意避開方陣,儘量往他們身邊打,但前裝滑膛炮那近乎玄學的精度仍然會害死人的,這不,有好幾發炮彈就落到了步兵中間,登時濺起一片血雨。被濺了一身血的東江軍士兵面色慘白,目光渙散,卻緊咬着牙關一聲不吭,機械性的往前邁步,動作完全變了形,活像一羣被人操縱着的木偶……
在河對岸的工事裡,一排排火銃冒了出來,朝涉水行進的東江軍噴出道道火舌,鉛彈破空而來,打在胸甲上,頭盔上,噹噹作響,捱上一彈跟被人當胸猛擊一拳似的,站都站不穩。還好,他們的盔甲足夠的堅厚,而且防守一方所使用的都是圓形鉛彈,而且裝藥減半,不足以擊穿他們的盔甲,但是這玩意兒打在身上仍然很不好受,如果被命中胳膊和腿,你就認倒黴,到野戰醫院裡躺上十天半個月吧!
李惟鸞、毛永俊、尚可喜等人站在高地上,用望遠鏡看着自家部隊頂着自家人傾泄過來的炮火和彈雨,涉過冰冷刺骨的小河艱難前進,一個個緊張得捏緊拳頭,頸部青筋突起,每次有炮彈落在步兵方陣中間他們的心臟都會爲之抽搐。吳永更是面色慘白,喃喃說:“太殘酷了,太殘酷了……”
楊夢龍叼着一隻烤得焦黃的雞翅膀看得津津有味,當看到東江軍忍受着對岸猛烈的火力殺傷,渡過河之後,他美美的在雞翅膀上撕下一大塊肉,說:“還不賴,總算有點樣子了。”
李惟鸞望着被自家人的炮彈打得斷手斷腳的士兵,心臟直抽搐:“有必要這樣訓練嗎?這麼多士兵,連建奴的模樣都沒見過就……”
楊夢龍說:“如果不進行這樣的訓練,等他們到了戰場,死的人會更多。你自己算一算,有多少回是被建奴以少打多輕易擊潰,然後被建奴騎兵追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最終全軍覆沒的?在訓練場上死傷二三十人,將來上了戰場,他們可以少死兩三千人!”
李惟鸞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理由來。河洛新軍、登萊新軍就是這樣練出來的,東江軍如果想變成一支強軍,最終光復瀋陽,必須過這一關!
楊夢龍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應該學會硬下心腸來,須知,慈不掌兵!”
李惟鸞苦笑:“看着自己的部隊分成兩邊,大炮對轟,火銃對射,確實需要一副鐵石心腸……”
楊夢龍說:“將大批士兵送上戰場更需要鐵石心腸!如果你狠不下心來,我不介意換一個人,我就不信東江軍那麼多將領,會找不到一個合適的!”
這話比較重了,李惟鸞不敢再說,繼續看吧。
這時,作爲攻方的主力部隊在付出了近百人中彈倒地的代價之後終於渡過了河,衝上了對岸。此時他們已經冷得下半身都麻木了,站都站不穩,他們對着躲在戰壕裡的敵人舉槍齊射,但由於實在是太冷了,根本就打不準,反倒是對方射過來的子彈把他們的胸甲敲得當當響。這些火槍手已經怒火萬丈了,不知道是誰吼了一聲:“上刺刀,挑死他們!”這一聲怒吼可惹了大禍,幾千名火槍手毫不猶豫,刷的一下拔出套管式*刀套入槍管擰了幾下,然後一個劈槍式,幾千把刺刀對準了戰壕。
戰壕裡同樣是一聲怒吼:“上刺刀!”接着刺刀與刀鞘摩擦聲連成一片,被擲彈騎兵擲過來的*炸得跟竈王爺似的的守軍從戰壕、胸牆後面一躍而起,同樣是一個劈槍式,上千把刺刀對準了攻方。進攻方被他們的大炮和火銃打得死傷累累,他們躲在戰壕裡何嘗不是被進攻方的*炮和*轟得屁滾尿流,兩邊的心情都不怎麼好,都有點紅眼了!
衆將軍傻了眼,楊夢龍嚇得大叫:“我操!”雞翅膀都不要了,飛身騎上戰馬從山起上飛馳而下,放聲怒吼:“住手!都給我住手!”
攻防雙方置若罔聞,惡狠狠的對瞪着,挺着刺刀朝對方步步逼近。最要命的是,雙方爲數不少的長槍兵同樣紅了眼,組成長槍方陣壓上,大有假戲真做,在這裡大戰一場的意思。
楊夢龍趕到的時候,刺刀與刺刀之間的距離只剩下不到五米。他縱馬從這條刺刀走廊飛馳而過,手裡捏着一支轉輪手槍朝着天空,砰砰砰砰一口氣打光了槍裡的子彈,嘶聲怒吼:“你們想幹什麼?自相殘殺嗎?都給老子住手!演習結束了!結束了!”
李憔鸞、毛永俊等人如夢初醒,騎着馬連滾帶爬的衝過來,怒吼:“立即把刺刀卸下來,違者斬首!”聲音都有點兒發飄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真讓這幫傢伙幹上了,復州絕對是血流成河!
在長官們連聲怒吼之下,那些紅了眼的士兵們好不容易纔恢復了理智,停下腳步,將槍上肩,但仍然惡狠狠的對視着,大有隨時準備幹一場的意思。
楊夢龍跳下馬,就在他們中間,一腳將進攻方的總指揮尚可義踹了個四腳朝天,怒吼:“長能耐了啊?居然衝自己人亮出刺刀了!”又一腳將防守一方的總指揮黃玉郎踹了個狗啃屎:“你們也不賴啊,都學會針鋒相對了!你們想幹什麼?自相殘殺嗎?”
黃玉郎很不服氣:“他們投過來的*炸傷了我們很多弟兄!”
尚可義怒吼:“他們開炮打死了我們很多袍澤!日他孃的,說好了是演習,居然朝我們中間開炮,他們就是成心的!”
黃玉郎說:“你放屁!老子的炮手已經很小心的避開你們了,但是那破炮根本就不好使,聲東擊西,指南打北,我們有什麼辦法!”
尚可義眼珠子都是紅的:“你的意思是應該給你們幾門*炮,讓你們轟得更過癮一點是吧?”
黃玉郎叫:“你們的擲彈騎兵炸傷了我們這麼多人怎麼說!”
尚可義說:“我已經吩附過讓他們小心點別把*扔進戰壕裡了,你們把戰壕挖得那麼寬,落進去幾枚把你們炸傷了,能怪我們?”
楊夢龍又一個一腳將他倆踹倒,吼:“都給老子閉嘴!”
李惟鸞急得一頭大漢,喃喃說:“這支軍隊,越來越難帶了!”
吳永卻露出笑容:“這支軍隊,能打硬仗了。”
李惟鸞詫異的看了一眼吳永,問:“吳大人何出此言?”楊夢龍跟吳永相處的時候一般都是直呼老吳,楊夢龍的親兵則叫吳大人,從來不會叫吳公公的,李惟鸞也學了一手。
吳永笑着說:“說不上來,反正就是覺得這支軍隊如果上了戰場肯定會像一羣紅了眼的猛獸,再強大的敵人也會被他們蜂擁而上,撕成碎片。”
這時,楊夢龍將尚可義和黃玉郎拉了起來,拍掉他們身上的灰土,大聲說:“不錯,你們幹得不錯!”又衝所有將士們叫:“你們幹得都不錯!”
此時,將士們已經冷靜下來了,想到剛纔險些就自相殘殺了,都是一陣後怕,低頭不語。
楊夢龍說:“你們以爲我是在說反話嗎?不,我是真心在誇你們!這個世界上有幾支軍隊能忍受着炮彈在咫尺之遙爆炸而堅守陣線的?這個世界上能有幾支軍隊能忍受着鉛球落在中間,戰友血肉橫飛的恐懼而隊形不亂,穩步向前的?你們都做到了!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演習,對雙方來說都很不公平,防守一方不僅兵力遠少於對方,還得忍受威力巨大的*炮的轟擊,擲彈騎兵的騷擾;進攻一方要冒着實心鉛球將自己打得粉身碎骨的危險涉過冰冷刺骨的河,然後忍受着防守方密集的火槍射擊,艱難前進!本來我以爲你們很快就有一方會崩潰,甚至雙方同時崩潰的,然而,你們沒有!你們都挺過來了,沒有人後退,沒有人逃跑,相反還紅了眼,差點就拼刺刀了!好樣的,作爲軍人,就應該有這樣的血性,哪怕死得只剩下一個也要衝上去,用刺刀捅死幾個墊背!”
東江軍頓時發出一陣歡呼。
楊夢龍等他們歡呼完了,繼續說:“牢牢記住這一天吧,記住這次嚇得你們尿了褲子的演習,記住你們在這場嚇得尿褲子的演習中所爆發出來的血性!這份血性是我們的祖先從遠古傳承下來的,就是靠它,在先秦,我們的祖先在華夏大地上打了一圈,將所有戎狄蠻夷攆到塞外吃沙子!在兩漢,我們的祖先一漢能敵五胡!在隋唐,我們的祖先滅掉三十餘國,將周邊蠻族摁在地上狂扁!現在建奴和韃子都說我們懦弱了,是一羣羊,十個漢人打不過他們一個,但是我想說,只要你們能拿出今天的血性來,哪怕只拿出一半,就能讓他們尿在褲子裡!”
東江軍先是一陣沉默,隨即高高舉起手中的武器放聲狂嗥,源自骨髓的野性隨着那一聲聲野獸般的狂嗥衝破一切束縛,噴薄而出。一切軟弱、怯懦都在訓練中隨着鮮血和汗水排出體外了,久違了的野性重新迴歸。正如楊夢龍所說,在通過這次考驗之後,他們已經無所畏懼了。
李惟鸞看着忘形地放聲狂嗥的部下,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吳永說得一點都沒錯,他的部隊,能打硬仗了!
自努爾哈赤起兵以來,明軍戰無不敗,丟掉了整個東北,幾百萬遼東漢人被屠戮得只剩下幾十萬,十幾萬關寧軍只能縮在堅厚的城牆後面看着建奴在關外縱橫馳聘,耀武揚威!明軍裝備低劣、戰鬥力消退是重要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還是明軍已經喪失了血性,不能打硬仗了!對於一支軍隊而言,勇氣永遠是排在零前面的那個“1”,不管後面那一串零有多長,沒有這個“1”都毫無意義!現在東江軍終於重新找回了這個“1”,雖然還沒有完成所有的訓練,但是已經可以斷言,他們已經成爲一支強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