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吳府也是亂成一鍋粥,招牌耷拉向一旁,到處是進進出出的闖軍搬着東西,還伴隨着陣陣哭聲,心頭一緊,李巖連馬都顧不上下了,直接從兩個擡着大衣櫃的闖軍頭上飛躍了進去。
不過裡面還算是讓他鬆了口氣,中都督吳襄還沒死,老態龍鍾的被扔推在地上,滿是皺紋的臉上充滿了憤怒,而權將軍郝搖旗居然親自在這裡,懷中摟着個楚楚可憐卻又明眸皓齒的江南美女,正得意的上下其手,那女人明顯亦是充滿憤怒,可又因爲恐懼而不敢躲,那神情,就算李巖都有種我見猶憐的感覺。
“住手!”
闖軍還不算趕盡殺絕,對於一些攻城時候忠心壯烈的明臣,還是給予保護的,如全家上吊的左都御史李邦華,闔家自焚的宣武侯衛時春,駙馬鞏永固,爲了表達不計前嫌,幾次突入陣中還將李自成都驚走一次的吳家自然也成了優待的目標,畢竟君主都希望自己的臣子對自己也要效忠,要樹立出榜樣來。
一聲住手還真是嚇了郝搖旗一跳,不過最近過得春風得意,看到李巖,郝搖旗也不是感覺那麼扎眼了,難得露出了笑模樣,這闖軍大旗手笑着揮了揮他厚實的巴掌。
“嘿,這不李公子嗎?老子就說,你們這羣文人士子表面一本正經的,心裡還不是悶騷的很,老子縣裡陳縣令,天天滅人慾存天理,不照樣一個月跑十八天的窯子,哈哈,也奔陳圓圓這小娘皮來的吧?去,給你李公子大人行個禮去!”
最後一句是對陳圓圓說的,啪的一巴掌拍在她挺俏的小屁股上,在陳圓圓羞怒交加中,昂起頭去,郝搖旗猥瑣的哈哈大笑着。
然而,歷史的黑色性卻是在這一刻顯露了出來,如果換個辦事圓滑的人,郝搖旗都願意讓了,那就說兩句好話將吳府保全下來就好了,可李巖卻太剛硬,太不近人情了,郝搖旗一襲揶揄的話,說的他滿臉鐵青。
“闖王下令,吳府與李府,鞏府一體撫卹禮遇,汝侯何故辱之,違抗闖王之命,馬上將東西都搬回來,向吳都督認錯!否則的話末將將上奏闖王,懲處汝侯你!”
這話聽的郝搖旗一愣,旋即那張大餅子臉也跟着黑了起來。
“呸,李巖,給你臉你還蹬鼻子上臉了吧!你算什麼東西?老子跟着老闖王造反打天下時候,你小子還在家逛窯子喝花酒呢!要老子道歉?老子不單抄他的吳府,還就抽他了!”
說着,郝搖旗上去一大腳,把吳襄踹翻在地。
李巖簡直氣得直哆嗦,手顫抖的點着郝搖旗的鼻子嚷道:“我大順大業就要敗在汝侯你的手裡,你就是千古罪人!你等着!”
憤怒的甩下衣袖去,李巖又一次翻身上馬,轉頭向皇宮奔去,目送着他的身影,郝搖旗又是不屑的吐了口唾沫。
“呸,什麼東西!”
左右張望一眼發愣的闖軍們,郝搖旗又是沒好氣的張口喝罵道:“都他孃的愣着等死啊!還不給老子繼續搬!媽的!”
…………
從吳府惹了一肚子氣出來,這次李巖是不廢話了,直奔皇宮而去,然而,在他辛苦打下的午門,這位闖軍忠心大將又碰了個大釘子。
一道上,大羣大羣的戲子,裁縫從宮門口魚貫而入,偏偏他這個制將軍進不的,如今還沒登基,李自成的皇帝排場卻已經上來了,守門的禁軍神氣的說道:“闖王偶感小恙,不見外臣!制將軍回去吧!”
“我有緊急軍情,急需求見闖王,爾等速速去通報!”
急得眼睛都紅了,李巖氣得都直跳腳,憤怒的叫嚷着,誰知道這一句話把米脂出身的守門禁軍頭領也跟着火了起來。
“嘿,李將軍你也是文人,不懂得天子爲大嗎?闖王爺說不見就是不見,快滾快滾!”
“你!”
一頭是不尊天子令,另一頭又是太尊天子令,再次碰了個大釘子,李巖在宮門口足足咆哮了小半天,方纔再一次拂袖而去,這一次,他是更加心急如焚的拉着戰馬扭頭向東跑去。
朱元璋廢除了丞相,可李自成又恢復了丞相,牛金星爲首席丞相,顧君恩與宋獻策則爲次相,牛金星此人太奸滑,此時新舊鼎革,而且最近拷餉如此嚴厲,這位新丞相倒是將大明朝那股子收禮風發揮了個淋漓盡致,李巖到時候,排隊送禮的人居然排成了幾條街那麼長,在門口又是和看門人咆哮了幾分鐘,李巖方纔失望的掉頭就走。
顧君恩府前,送禮的也不少,他主管吏政府,想要做官的更是得投其所好,再次碰了個大釘子的李巖乾脆氣憤的叫嚷出這和故明有什麼區別。
還好,闖軍還是有幾個明眼人的,宋獻策的府邸前就空了不少,而通報了姓名之後,宋獻策是飛快的親自迎了出來。
可算找到些能管事的人,李巖更是急促的連一個字的廢話都沒有,一見面就就直截了當的說道。
“建奴大軍已佔據山海關,前鋒大將是前明山海關團練總兵吳三桂!手底下都是寧遠逃兵還有京師北潰逃回遼東的寧遠民壯,我要速速去見闖王!”
山海關,吳三桂這兩個名字的分量可想而知,宋獻策那畸形的大頭上,一瞬間也是寫滿了凝重,二話不說,拉上馬車從人,他擁着李巖立馬就趕往了紫禁城。
李自成對損毀的前殿倒是沒修,他定都在西安,對京師其實興趣不大,這位農民軍領袖的觀點和當年的楚霸王項羽差不多,都是人得功名不衣錦還鄉,就猶如那錦衣夜行,誰都看不到有什麼區別?對於修繕紫禁城,李自成倒是不在意。
可保存完好的建極殿,如今卻被裁縫給佔據了,京師有點名氣的裁縫幾乎都被拉了過來,就地縫紉着龍袍,錦衣,過了幾十年的苦日子,李自成對新衣服的執念簡直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內庫內的錦緞這頭成堆成堆的消失,那頭,成箱成箱的新衣堆在一起,幾乎佔滿了大半個宮殿。
旁邊的幾個偏殿也是黑煙滾滾,這些天拷餉送來的銀子全都運送到了這裡,每百兩鑄成一塊巨大的銀板,上刻永昌年號,每天鑄好的銀兩就直接運上車拉走,另一頭出入皇宮的騾馬大車也排成了一大排。
穿過布片橫飛,還有黑煙滾滾,在中宮,李巖可算見到了闊別多日的闖王,然而令他腮幫子抽搐的是,“略感小恙”,不理朝政的闖王,正穿着厚厚一打黃袍,帶着李過,李來亨李守信等李家將領,津津有味的看着大戲。
曾經帝國的心臟,文武百官大朝會的保和殿,如今卻成了個大戲臺子。
好些天沒見到李巖,李自成倒也是一副好心情,看着他和宋獻策上來行李,老李大笑着招呼道:“李公子,多日不見了,老子甚至想念啊!來來來,一塊坐下!”
臺上正上演的馮夢龍的《警世通言》,杜十娘沉金一幕,又是不捨的扭過頭向臺上看了幾眼,李自成倒是憤恨的輕哼一聲:“這李甲虧得還與咱們一樣出自李姓,卻如此多行不義,朕已經決定了,要昭告天下,所有名李甲之人,都得改名爲張甲!”
這兒李自成還不忘黑張獻忠一句,就在他打下京師的時候,張獻忠也打進了四川,正式建立了大西政權,與他分庭抗禮,加上幾次招攬都不成,他和張獻忠可有着不少齷蹉。
可哪兒還有心思與李自成糾結這點雞毛蒜皮之事,李巖連勸諫都沒心思說了,直接焦慮的拜倒在地。
“闖王,十萬火急啊!建奴酋墨爾根代青三日前已率衆佔據山海關,先鋒已抵撫寧堡,其麾下建州八旗,蒙古八旗,漢八旗,三順王軍不下二十多萬!”
“哦?可有此事?”
這話終於讓李自成將注意力從大戲上轉移了回來,猛地看向李巖,可旋即,他臉上卻是露出一股子輕鬆的模樣,大笑着搖着頭說道:“先前老子還擔心遼東苦寒而道遠,沒想到這羣建奴如此識相就送上門來了,正好一併在京師城下滅了他們,也好找宋傻子兌現承諾,一舉收復江南!哈哈,還真是天助我也!”
這話聽的李巖宋獻策都是嘴裡發苦,京師折騰成什麼樣了!還想指望宋青書能說動江南世家歸順?不說別的,單單宋青書自己都是江南巨賈,家資千萬,自己如此拷餉,他估計都不可能放心的歸順了,此時江南上空,恐怕已經是一片戰雲,北面還要和建奴打生打死,如今也只有闖王爺還有一大羣大將軍還如此樂觀了。
“闖王,建奴先鋒爲故明山海關總兵吳三桂!此人頗有孝名!如用其父親吳襄以及家眷要挾,加以高官厚祿,並去許諾爲崇禎大葬,未必爭取不來,其麾下逃回遼東的關寧軍之精銳,還有北地遼民之悍勇,可爲我軍一大助力啊!”
“吳三桂!”
這個名字可是讓李自成心有餘悸的點了點頭,旋即倒是痛快的下令道。
“李過,帶老子的親軍,去把吳府上下接到宮裡來!”
“謝闖王!”
大喜之下,李巖再一次狠狠地一叩首。
心急火燎之下,拉着李過,一路上李巖縱馬狂奔,騎兵隊不知道撞翻了多少人,不到十幾分鍾,就再次奔馳到了吳襄府前,翻身下馬,李巖急促的就大叫起來。
“傳闖王令,接吳襄一家……”
可話才說道一半,李巖的神情就僵住了,就懸掛在吳府門口,幾十顆人頭還不住的猙獰的向下滴着血,而最前端,那個白髮蒼蒼,滿是憤怒的腦袋,不是吳襄的,還是哪個?
足足半晌,李巖方纔無比憤慨的一拳頭砸在朱漆柱上,憤怒的咆哮出來。
“郝搖旗,誤國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