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粒大的雨點噼裡啪啦的拍打着船頭,大海也彷彿開了鍋似得,洶涌的巨浪一波接着一波,大自然的力量此刻展現的淋漓盡致,哪怕是龍江船廠打造的最上等應天海船,也跟澡盆裡的玩具一般,被拋起,落下,顛簸的可以。
本來乞活軍都是旱鴨子,就算是在安慶打黑,掃出來那些打行也沒強多少,剛上船那會,一個個吐的跟叫驢似得,如今適應了這麼久,也不過是強忍着迷糊,能列陣了,這會兒三條大海船行進在茫茫夜色中,這些傢伙也一個個的縮在自己艙位不敢出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後世坐過船還是天生不暈船那種,站在品字形行進的晉江艦艦首眺望,就算晃得跟碰碰車似得,宋青書依舊跟釘子似得釘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拿着個望遠鏡不斷向海裡漆黑的一片眺望着。
“大……,嗚哇……”
沒等叫喚完呢,深夜被拎起來的張煌言一口黃水就吐大海里去了,大雨打的這書生長袍都急溼透了,也不知道多怕水,這貨還在腰上綁了根纜繩,另一頭拴在木頭橛子上,聞着那股子酸味,宋青書無奈的把望遠鏡掛脖子上,重重拍了拍他的後背。
“沒事兒,一回生兩回熟,過幾天,你就能像本帥這樣了!”
“哇……”
又是一口吐出去,胃裡估計吐空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張煌言翻着白眼直吐舌頭起來。
“還是,還是算了,學生可不想來第二次了!”
坐了一會,重心壓低,似乎緩過點氣兒來,雖然還跟瘟雞似得翻着白眼,張煌言好歹話能說利索了些,捂着胸口又是急促的接着把他剛剛被吐打斷的疑惑趕緊說了出來。
“大帥,這會不會有詐啊?施琅他回來了不直接來見大帥,反倒是讓大帥出海去迎他!這明顯與禮不符!”
“應該不會出什麼錯,來彙報的是大角島守兵,英霍山出身,沒有那股海盜能連這個都控制了!”
說是這麼說,不過宋青書也做了防備,三條大海船是自揚子號之後火力最猛的三條了,七十五米長,二層的火炮甲板,還把兩個營的乞活軍全部帶上,就算是遇到什麼事兒,也可以全身而退。
而且大角島是長江出海口的外島,再往內,整個崇明三島也被乞活軍控制了,這兒算是宋青書的家門口,他還在崇明島沿岸要害位置修建瞭如安慶城那般的永久炮臺,鴉片戰爭時候,英軍艦隊就曾經順流而上過,如今面對的假想敵雖然火力上不一定有三百多年後的英軍強悍,可實力絕對不差,七百多條船,五六萬人馬,不得不小心,現在宋青書玩船就等於在鄭芝龍飯碗裡撈食兒,誰知道他會不會來咬一口。
超出三個月時間沒回來,要說沒什麼意外估計是不可能,可這就算大角島真被鄭芝龍的海盜給佔據了,往回一退,依靠着崇明炮臺以及兩岸的炮臺支援,來多少宋青書也有信心給他幹沉長江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雨停了,把瑟瑟發抖的張煌言攙回了甲板,宋青書也沒繼續冒雨在前面頂着,畢竟他再使勁船也不能飛了,吹着那冷風,還不如在船艙裡好好待着,差不多又是二十來分鐘,小寶又是頂着個雨淋的帽子,那張帥臉凍得發白,僵着進了來。
“大帥,大角島到了,不過……”
“不過什麼?”
…………
難怪小寶嘴裡吐出個不過,端着杯熱茶拿着望遠鏡再次來到船頭,宋青書的眉頭也皺了起來,他現在麾下大小船隻也有二百多了,水手五千多,兩個師的都拉來當水兵,也不過一萬一,可好傢伙,這一眼望去,大角島的港口都沒放下,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用那幫外國鬼子話說中國克戎船點着燈火蔓延出去好幾裡,恐怕就不下二百,那喧囂之聲,離着老遠都能聽到。
揚子號還有這次領去的其他四條運貨用的大應天船,停泊在最裡頭,就算是降低了船樓保持重心向下的平穩,也是比那些破船高一結,分外顯眼,隨着海浪,也是上下翻涌一飄一飄的。
“大帥!炮洞!”
這會兒張煌言也可算不那麼暈了,手指頭直哆嗦,驚愕的向前指着,順着他的手指,可不,這次跟去的金山號,露在外面的一側,明顯能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空洞,海浪可沒這功效,唯一的解釋就是遭遇到了戰鬥,炮打的!
看着宋青書眉頭緊鎖的模樣,沒經歷過真正大戰的張煌言倒是有點慌了,急促的問道:“大帥,要不咱快點回去?”
“還不急,船都拴着,一時半會也解不開,再說,就這些小玩意,咱們也未必怕了他們,小寶,你在親兵中找幾個心腹,帶着穿雲箭過去,要施琅來這兒拜見我,要是有個什麼意外,你知道的!”
“遵命,大帥!”
小寶沒從過軍,不過宋青書找出施琅當這個親兵頭目比周遇吉還要順心幾分的原因,就因爲他接地氣,打行出身,心思縝密,親衛隊長要處理許多雜物,並不一定需要個猛將,這也是宋青書換小寶的原因,答應一聲,這小子立馬回過身,扯過幾個親兵就嘀咕起來。
宋青書雖然話說的挺硬氣,可是該有的防備還得有,這頭親兵划着小艇去傳令,那一頭,定海,撈金兩艦也是從品字形行駛到了前面,打橫過來,雖然炮窗沒有打開,可是炮手都已經在甲板做好了準備,今晚的旗艦晉江號卻是調轉了船頭,落到了後面,這一次三條船擺了個三棱鏢防禦陣,真要打起來,晉江號轉身就走。
畢竟宋青書在,乞活軍纔有靈魂,在這兒,他還死不起。
不過事情倒是沒往壞的一方面發展,大約一刻鐘,親兵划着小艇就回來了,不僅帶回來施琅,還帶回了個宋青書意想不到的傢伙。
“末將拜見大帥!”
這出海快一年了,施琅明顯也變了不少,原本的小白臉曬得漆黑,不過行動見更多了種主帥的爽快乾練,一上來,立馬恭敬的撲通一聲跪拜下來,至於旁邊那個,則散漫多了,壞了一塊的大鼻子還有點翹翹,點兒浪蕩的一抱拳。
“大帥,好久不見了!”
“何斌,你怎麼在這兒?”
宋青書還真是意外的揚起了眉頭,這滿臉瘡疤,可不是當初那個老樸客,亂找姑娘染上梅毒,差不點沒掛了,陰差陽錯又給宋青書找到了鄭和海圖的前海盜頭子何斌!
“哈,這就說來話長了!不過上次小的管您借了幾百兩銀子,這次至少是還了您二十萬兩,具體多少你還得問施琅這小癟三,您也不必太感激我!隨便賞兩個沒病的姑娘就行!”
那醜臉,真叫恨不得沒炫耀到天上去了,看的宋青書嘴角直抽不說,施琅那小黑臉也是冒出一腦門青筋。
“這些人又是怎麼回事?”
目前一肚子問號,宋青書卻始終沉住去,又是陰沉着臉像遠處一筆畫,回頭看了一眼,笑罵一句小王八羔子們,何斌這廝更加得意的一抱拳。
“哦,回大帥,這幫王八羔子落水狗,都是來拜龍頭的!”
…………
難怪施琅沒回去,不得不請宋青書親自來,在島上過了一夜,看着滿大廳什麼牛鬼蛇神都有的怪模樣傢伙,宋青書嘴角也是直抽搐,用何斌的話說,這幫傢伙,一個個長得歪瓜裂棗,跟海里螃蟹精似得,要是開進長江,估計沒到江口,崇明島與松江的炮臺就得開炮了。
但不得不說,何斌這混球真送了自己一份大禮,眼前這些都是海上的混混,會是海商兼職海盜,會是海盜兼職海商,還有被視爲賤民的疍民漁戶,甚至還有東南亞其他種族的人,更甚至還有倆白人海盜,一個黑人海盜,總之,南海大大小小的雜碎都聚全了。
這幫傢伙,既可以稱爲麻煩,還可以換一個稱呼,精銳水手!
當年十八芝隨着鄭芝龍降明,開始與大大小小海盜同夥開戰而解散開始,到鄭家軍掃平了劉香以及荷蘭人的聯合艦隊,一統南海,這其中經歷了腥風血雨不知道多少,總有一批人不願意歸附鄭芝龍這個仇敵。
再加上詔安之後,鄭芝龍把臺灣丟了,落入荷蘭人之手,偏偏,十八芝非鄭家軍親信的有一兩萬人散居在臺灣島上,就如同何斌,他們可過的太不舒服了,這頭得小心翼翼,那頭還得受到荷蘭人無比貪婪的剝削,無時無刻不回憶着當年叱吒南海的威風。
原本找到鄭和寶藏,發一筆橫財的心思落空了,何斌這貨可不甘心受窮,或者跟着宋青書屁股後面,僅僅當個下人,這人還算頗有些眼光,捲了幾百兩銀子,跑回福建去,又坐船回了臺灣,把當年的海盜兄弟召集起開,就把宋青書的事兒給說了。
大明朝只有福建以及兩廣對外開放口岸,這些港口,全在鄭芝龍手裡掌握着,就算藏着些船,也拿不到貨,聽終於有個強人冒出來和鄭芝龍叫板,不少人是心動了。
都說魚找魚,蝦找蝦,海盜也有一堆海盜朋友,既然要拜新碼頭,自然聲勢大一點更好,那些臺灣舊部又是出去串親戚,把流落南海各個島礁上窮酸海盜全給串聯了。
而且很巧的是,他們預備北上時候,正好趕上施琅艦隊從馬尼拉回來,被臺灣的荷蘭艦隊給咬住了,這頭鉅艦炮來炮往激戰正酣,那頭好幾百各式各樣破爛艦隊一下子冒出來,荷蘭人在遠東的力量也不多,被燒了兩條船,灰溜溜的就逃了。
施琅不愧是海霹靂,腦袋夠精,全神戒備的把何斌迎上揚子號,聽他一說,施琅立馬感覺到了這是個機會,剩下三個月時間,跟着這些大小頭目把南海逛了個小遍,把從東南亞採購的糧食與貨物拿出來作籠絡,給宋青書是賺到一大堆人心。
這就有了今天拜碼頭的一幕。
儀式來的還真叫給鄭重,宋青書自己都是換上了一套東南沿海道不道,巫不巫的古怪漁服,在大角島的食堂上首擺了尊不知道什麼時候什麼人刻下的媽祖像,在那古怪而神秘的奏樂中,他率先給媽祖像進了三炷香,旋即後頭大小頭目一百多號將近二百多人也是依次上前像香爐插香,外面還有幾個跳大神的。
殺了幾隻公雞,把血噴在宋青書都不知道什麼條約的結盟上,扔到火盆裡燒了,旋即這二百多人一起恭敬的抱拳在頭頂,九十度對着宋青書擺了下去,各種口音一起唱誦。
“拜見龍頭!”
繼汪直,李旦,顏思齊,鄭芝龍之後,宋青書算是南海第五位龍頭了,雖然他本人主要還是在東海混,而且第四位龍頭鄭芝龍如今還在如日中天,不過看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頭,一股子豪氣伴隨着輕鬆依舊在他心頭冉冉升起。
“好!從今天起,老子就帶着你們富貴在天!”
滿是豪邁,對着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羣,宋青書就吶喊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