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宋慶自己的想法,他是打算盯着那個工地完成,然後帶着自己手下入駐的,誰想到頭天去看過之後,暫時就沒了機會,之前一直都還算平靜的冬日,竟然開始下起了大雪,鵝毛般的雪花漫天飛舞,瞬間籠罩了整個徐州。
這小冰河期的雪景自然不同,下起來兩三天才停住,積雪竟然已經沒到了小腿肚子,當真是把宋慶驚呆了,也顧不上再去看工地方面,派洛小北帶着人給那邊送去酒肉棉衣,自己則在徐州當地操持起各項事務來。
中國古代一旦出現大雪天氣,總是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狀態,甚至可以說是兩極化的生活狀態,文人士子們歡呼雀躍,他們踏雪尋梅,迎風歌舞,要麼就是圍在火爐前飲酒談笑,再作上幾句應景的詩,反正絕對歡欣鼓舞。
但同樣的事情,到了平民百姓身上,那就是截然不同了,普通人家還好些,出門時候多加幾件衣服,晚上睡覺多添幾把柴火,可那些特別貧困的人家,一夜大雪之後,保不齊就會凍餓而死,第二天清晨醒來,很多人還會看到不少路倒屍,都是沒能夠扛過去的,每逢這種天氣,路上總是會有不少人專門推着車運送屍體,拉到城外亂墳崗子埋了。
埋了還算好,說明這拉車的有點良心,很多都是直接往地上一扔,或者放把火直接燒掉,大家圖個乾淨。
這些事情,宋慶當然不可能不管,儘管他只是個武將,並不負責徐州民政,但衛所裡面也有不少窮人家的,包括麾下將士的家人,都需要安排照顧一些。無論出於真正的關懷,還是出於收買人心,這些事情全都必不可少。
事實證明他的做法完全正確,因爲身份不同了。哪怕你做出相同的事情,效果也會大不一樣,以三品參將身份出現的宋慶,對任何平民百姓來說都是天上的人物,哪怕是軍中一些低級軍官,看他的眼神也都是崇拜加上敬畏的,這些人的家屬什麼態度可想而知,當宋將軍親手將一些慰問品交到他們手上,或者幫他們收拾被雪壓塌的房子,名聲自然滾滾而來。
徐州現在也開始說《崇禎英雄傳》了。而且還加上了入衛京師和山東平叛的段子,前兩部分原封不動,山東部分則把孔有德和耿仲明描述成迷途知返的待解救羔羊畢竟這是講述本地人英雄事蹟的演義故事,宋慶沒理由不利用起來,他打算等新營地建立起來。就開始準備了很久的宣傳工作,爲此還開始配需一些腦子聰明的傢伙讀書識字,將來成爲宣講員。
而現在出現在酒肆茶堂中說書的先生,很多都已經進入了考察名單,甚至有些就是負責此事的李三郎專門委派,因此宋慶等將官如今在徐州名氣大到沒邊,連三五歲的孩子都知道本地有了不得的大英雄。既然是大英雄的話,那自然都是高高在上,享受衆人矚目的,如今這大英雄們放下身段,幫着普通百姓蓋房子,給家家戶戶送去吃食。效果可想而知。
忙和了快五天,徐州城內外的積雪總算是清理完畢,老天爺似乎也折騰夠了,沒再出來刷存在感,宋慶總算是鬆了口氣。畢竟他自己也是很忙的,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加上操心新營地的事情,不可能總出現在別人家中幫着蓋房,如今大功告成,宋大人心情自然不錯,專門給自己放了半天假,帶着幾個隨從出門,看看這好久沒正經逛過的徐州城。
說起來這徐州城他還真是沒怎麼正經逛過,當初他的勢力範圍一直都在城西,後來並了城南之後,整個人就開始陷入一樁樁一件件的是非當中,有限的進城時間,也都是在盤算自己的生意如何鋪開,確實沒有時間輕鬆地逛街,今天好不容易找到個機會,也不給自己制定什麼路線,就沿着西門一路往東邊走,到那些有鋪面或者攤子的地方亂轉。
徐州城最近這兩年還算不錯,因爲宋慶各種生意出現,尤其是碧波池和華明池這種銷金窩,吸引了不少外地遊客過來消費,還有人專門在大風牌總號這邊等着發貨,連帶着客棧和其他小生意也興旺起來,雖然比不得當年運河過境時候,但好歹比頭十來年強多了,因此一些原本凋敝的行業,都慢慢找回點生意來,整個市面上看起來也比從前熱鬧了不少。
在城中轉了兩個時辰,快到中午的時候,宋慶隨意找了個小鋪子吃飯,點上幾斤醬肉,再來幾十個饅頭,正要吩咐開吃,卻見路邊有個乞討婆子,大冬天還都穿着件不太厚實的衣服,沿着街道乞行過來,看上去頗爲可憐。
要是換了上輩子,他真未必如何,新聞中報道過太多要飯的蓋洋樓,比白領賺錢還多的事情,很多甚至都是有組織的騙子,看到的多了之後,這惻隱之心也就沒了,甚至有些暴脾氣的,還能對這些人生出幾分厭惡來。
可這年頭不同,這年頭的人相對淳樸一些,騙子自然也是有的,但行乞這方面還不至於做的那麼沒有原則,尤其眼前這老婆子,明顯就是真沒錢而且快餓死那種,正要叫人給送過去點吃喝,再抓上把銅子,卻聽到遠處一片紛亂,似乎出了什麼事情,擡眼看去時,十幾個騎士正在街上狂奔,絲毫不顧大街上的環境,已經有好幾個人因爲躲避不及被撞上。
這夥兒人爲首的大約二十出頭,一副公子哥打扮,臉上滿是驕狂,看馬術還算不錯,身後跟着一羣豪奴,瞧着也不好惹,都像是有點功夫的,宋慶還真不知道,這徐州城中何時有了這般人物,正要找酒店夥計打聽,卻見那夥兒人已經快衝到近前,而剛剛那個乞討婆子就在路旁,儼然已經被嚇傻了,又或者完全沒有力氣躲避這些撒開了速度的高頭大馬。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宋慶還不至於有什麼動作,偏偏那位公子哥絲毫沒有減速停下的打算,依然還在快馬加鞭的朝前衝着,眼看離那老婆子只有幾丈遠了,宋慶慢慢站起身來,嘴裡嘟嘟囔囔道:“我剛多長時間沒回來啊,徐州居然都出現這麼明目張膽折騰的紈絝子弟了,看樣子以後沒事就要進城來轉轉,不然這幫小子只怕是要翻上天了!”
說完,他抄起面前的長椅,掄圓了朝那公子哥扔了過去,那公子哥原本躊躇滿志,冷不丁感到惡風襲來,他反應也真是夠快,迅速調整了姿勢,千鈞一髮之際,總算是將馬停住,堪堪將那把椅子躲了過去,身後的馬隊也跟着停了下來。
跟着,宋慶拿着一小甕酒,邊喝邊旁若無人的走了過去,叫人數出十幾個銅子來,又拿了兩個饅頭包好,遞給那逃犯婆子,討巧的笑着道:“婆婆,這點吃的您拿好,往後要是沒飯吃了,就去狗營的老營,那邊的小子還都挺熱心的,也沒人騎着馬在街上跑,天挺冷的,您老趕緊回去吧。”
“多謝公子了!”老乞婆似乎不認得宋慶,但禮數卻很周全,臉上也不見尋常乞討者那種諂媚之色,看上去竟然像是什麼大戶人家出來的人,朝着宋慶福了福身子,微笑致謝,便轉身朝着城外走去。
這樣的人物,宋慶還真是頭次見到,徐州城富貴人家他也不是沒見識過,但大多都是些豪放之人,那老乞婆顯然帶着些江南的書卷氣,聽口音也像是那邊的,從前似乎也沒有見過,心下好奇之餘,便想着找周圍人打聽打聽,誰知剛要離開此地,就聽身後傳來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夠孝順的,感情那老太太是你娘不成?”
宋慶雖說不經常來城中,但城裡卻有不少人認識他,宋家父子如今在徐州名氣極大,宋李氏因爲做了大風牌的主,也有不少人知道名號的,冷不丁聽了這麼一句,不少人都嚇得不輕,可有知道那公子身份的,臉上神色卻精彩起來,那公子自打來了徐州,就沒少在州城裡吆五喝六,不少人都盼着他早點倒黴,如今見此人惹上宋慶,頓時覺得有好戲可看。
周圍百姓事不關己,可以看看熱鬧,跟着宋慶那幾個隨從卻忍不住了,俗話說主辱臣死,更不要說人家罵的是宋慶老孃,幾人都是滿面怒色,正要起身過來喝罵,卻見宋慶嘿嘿一樂,仰着脖子喝了口氣,輕輕吐出一句:“本來還說饒了你,偏偏自己送上門來,那句話怎麼說來着die?”
最後那句高深莫測的咒語,那是連英國人也聽不懂的,其他人自然不會明白,不過宋將軍接下里的動作,卻是誰都能夠看懂,他將酒甕高舉過頭,再次做出剛纔扔椅子的姿勢,劈頭蓋臉朝那公子砸了過去。
這個距離,這個速度,公子再沒能倖免於難,直接被酒甕擊中頭部,慘叫着跌落下馬。
變起倉促,那些豪奴竟是沒反應過來,直到那公子落馬,纔有人大聲叫道:“慶爺,快救慶爺!”
宋慶的眉頭下意識便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