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正上樓,周家的四個家丁如影隨形,還有些緊張。
袁崇煥的家丁倒是很有禮貌,一直笑臉相迎,領着周正上樓。
二樓沒有包廂,一片空曠,只有靠窗的一個人側對着周正坐着。
一身厚厚的青色棉衣,端坐不動,從側臉看,有着這個時候讀書人特有的那種儒雅,卻不顯懦弱,自有精神。
周正端詳片刻,邁步走過去。
袁崇煥轉過頭,看着周正微笑道:“無需多禮,坐吧。”
周正看到袁崇煥的正臉,確實是一個儒雅的讀書人,目光平靜且堅定,一看就是有大志的那種人。
周正心裡轉悠無數念頭,道了聲謝,在袁崇煥對面坐下。
不管是袁崇煥的家丁還是周家家丁,都自覺的退出不遠,安靜的看着兩人。
袁崇煥從周正的腳步聲響起餘光就一直瞥着樓梯口,現在正面而坐,很自然的打量起來。
沒有敘茶的客套,袁崇煥開門見山就道:“周御史是不是覺得我也想棄遼,或者說,構陷滿桂的事情是我與李恆秉合謀?”
周正神色微動,盯着袁崇煥,道:“袁大人爲什麼會知道我知曉大人與李恆秉有通信?”
袁崇煥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告訴你,李恆秉確實給我寫過信,以監察御史的身份詢問遼東的情況,我只是如實的回答了一些問題,僅此而已。我與滿桂雖然有些矛盾,但也只是治軍方法不同,沒有其他恩怨,不會做出如此下作之事。”
周正聽着袁崇煥明顯是解釋的話語,眼神閃動,道:“大人既然開門見山,不妨說的更明白一些。”
袁崇煥到底是遼東巡撫,又有大功在身,即便畏懼朝堂言官,但也不至於害怕周正,哪怕周正最近惹出了一些風波,依舊撼動不了袁崇煥。
袁崇煥沒必要特意來找周正,還解釋一大通。
袁崇煥神色有着堅定的自信,聽着周正的話卻猶豫片刻,道:“我反對棄遼,若是棄遼,山海關就是退無可退,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我大明還能做什麼?”
退無可退就意味是最危險的時刻,沒人會立足在退無可退的境地,一個國家更是如此。
周正對他的理論沒興趣,只好奇袁崇煥來找他是爲什麼。
袁崇煥看着周正始終平靜的神色,心裡有些詫異而後暗自點頭。
此人要麼心志堅定,要麼就是對遼東有着成熟的看法。
袁崇煥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你那道奏本我看過了,確實有些可取之處,但你對遼東不瞭解,如果真的按照你的要求改,遼東可能內訌自敗,大傷元氣。”
袁崇煥反對改革,也是保守派。
這是周正的第一反應。
大明的保守派非常強大,他們要求維持現有的權力格局,反對任何改革,甚至於還要恢復祖制!
周正跟着端起茶杯,輕輕的喝了一口。
大明現在已經爛到骨子裡,再不刮骨療毒就只能等死了。
但是,現在大部分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哪怕建虜已經坐大,遼東一片哀呼,他們還沉浸在大明是天朝上國,強大無匹的幻覺中,醒不過來。
周正放下茶杯,道:“遼東就是一個垂死掙扎的重病人,大人想要慢慢來,抽繭剝絲的治。但下官覺得,得下猛藥,猛藥或許會致命,但更有可能獲得新生。”
這個時候除了大力改革,應對海內外的不斷的新變化外已經別無選擇,大明還如此慢吞吞的,是覺得死的不夠快,不夠徹底嗎?
周正也只能這麼說,不說國內越演越烈的流寇,關外日益壯大的建虜,大航海時代已經開啓了!
袁崇煥看着周正,一陣之後皺了皺眉,旋即點頭道:“難怪你與李恆秉會水火不容,你這個觀點,怕是在朝堂沒有立錐之地。”
這個周正心裡比袁崇煥清楚,道:“大人,你認爲想要平定遼東,我大明需要多久?”
袁崇煥聽着周正的問題沒有回答,反而道:“你要不要到遼東來?幫我做一些事情,等事情過去了,你還能回京。”
周正看着袁崇煥的神色,心知怕是他對遼東的情形也很悲觀,只是,爲什麼他後來還會提出‘五年平遼’這樣的話,爲了權力嗎?
周正不會去遼東,那是一個比京城還大的旋渦,去了能做什麼?
“大人還沒說今天的來意。”周正道。
袁崇煥眼神有異色,他現在在整個大明聲望隆隆,朝野都寄望他整頓遼東,應對建虜,跟着他是一個前途遠大的選擇,怎麼這個周徵雲好似無動於衷?
如果周正知道,肯定會罵一句廢話。
這個時候的大明,哪裡有官場不倒翁,別說袁崇煥這些邊疆大帥,就是內閣首輔還不是一個個飛速倒臺,善終的寥寥無幾?
哪怕就是皇帝,也不安全!
袁崇煥看着周正,心裡轉念一陣,道:“本來浙江道是有一個監察御史去建虜的,定的是李恆秉,現在李恆秉入獄,空了一個名額,我向皇上推薦了你。”
周正猛的雙眼大睜,面露驚容!
周正萬萬沒想到,袁崇煥給他帶來了這麼一個大驚喜!
袁崇煥的目的是什麼?
周正心念飛轉,他是堅定的反對棄遼,在朝堂上表現出了對建虜極大的警惕,應該劃爲‘主戰派’。
這場出使建虜的行動是袁崇煥提議,明面上是與建虜周旋,給遼東有喘息之機,整軍再戰。實則上,是袁崇煥主導的議和之旅!
既然是議和,爲何是要舉薦周正這個堅定的主戰派去建虜?袁崇煥不怕周正攪亂他的計劃?
還是說,袁崇煥有什麼陰謀,要順手除掉他?
對於這個敢矯旨,擅自誅殺島帥毛文龍的袁崇煥,周正一點不敢大意。
周正神色微變,迅速冷靜下來,目光炯炯的看着袁崇煥,直接要害的問道:“皇上同意了?”
袁崇煥微笑,道:“同意了,還給了你一個副使的頭銜。”
周正深深的看了眼袁崇煥,拿起茶杯,默默的喝了一口。
袁崇煥臉上笑容越多,好整以暇的審視着周正。
這個年輕人給他一種特別的感覺,每一句話都在重點上,沒有半句廢話。
是心智過於成熟,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周正很快就壓下心裡的驚疑,放下茶杯,淡淡道:“我反對大人議和,因爲建虜是嗜血野獸,他們不會遵守。新酋上位,報寧遠之敗,是他最好的立威手段。明年,他們肯定會再來!大人與其耗費精力的議和,不如全力備戰,並且盯緊建虜的動向,早做防備。”
袁崇煥卻搖頭,道:“建虜剛敗,士氣未復,短時間不會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