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百里點點頭，對這個看法表示認可道：“倪嗣沖是打老仗的，經驗豐富，不可輕視。”
方劍雄的看法得到蔣方震的支持，立刻表示：“去電告誡冷雨，當心埋伏。”
副官段風立刻要出去，卻被方劍雄叫住道：“電報上交代清楚，這是我的意思。冷雨這傢伙膽子太肥，別人說的他未必能聽的進去。措辭，嚴厲一點。告訴他，此戰關係全軍，首先要立於不敗之地。”
初冬的皖北一派蕭索，官道兩旁多爲荒野，自黃河改道後，淮河兩岸鮮有不受水患之年。
方劍雄策馬隨大隊徐徐前進，身邊的蔣方震見他目光望着原野，似乎有點走神，不由笑問：“扶國在想什麼？”
方劍雄勒馬，輕輕嘆息道：“皖北是個好地方，不過首先得把淮河治理好了。世道要亂了，我輩不光只看見地盤和利益，還得真正爲來百姓做點事情才行。不然大家打來打去，苦的還是百姓。”
蔣方震默然，方劍雄這人，怎麼說呢？遠看着覺得很高大，近看發現很普通。接觸久了才能察覺到他在心裡總是有一些很當代的當權者完全不同的心思。
“扶國，中原之爭打算走到哪一步？”蔣方震一直沒有一個明確的底線，這個跟方劍雄沒有開出底線有關係。
這個時候問，算是恰到好處吧。之前蔣方震還是有點擔心方劍雄事情太順。年紀輕輕不難生出天下捨我其誰的心態。歸國後的“北漂”生涯，多少讓蔣方震有所改變。
“周口店吧，不能再往前了。總不能真的跟北洋拼個魚死網破。蘇北的事情，我着急了。這是我的錯，急於讓呼延去蘇北，眼睛裡只看見兩淮的鹽稅，沒看見一直以來我軍力求打造的形象。反過來對我軍蘇北戰略是一種束縛。眼下的實力，坦白講還不足以據有天下。中原一仗打完，要進行戰略上的調整了。單純的軍事手段能起決定性作用。但不能只有這一招。”
方劍雄說的這些，要是李慕言或者鄭權在聽，那就是另外一番場面了。以這兩位的眼界思路。肯定能講出一番道理來。蔣方震是比較單純的軍人，政治上的火候還是差了很多。其實方劍雄政治上也是個菜鳥，他的這些招數，無非是照貓畫虎。
所以，方劍雄對政治上的人才前所未有的期盼。
方劍雄的提醒晚了，冷雨的先頭連還是遭到了伏擊。不過這個伏擊戰，打的有點讓人哭笑不得就是了。倪嗣沖是舊軍，基本上軍中都是文盲。正所謂扁擔倒了不知道是個“一”字，這樣的兵打點正常的仗還是沒問題的，不過就是不能遭遇新鮮事物。
先頭連以汽車爲載體。卡車這玩意，倪嗣沖的並沒見過啊。這玩意，也不見牲口拉着就往前跑，太尼瑪嚇人了。歷史上張勳復辟那會，討逆軍動用了飛機。直接就把辮子軍給嚇的炸了營。
卡車不比飛機，但是對於這些兵來說，也是挺嚇人的。加之這些兵在阜陽掙了錢，本來就心無戰意。倪嗣沖強令留下來附近，本來就不太情願。看見汽車，老遠的被嚇着了。妖怪啊！不少兵三四百米外呢，就開了槍。
這麼遠就開火，這還埋伏你妹啊！
倒是把先頭連給下一跳，慣匪出身的連長朱三娃，開始坐在前面副駕駛的位子覺得挺威風。槍聲一響，把這貨給嚇的一激靈，立刻拉開車門跳下車，慣性一個翻滾，找了掩護做好戰鬥準備。這貨還洋洋自得，在教導隊裡短期培訓過就是不一樣啊，等回過味道來一看，尼瑪槍聲還在一里地之外呢，頓時給臊的不輕。
嚇唬老子？朱三娃氣急敗壞惱羞成怒，立刻下令停車，擺出戰鬥隊形來。
伏擊的清軍躲在一個村子裡，就在官道旁邊。朱三娃的連隊以散兵隊形主動往前上，對面的槍打的更急了，有好幾個弟兄掛了彩。不過這個伏擊變了阻擊，就完全走了樣子。
先頭連帶了一個機炮排，三門82迫擊炮快速架起，對着清軍陣地就是一頓亂揍。朱拉風膽子也不是一般的大，對面都沒搞搞清楚有多少伏兵，就敢把三個步兵排分開用。一排居中，兩個左右，品字形往裡打。嗯，三三戰術！老師教的！這貨還很得意的這麼認爲。
倪嗣沖留下了兩個大營頭，近一千人的戰鬥兵。不過這個人多，未必就能打的贏。一百多人的先頭連，一頓炮火過去，直接踩着彈坑往裡衝，這都是玩命的打法。清軍留下的兩個營官眼珠子都直了，哪來這麼悍不畏死的兵，這炮彈還在往下掉呢。
這一愣神，壞事了。讓品字形的前面一個排給衝到了三十米開外。幾十只衝鋒槍掃射的場面，別說是清軍了，法軍在歐洲一戰的時候，就讓德軍集中幾千支衝鋒槍給打懵過。
一傢伙被放倒了幾十個人，清軍哪見過這麼打仗的，上來沒眨眼的工夫，就躺下幾十個兄弟。頓時陣腳的就有點不穩，這些綠皮還不消停，又丟過來一堆冒煙的鐵疙瘩。
要說特務團這幫孫子打仗膽子肥夠缺德，那是一點都不冤枉他們。也不知道哪個孫子發明的戰術，手榴彈先留在手裡數三聲，然後再丟出去。這一招被冷雨發現後，快速在全軍推廣。倒黴催的倪嗣沖留下的這兩個營頭，首先嚐到了這一招的滋味。
頭頂上一片手榴彈爆炸，這殺傷力還得了，一傢伙又被放倒了近百號人。一傢伙跟滾湯潑雪似的，直接被炸死的幾十號，還有幾十號被單片波及。清軍打仗都是密集隊形，這效果就更好了。一個接觸就這麼倒下一百多號，這年月哪支軍隊能承受這樣的傷亡？清軍又沒有被洗腦過，當時丟下槍跑路的就有上百號。
等到清軍上前人開始潰散，朱三娃纔算是明白對面有多少清軍。當時小腿就有點抖，尼瑪這仗打的太生猛了。對面是十倍的兵力啊，老子怎麼就敢下令進攻來着？
所謂驕兵悍將，其實都是對手給慣出來的。東征開始，特務團就一直衝在前面，遭遇的對手就沒一個像樣的。張勳還算有點戰鬥力，手裡八千江防營，算是跟安徽軍打了一仗。其他的，都是豆腐花一般，軟的不能再軟了。
這一仗打下來，朱三娃也老實多了，不敢繼續冒進。加之抓了三百多號俘虜，不能槍斃了事啊，部隊上有紀律。只好下令等待後續部隊，冷雨帶着大隊趕上來，聽了朱三娃的彙報後，也是吃驚不小。這一仗真是運氣啊，要不是清軍開槍太早，等先頭連靠近了再打，這傷亡肯定小不了。
趕上後頭電報上來，冷雨更是擦了擦頭上的冷汗。命令部隊繼續緩緩追擊，這一次小心多了，尖刀班派出去五里地。你還別說，冷雨這傢伙還是挺精明的，並沒有把朱三娃擊潰了一千多伏兵當一場勝利來看待。狗屎運這個東西，真不是經常能遇見的。倪嗣沖假假的手上也有五六千之衆，在阜陽估計又擴軍了，沒準都能有上萬人。
即便是緩緩追擊，冷雨的派出的先頭部隊，在天黑前還是追上了倪嗣沖的大隊。遠遠的看着烏壓壓的一片清軍成散開隊形行軍，尖刀班的人也沒敢直接往上衝，趕緊的回頭報信。冷雨一聽有好幾千人在前面，非但沒有加速，反而讓減速，等天黑再說。打夜戰，那是特務團的主要業務範圍啊！
接下來據實向後彙報，這會方劍雄的主力已經進了阜陽城。正在忙着整頓市面，打擊不法分子趁亂行兇。接到冷雨的回電，方劍雄多少有點慶幸。蔣方震看過電報道：“是不是集中所有汽車，趁天色沒全黑，給冷雨送點援兵？”
蔣方震這個戰術意識還是很敏銳的，出於對冷雨特務團的瞭解，提出了這個建議。
方劍雄第一個反應是打開地圖，仔細的端詳起來。這些地圖可不是清朝自己畫的，而是花錢僱了德國人的考察團畫的。儘管這麼做有點賣國，不過德國人一時半會也夠不着中國就是了。等歐戰打起來，德國人還得求中國呢。
“從地圖上看，今天晚上倪嗣沖的大隊夜宿太和縣是肯定了。有一個問題，一旦倪嗣沖獲悉伏擊部隊的消息，會不會連夜逃跑？”方劍雄提了這個假設，蔣方震立刻反應道：“扶國的意思，這時候的謹慎是多餘的？”
方劍雄點點頭，不過還不敢太肯定。蔣方震對着地圖看了看道：“不如讓冷雨發起嘗試性的進攻，比如開了幾炮，看看反應？”
“冷雨有兩千人，集中起來使用，不難擊潰倪嗣沖部。追擊就更不在話下了，下決心吧，讓冷雨不用等待，直接發起進攻。”方劍雄狠狠的錘了一下地圖，蔣方震遲疑了一下，點點頭認可道：“那就打，不過還是要趕緊派出增援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