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寬闊的村道上。
一人,踽踽而行,夜色也難掩他愉快的心情。
回鄉的感覺,如此之好。
他恨自己爲什麼沒有早點回鄉。
不,太早回鄉,梅骨還沒有離婚,他只會看着她和陸景升出雙入對而懊惱。
現在他回來了,梅骨離婚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從村委會告別梅骨,一路懷着愉悅的心情回到家裡。
打開別墅大門,院子裡一道身影嚇了王步堯一跳。
“王清堯,你幹嘛?大半夜鬼鬼祟祟的。”
“你才鬼鬼祟祟,深更半夜不着家,去哪兒了?”
廊下燈光映照在王步堯臉上,他滿臉寫着:要你管,嘴上卻道:“你猜。”
王清堯冷哼一聲:“還用猜,腳趾頭想都知道,跟個發情的公青蛙似的,還能去找誰?”
“狗嘴吐不出象牙。”
王步堯懶得和王清堯吵嘴,徑自朝屋子裡走。
王清堯卻攔住他去路:“說,梅骨都說我什麼壞話了?”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是君子,她纔是小人。”
“王清堯,梅骨沒你這麼差的格局。”
王步堯本想推開胡攪蠻纏的王清堯,徑自去睡覺,但想想氣不過,王清堯怎麼能說梅骨是小人呢?
一股子火氣升騰起來,王步堯鄭重看着王清堯,皺眉道:“王清堯,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能不胡攪蠻纏呀?管天管地,就是管不好自己,我是你弟,不是你老公,我和誰交往,和誰戀愛,和誰結婚,用得着你指手畫腳?你把管我的心思花到堪龍劍身上,堪龍劍也不至於和你分手。”
“分手,他敢?”
上次因爲擔保的事吵架了之後,堪龍劍正和她冷戰中。
王清堯一向要強,堪龍劍不主動低頭,她也是不會主動低頭的。
“我們只是冷戰。”王清堯傲嬌道。
王步堯搖搖頭:“你開心就好,你要嫁出去,還是娶進來,還是單身一輩子,我都不會干涉你。王清堯,尊重他人命運,你懂嗎?”
王清堯翻了個白眼,但也沒有反駁王步堯的話,只是道:“梅骨對我的方案都發表了哪些高談闊論?”
“梅骨說,你的方案做得比她好。”
“怎麼可能?她真這樣說?”
沒說壞話,反而肯定,王清堯不信。
“愛信不信。”
“可是爸都說我的方案不如梅骨的方案好。”
有老王書記撐腰,梅骨還能不蹬鼻子上臉?
“爸說的也沒錯。”
“那梅骨還……梅骨可真夠虛僞的。”王清堯嘟噥。
王步堯嘆口氣:“二姐,你這個人啊,你就不能把人往好處想?”
“爸都說我的方案不好,梅骨還說我的方案比她的方案好,她就是爲了立自己的好人人設……”
“梅骨認爲,你的方案在立足永和村的自然資源基礎上,人造一座集觀光、娛樂、休閒、度假、探險、健身爲一體的人文景觀出來,在全國本就有這樣的成功先例,比如望仙谷。假如能順利拉到二三十億的投資的話。”
王清堯心頭一怔:是啊,她的方案並非不好,只是鉅額的投資問題導致方案的可行性顯得不切實際。
“爸有自己的觀點,梅骨也可以有自己的觀點,倒是你,王副書記,你自視甚高,個性強烈,在這件事上,怎麼反而沒有自己的觀點了呢?”
姐弟二人,算是不歡而散。
王清堯回到房間,耳邊一直迴響着王步堯的話,譏諷中又帶着恨鐵不成鋼。
王清堯怎麼也睡不着了,拿出梅骨那份方案,坐到檯燈下,仔細研究起來……
次日,村委會,老王書記召開全體村幹部開會。
所有人都認真讀了梅骨和王清堯的方案,以及她們彼此對對方方案的總結,每個人都在心裡讚歎兩個女孩子的優秀,同時冒出一個想法:清堯書記遇到對手了。
到了投票表決的時刻,因爲是不記名投票,除了王清堯,沒有人猶疑,很快就有了票選結果:梅骨的方案獲勝。
王清堯的方案,僅獲得一票。
投票人就是她自己。
場面已經極度尷尬,老王書記一宣佈散會,村幹部們趕緊逃之夭夭,王清堯帶着最後的驕傲喊住梅骨。
“你不是跟步堯說,我的方案比你的方案好嗎?爲什麼你還是把票投給了自己?你果然虛僞。”
票選結果,梅骨勝出,這無疑是當衆打了王清堯的臉,被她責難,是意料中事。
梅骨不慌,說道:“方案只是構想,終究要落到實處,清堯書記的方案設想雖好,但投資確實是一個大問題,莫說咱們永和村,就是咱們市裡,也難以拉到幾十億的項目投資,可操作性方面不現實。”
這是王清堯失策的地方。
她以爲老王書記要他們出方案,就只是想考考她們做方案的能力,於是,她只管把書面文章做漂亮,想要全方位碾壓梅骨,卻沒想到老王書記是真的想要做活旅遊這篇文章。
王清堯覺得自己被父親擺了一道。
“梅骨,你別得意,你的方案要實施,也是一筆不小的錢,我的幾十億投資拉不到,你的幾千萬投資就能拉到嗎?核電承包商營地項目剛剛上,已經掏空了村委會的財力,巧婦難爲無米之炊,我看看你一個破教書的,到哪裡弄那幾千萬的投資。”
王清堯有把握,憑梅骨的人脈、資源,怎麼可能幹成這樣的大項目?
梅骨也別指望老王書記能給她兜底。
老王書記要是還有地方拉投資,就不必帶着全家老小爲村委會擔保銀行的貸款了。
而梅骨眼中,幾十億是天文數字,幾千萬又何嘗不是?
王清堯話雖難聽,但說的也是事實。
因而,她神色肅然,並沒有與王清堯逞口舌之快。
等王清堯離開,梅骨便悄悄來到老王書記辦公室外,老王書記正在接受記者採訪。
雖然動了一次手術,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老王書記的精神頭依然矍鑠,彷彿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
記者:“永和村在成功建設工業小區後,又進一步抓住核電站和高速互通口建設的商機,發展物業經濟,對永和村的進一步發展有什麼好處呢?”
“我們永和村與多家單位合作籌資7500萬元興建‘永和苑’核電承包商營地,專供核電承包商檢修維護工作人員入住,今年底開始,每年可爲村財增加500多萬元收入,有效形成互動發展模式,實現產業與村莊共同發展……”
老王書記意氣風發,記者朋友頻頻點頭。
梅骨站在門口,看着激情四射的老王書記,說不清是羨慕還是崇拜。
永和村沒了老王書記可真不成。
幸好老王書記的病體轉危爲安了。
梅骨慶幸着。
記者採訪結束,老王書記送記者到樓下,再回來時,見梅骨還站在他辦公室門口,便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梅骨,怎麼站在這裡?進來進來……”
梅骨跟着老王書記走進辦公室,一臉不安。
“書記……”
“有什麼事,大膽說。”
“我的方案真的要實施嗎?”
“都通過村委全體幹部的票選了,當然要實施。”
“可是書記,投資……”
“你負責。”
“啊!”梅骨發出不可思議的驚呼。
“你的方案,當然由你來當負責人,投資的事大家一起想辦法……”
梅骨剛想鬆口氣,老王書記就補充了一句:“我讓清堯和你一起想辦法。”
梅骨的神經又緊繃了起來。
清堯書記自己的方案被斃了,被斃的理由是搞不到錢,現在又讓清堯書記幫她搞錢,老王書記是會搞事情的哈!
……
……
鄉里,畲族九穩包店。
藍禕不在家,去學校上班……主要是看報紙去了。
家裡只剩下梅香香、一一和藍父。
一一快半歲了,已經開始吃輔食,在他背後墊枕頭被子之類的,他就能坐在搖籃裡吃了。
梅香香喂他吃完米糊和果泥,拿了把撥浪鼓讓他抓握。
一一抓着撥浪鼓隨便搖晃,撥浪鼓就發出“咚咚”的聲音。
一一自己把自己逗樂了,發出嬰兒特有的笑聲,特別可愛。
藍父一邊和麪一邊朝着一一笑,那是身爲爺爺纔有的寵溺的笑。
“爸,我來幫你吧。”
梅香香洗了手,繫上圍裙,想要幫藍父做九穩包。
“不用不用,你照顧一一就可以了。”
“我想跟你學習製作這些畲族美食,我如今是畲家的媳婦了,您得把這些手藝交給我。”
梅香香是認真的,跟着公公學會了製作畲族美食,她以後就有了一技之長,可以開店賺錢。
藍禕不把工資卡交出來,她不能什麼都不幹,只讓公公養自己,公公老了,萬一哪天……
梅香香盯着藍父,突然冒出這個想法,自己把自己嚇了一跳。
呸呸呸,怎麼能烏鴉嘴呢?
大吉大利。
梅香香在心裡正罵着自己,忽然見藍父的身體一僵,手也不和麪了。
“爸,你怎麼了?”
梅香香才問了一聲,藍父的身體就朝前栽在了櫃檯上。
“爸,爸……”
梅香香着急上前查看藍父,藍父手腳抽搐,人卻已陷入昏迷。
“藍禕,藍禕……”梅香香掏出打給藍禕,沒有接。
梅香香又給衛七巧打電話:“媽,媽……”
衛七巧正在山上採茶呢,黑黑的雙手在茶樹間快速移動,她的手機躺在家裡的竈臺上,如何震動,她都聽不見。
“姐姐,姐姐……”
梅骨接到梅香香電話時,電話那頭哭聲一片,梅香香的,小一一的……
藍父死了。
走得十分匆促,死於過勞。
藍父的身體一直不好,只是他爲了省錢,從來不捨得去醫院檢查,就算有不舒服,也自己忍着。
藍父的喪禮一切從簡,因爲沒錢可以大肆鋪張。
九穩包店暫時拆除,佈置了簡單的靈堂。
藍父躺在木板搭成的牀上,已經永遠閉上眼睛,只有遺照還在幾盆菊花中慈祥笑着。
靈堂地上,披麻戴孝燒紙的,是梅香香。
同樣披麻戴孝,但坐在一旁發呆的是藍禕。
衛七巧抱着戴了藍色孝帽的一一,坐在藍禕身邊。
藍父死了,她害怕,所以躲在藍禕身邊。
梅骨拿了一捆紙錢,蹲到地上,幫着梅香香一起燒。
“喪禮的錢,我儘快想辦法還你。”梅香香擡頭,歉然對梅骨說道。
她眼底有未乾的淚痕。
自從嫁過來後,藍父就對她很好,對一一也很好,藍父是梅香香生命裡唯一感到溫暖的長輩。
因爲有了藍父,這個家成了梅香香的港灣。
她終於覓得一方安全的避風港。
但是現在,這麼好的公公,說死就死了。
梅香香的眼淚又浮上眼眶,一顆顆滴落在跳動火苗的火盆裡。
她和一一以後該怎麼辦哪?
靠藍禕是靠不住的,他連兒子病了都不肯出醫藥費,父親死了也不肯出喪葬費。
他死守着他的工資卡,誰也拿不走分毫,因爲他自己也不花分毫。
過去,一家三口還能靠着藍父的九穩包店過日子,往後呢?
公公死了,誰來養他們?
梅香香不敢想以後,眼下就夠她頭疼的了。
這喪禮,還是她託梅骨借了錢來辦的。
梅香香也想向衛七巧借錢,但衛七巧的錢向來只進不出。
接到梅香香的求助後,梅骨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也沒多少,又向王步堯借了一部分,這才湊了喪葬費,替梅香香救急。
“別想那麼多,錢的事不着急。”
梅骨安撫梅香香。
“大哥啊,大哥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有女人鬼哭狼嚎從外頭衝了進來。
是藍屏。
她身後跟着她的丈夫。
藍屏一進靈堂,先是撲到藍父靈前哭了一通:“大哥啊,大哥啊,你的命怎麼這麼苦啊?”
“姑姑,你不要太難過……”衛七巧上前安慰,藍屏給了她一個惡狠狠的白眼,衛七巧抱着一一,退到藍禕身邊。
藍屏看着面無表情的藍禕,氣不打一處來。
親爹死了,他竟然能面無表情,安坐泰山,彷彿靈前躺着的人和他沒有半毛錢關係似的。
這是怎樣的一個人?
毫無人性。
藍屏衝到藍禕跟前,擡手就給了藍禕一巴掌。
藍禕直接被打蒙了,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嚇得一旁的衛七巧一激靈,也跟着站了起來。
一一受了驚嚇,在衛七巧懷裡哇哇大哭。
梅骨和梅香香也被藍屏的舉動驚到,忙起身走過來。
衛七巧抱着一一,趕緊躲到兩個女兒身後。
衛七巧從來沒有這麼慫過,生怕下一秒,藍屏的巴掌就朝她幹過來。
藍屏沒有,藍屏纔不屑看梅家的人。
她看不起梅家的人,偏偏梅家的人就嫁進了藍家,藍屏一年來的窩火此刻全部爆發。
“藍禕,你把錢還給我!”藍屏衝着藍禕怒吼。
而藍禕,雖然被藍屏打了一巴掌,半邊臉還印着鮮紅的五指印,卻彷彿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伸出手指扶了扶鼻樑的鏡框,一臉懵懂看着藍屏。
對對對,找這麼個啥也不懂的侄兒要賬,又怎麼會要得到呢?
藍屏轉過臉來,血紅着眼睛盯着梅香香,說道:“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