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譚錦瑟稱作“娘”的這位婦人不由淺淺一笑,起身捶了捶自個兒腰背,道:“不做這個還能幹些什麼?成日在家裡待着也是無聊,不給自個兒找些活幹只怕死得更快。”
譚錦瑟美目一瞪,道:“您又說這些話!死啊活啊的,咱們又沒幹傷天害理損人陰德的事,憑什麼就要早死?!要死也得死在譚正淵那老畜牲的後面!”
婦人倒是生了一對同譚錦瑟一模一樣的美眸,這眸中閃過一道厲色,語氣也變得冰涼:“瑟兒,老畜牲那邊的事如何了?”
譚錦瑟哼了一聲,道:“他這兩日給那譚小畜牲僱了個鑑寶師父,依我看這不過是幌子罷了,很可能老傢伙又要幹上一票大的,這鑑寶師父是他想拉下水來合夥的,我們的機會很快就來!”
“很好,”婦人脣角勾起抹怨毒的笑,“最好這老畜牲選一個大的墓動手!否則還當真不能將他全家來個滿門抄斬呢!”
譚錦瑟的眸中亦是心緒複雜,母女兩個對着沉默了一陣,譚錦瑟方緩和了神情輕聲道:“杜鵑那丫頭呢?怎麼也沒有在房裡伺候您?”
婦人便也放柔了語氣,笑道:“那小丫頭嘰嘰喳喳地一天到晚在耳邊聒噪,我趕她到外面買包子去了,瑟兒要不要留下吃點兒?”
“不了,”譚錦瑟笑着握住婦人的手,“娘您早些歇息,別總幹這些費神的活兒,沒事兒了就多出去逛逛,反正現在這裡的人也認……認不出您來了。”
婦人摸了摸自己臉上的麻子坑,倒也不以爲意,笑着道:“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不必總往我這裡跑,免得讓那一大一小兩個畜牲起疑。既然無事就趕緊回去罷,我不留你了。”
從原路悄悄出了這婦人的院子,譚錦瑟仰起頭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機會就要來了,自己的任務就要完成了,終於……終於可以放下一切,終於可以去過正常人的生活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不知爲什麼,她的腦海裡閃過了那個叫做葉月明的男人的笑臉。
“葉月明”第二天果然一早就來到譚府盡職盡責地教譚大少爺鑑寶了。譚老爺也大方地讓出了自己的藏寶室給這兩人“上課”用,明月夜正好藉機將整個藏寶室觀察了一遍,並沒有暗門密道之類的跡象,而這衆多寶物之中也沒有他要找的東西。
於是趁譚老爺子先行離去,明月夜使盡招術,百般套辭兒,想要從譚大少爺口中打聽出關於那東西的蛛絲馬跡來,卻發現譚大少爺對那件東西相關之事竟是絲毫不知,可見這譚老兒還真是對那東西寶貝得緊,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曾透露一分一毫。
譚大少爺身上也是揹着任務的——他的任務就是想盡法子拉攏明月夜,好讓他死心踏地的同自己父子兩個合作幹買賣,譚老爺讓他做的就是:投其所好,收買其心。而據譚少爺觀察,這個“葉月明”除了喜歡古董之外就是喜歡……女色,是的,女色。
昨兒譚少爺就看出來了,葉月明這雙眼睛自從譚錦瑟出現在廳裡的時候就沒移開過。這並不奇怪,一來譚錦瑟本就生得容貌出衆,二來這小子一看也是個風流貨色——人不風流枉少年嘛!譚少爺譚華年並不在意他的那個妹妹——幾個月前她才被譚老爺派人從遠房親戚那裡接回家來住,兄妹兩個根本還沒建立什麼感情,更何況,譚錦瑟不過是譚老爺十幾年前從譚府趕到外莊——也就是那遠房親戚所住之處的一個小妾所生的女兒,聽說當時那小妾大概是患了什麼能傳染人的病,渾身肌膚潰爛,譚老爺怕過了病氣給府中其他人,便將這小妾送去了外莊將養,被送去外莊時已經懷了幾個月的身孕。
後來聽說她生了個女兒,再加上因那病落了滿臉的麻子坑兒,譚老爺便更沒心思接她回來了。及至後來又聽說那小妾生下女兒後沒過一年便得病死了,直到前一陣子那外莊親戚來信說譚錦瑟已經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總在外面住着也不大好,譚老爺這才叫人將她接了回來,孰知一接回來看時竟是個如此羞花閉月的女兒,便也把嫌棄之心去了個七八分,令她好生安頓下來,吃穿用度都同正經主子一般,倒也沒有虧待她。
只不過譚老爺畢竟是個生意人,凡事都要考慮有利可圖的那一面,於是便讓譚華年領着譚錦瑟加入了本城上流階層子女們組織起來的那個什麼蘭心雅社,希圖憑着譚錦瑟出色的姿容能夠攀上一門好親事,以利於自家生意的發展。
眼下,既然這個於譚家買賣有大用途的葉月明對譚錦瑟有好感,那就不妨把譚錦瑟當成個餌來誘他上鉤,以達成雙方的合作意向,而至於將來會不會把譚錦瑟嫁給他,那也是以後的事兒了,譚華年才懶得操那份兒閒心。
打定了主意,譚華年便趁喝茶休息的功夫笑嚮明月夜道:“葉兄,明兒個小弟有個應酬,恐不能跟隨你學習鑑寶了,特先打個招呼。”
明月夜不以爲意地道:“好說,大少爺直管去就是,我後日再來也不耽誤什麼。”
譚華年笑起來,衝着明月夜擠了擠眼睛,道:“你我兄弟一場,自該有福有同享纔是——我去的那應酬不是別個,正是本城一干富家子弟閒來無事攛掇起來湊的一個社聚,喚作‘蘭心雅社’,倒也沒什麼玩兒頭,不過是湊在一起吟吟詩作作賦,偶爾一起出去遊玩遊玩罷了。只不過呢……社裡頭可是着實有那麼幾個美人兒很是養眼,葉兄若是不嫌棄,不妨明日同小弟一起去湊湊熱鬧……哦,對了,小妹錦瑟也是那社中成員,屆時我們三人一同過去,可好?”
彷彿就因聽到了譚錦瑟也要參加,“葉月明”的眼睛一亮,卻故作遲疑着道:“這……不太好罷?我是外人,只怕你們那些社員是不許我參加的。”
“誒!怕什麼,我薦你入社就是了!反正咱們兄弟兩個日後也是朝朝相伴,差不了什麼事兒!”譚華年拍了板兒道,明月夜便也不再推辭,笑着應了。
於是便到了蘭心雅社聚會這一日。明月夜一大早起來梳洗完畢,草草喝了兩口粥便預備出門,同心兒打了招呼,說是今晚也許不能回來吃飯,心兒本也正想同他說自個兒今日想要出門去的,見他這麼說了索性就沒吱聲——免得這傢伙不肯同意她去參加蘭心雅社。
明月夜出門後先去買了身新衣,藤蘿紫的古香緞子,外罩一件顏色輕淺的絲袍,長髮隨意在腦後挽起那麼一綹,系一根同色的長絛子,其餘便散在背後。進了譚府門時,就連譚華年也給看得呆了一呆——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哥兒!
天龍朝的服飾風格集古往今來歷朝優良者之大成,顏色上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忌諱限定,因而服飾款式異彩紛呈,於男子來說通常會選擇青、藍、褚、綠等較爲平和的色調,再或自認爲長相不俗的也可選穿白衫,然而顏色張揚或鮮豔的就很少有人有這等勇氣去穿了。紫色衣衫雖看上去偏冷偏沉,可卻又有一種別樣的張揚惹眼,一個選擇不好只怕就要落人笑柄。
譚華年長這麼大是頭一次見人敢穿這樣顏色的衣衫出來,也是頭一次見人能將這樣顏色的衣衫穿得這麼恰到好處,這麼無可挑剔。由衷地把明月夜誇讚了一番後,兩個人便在府門外馬車旁等着譚錦瑟出來。
譚錦瑟也是精心妝扮了一番的,水紅色的廣袖裙兒,外罩金線織的短襦,正襯了這金燦燦的秋季,華美而奪目。才從門裡出來,一眼便被明月夜那身紫衣吸引去了目光,眉眼彎彎地在那裡衝着她笑,涼涼的秋風拂起披散的長髮和絲袍的下襬,端地是丰神俊朗……傾國傾城。
譚錦瑟有些失神,以至於一時間竟忘記行禮招呼,卻見這個“葉月明”輕笑一聲,竟直直地將一隻大手伸到她的面前來,毫不避諱地望住她的眼睛,語態撩人地低聲道:“在下扶小姐上車。”
譚錦瑟想起昨日他用幾塊破石頭和一條蜈蚣屍體揭穿並嘲笑自己的事來,她本該不理他的,甚至可以斥他一聲輕薄,可……可她卻彷彿被什麼力量控制住了一般,嗔也嗔不出口,移也移不開目光,迷迷糊糊地在他陽光般的笑容中伸出手去,輕輕地放在了他溫熱厚實的手心裡,而後就如同被勾了魂兒一般地隨着他上了馬車。
社聚的地點寒煙樓就建在漾霞湖畔,是個格調高雅的茶肆,平常百姓是沒這個財力在此樓喝上一回茶的,因而這樓中客人並不算多,環境相當幽靜。寒煙樓共高七層,底下四層皆是磚石砌就,上面三層纔是木石混合建成,最頂上的那一層如同一座大大的亭子,四面皆敞,只有十二根兩人合抱的粗粗柱子撐着亭頂,四外一圈高至胸部的木頭圍欄圍着,倒是個絕好的賞景乘涼之所。
蘭心雅社的聚會處便定在了這最高的一層上,好在今日風和日麗,不冷不熱,正適合登高遠眺。
心兒和陳婉婉來得有些晚,只因爲兩個人出門兒前在心兒那住處趕着做了些點心一併帶了來——這也是婉婉說的,因這城中大部分好的酒肆茶樓他們這夥人都早已經去得熟了,沒什麼新鮮的吃食可嘗,所以幾乎每次聚會女孩子們都會從自家帶來一些美其名曰自個兒做的點心來給大家吃,一來會讓彼此更覺親近,二來也是女孩子們相互比誰更心靈手巧的機會。
所以當心兒和陳婉婉拎着食盒登至頂層觀景亭時,蘭心雅社的成員基本上已到得齊了,心兒才略略平了平因爬了七層樓而略感氣喘的氣息,就一眼瞅見了那圍欄邊上坐着的那個穿紫衣的男人,登時倒吸了口氣,險些“呀”地一聲驚呼出來。
——老天!明月夜這傢伙怎麼也會在這裡?心兒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那廂明月夜也睜大着眼睛瞪過來:這——個——臭丫頭!居然揹着他偷偷溜出門來——竟還莫名其妙地也加入了這個什麼破蘭心雅社!把他的話全當了耳旁風麼?!老天!氣死他了簡直!他真是恨不得現在就衝上去狠狠地照着這臭丫頭的小屁股上來上一巴掌!
心兒發現了明月夜瞪過來的眼睛裡透出的兇惡目光,不禁又是驚慌又是好笑又是害怕,下意識地往陳婉婉身後縮了縮身子,耳裡卻聽見明月夜用內力送過來的話:“臭丫頭!你給我等着!看今晚回去怎麼收拾你!”
這廂已經有人在爲明月夜和陳婉婉、心兒兩人做介紹了,結果因兄妹兩個一個早稱自己姓“嶽”,另一個稱自己姓“葉”,卻是沒法兒再對別人說自己兩人是兄妹了,只好裝作素不相識,假意相互廝見過,心兒實在忍不住想笑,一閃身便躲到柱子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