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落眸子亮了一亮,道:“這是一條極重要的線索!如此愛乾淨已經近乎於潔癖了,而產生潔癖的大部分原因來自血親身上傳承下來的,小部分原因則是幼年時曾受到過突發事件的刺激,導致產生如此極端的行爲。——這便是老爺子的特徵之一,或許能夠成爲我們將其由人羣中找出來的重要依據。”
心兒垂着眸子繼續道:“記得老爺子每次傳授家兄功夫時,我就在旁看着,他總是很在意自己的頭髮是否亂掉、衣服上是否有褶子,甚至如若家兄不小心將灰塵弄在他的身上,他都要大發一頓雷霆,而後很快便離去了。無論是用哪一個身份、傳授哪一門功夫都是這樣的,尤其是在教我鍼灸之術時,每一次都要我必須淨手三次,直到他檢查過確無問題了才肯手把手地教,而至於熬藥這一類近煙近火的事,他基本就只用口述,根本碰也不碰。”
冷落起身走至南面的書架旁,從中抽了一本厚厚的灰藍色封皮的冊子出來,翻了一陣,打開其中一頁,道:“這一本醫書是前朝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太醫所作,有一章便專門講到了潔癖這種心病。且看這裡寫道:‘除卻父母身上遺傳下來的原因之外,還有一些人是在周圍的不良刺激下被誘發潔癖的,包括長期的精神緊張,如做工和生活環境的變換加重了責任,做工過分緊張、要求過分嚴格,或者處境不順利,常擔心發生意外等;此外還有嚴重的精神創傷,如近親死亡、突然驚嚇、嚴重的意外事故、瀕於災難性的破產等。’【此段來自百度百科——作者注。】我們便可以從這一方面下手調查。”
明月夜聞言不由一聲哼笑:“怎麼查?把全天下人挨個兒查一遍?”
冷落道:“這是用來篩選候選人的最後一個條件,我們顛倒了順序,首先老爺子是男是女?既已確定他是一個人而非一個團伙,那麼性別就更重要了,這是第一個篩選條件。”
“嗯……”那廂高興忽然出聲,看了眼明月夜,卻欲言又止,明月夜歪頭瞟他,等了半天也未見吐出一個字來,便挑起眉毛來似笑非笑地看着高興,道:“你有話要跟我說?悄悄話麼?來來,到這兒來說。”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高興又窘又惱:若真須說悄悄話傳音便可,還用得着他湊到他耳朵邊上去說麼?!這混蛋分明就是在戲弄他!……偏這話他還當真沒法子直接問出口,直憋得臉都紅了,急得旁邊的陳默一把拍在他的後背上:“你倒是想說什麼啊?”
高興冷不防被他這麼一拍,脫口便道:“小解……”
“想小解就去啊,看把臉都憋紅了!”陳默瞪大了眼睛看他。
“我是說——有、有沒有見過老爺子小、小解……”高興窘得說話都結巴了,轉頭瞪了陳默一眼,又飛快地看了眼對面咧着嘴衝他笑的明月夜,愈發覺得不自在起來。
“明白了,你就是想問問老爺子撒尿的時候是站着的還是蹲着的,對罷?”明月夜一臉地壞笑,“可惜,甭說撒尿了,就是連放屁都沒聽他放過一個。”
一旁的冷落便看向心兒,輕聲道:“心兒,你再細想想,老爺子還有什麼類似潔癖之類的特徵麼?”
心兒想了一陣,終於擡起臉來,見眼睛紅紅的,竟是方纔低着頭在那裡悄悄地哭過了,此刻已恢復了平靜,只搖了搖頭道:“一時半刻還想不大起來。”
明月夜看見心兒哭紅的眼睛,心裡又是懊悔又是心疼,恨自己那會兒在落腳處時不該說那麼重的話,一腔的幽怨忿悶立時消散得無影無蹤,站起身就要過去心兒旁邊,卻不防冷落也正要過去,兩個人同時邁了兩步又同時立住,四隻眼睛對在一處,房中氣氛便古怪起來。
沈碧唐眨巴着迷離的睡眼,看看明月夜又看看冷落,心道這是要打架麼?方纔還說得好好兒的怎麼突然就鬥雞似地對上眼兒了呢?
明月夜瞪了冷落片刻,估摸着這小子見他要過去必會知趣兒而退,於是收回目光再次擡腳走向心兒,卻不料冷落似也抱着同樣想法,兩個人再次同時邁開步子又同時停住,高興在旁看着都覺得尷尬了,陳默更是沒忍住“嗤”地笑了一聲出來。
同樣覺得尷尬的還有心兒,冷落和明月夜的心思她當然都很清楚,生怕明月夜性子一起,當着衆人同冷落鬧起來,好不容易這兩個人才肯站在同一條船上共同對敵,這樣暫時的和諧千萬不能打破。
心兒急中生智,向着冷落道:“冷公子,我……我有些渴。”
冷落聞言轉身出了房門去叫下人泡茶,明月夜暗暗得意:這臭丫頭總算明白誰在她心裡才該是最重要的一個了!順手把自己那把椅子拎上,徑直走到心兒旁邊坐下,把原本坐在那裡的沈碧唐一屁股拱到了邊上去。
沈碧唐暗罵一聲,揮手敲在明月夜後腦勺上,明月夜便在他腿上踹了一腳,兩個人動手動腳了一陣,直把陳默和高興看得傻了眼:這麼正經嚴肅的場合,這兩個傢伙居然——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裡打打鬧鬧?!
一時冷落從外面回來,後面跟着個小廝,將茶盤放在桌上後就退了出去,茶盤上除了茶水還有一盞蓋盅兒,冷落端在手裡走至心兒面前,輕聲說道:“心兒受了傷不宜喝茶,正巧廚房裡熬着老蔘湯,喝些於身體多少有些好處。”
心兒低聲謝過,伸手要接,冷落看了眼那蒼白微顫的小手,手指上還纏着紗布,直心疼得兩條修眉幾乎擰成了結,長腿一伸勾過旁邊椅子,徑自在心兒另一邊坐下,揭開蓋盅兒的蓋子,拿了湯匙舀起一勺放在嘴邊吹了吹,而後遞向心兒脣邊,凝眸望着她,沉聲道:“你手不方便,我來餵你。”
這下子先把陳默和高興給看得驚住了:老天!想我們頭兒那是多麼冷心冷面的一個人呢!人前人後永遠都是一副石頭狀,別說稍有“柔和”之舉了,就是表情也罕少有變化,沒想到此時此刻居然——居然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去伺候一個姑娘!先不說這影不影響他剛正不阿的形象了,這麼光明正大的與心上人你儂我儂也實在是……實在是太讓旁人臉紅了罷?!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英雄難過美人關?這就是所謂的鐵骨柔情?……噯呀……
高興臉皮兒薄,看得微紅了臉,低下頭去假裝喝茶。陳默則是直接覷着眼兒“偷”看,神色間還帶着幾絲興奮。另兩人的反應卻沒這麼樂觀,沈碧唐冷冷瞪着冷落,心裡已經開始從冷家的第一代祖宗罵起了,明月夜則乾脆伸過手去,冷哼一聲道:“不勞費心,舍妹由我這個當哥的來照顧就好!”
冷落並不去看明月夜,仍只凝眸望着心兒,湯匙也一直在她脣邊遞着,紋絲不動。明月夜的那隻手就伸在旁邊,更是沒有要拿開的意思,兩隻男人的大手徹底把心兒的小臉兒給包了起來。
心兒又窘又急,這情形還不如方纔呢,如今都追到臉上來了!這可怎麼辦纔好?!
沒有再多做考慮的時間,心兒輕啓雙脣,任冷落將勺中蔘湯小心喂進口中,明月夜心裡一陣着惱,直道這臭丫頭果然是胳膊肘朝外拐,說來說去她到底還是偏着冷落多些!眼看着這股子火氣就要壓不住,忽覺心兒裙下小腳在自己腳上輕輕踩了一下,由於體虛,這一腳沒有半點力氣,更像是在衝他撒嬌,讓他暫捺片刻。
明月夜被這小腳踩得沒了脾氣,只得擱下面子收回手來,臉一轉同沈碧唐大眼瞪小眼去了。
冷落一勺勺全神貫注地小心喂心兒服下,那認真的神情讓心兒胸中涌起無限悲哀來,她明白冷落的心思,她知道她與他的這段愛戀怕是春夢一場終無結果,他想要珍惜他們之間相處的最後時間,一分一瞬都不想錯過,一點一滴都不想浪費,她明白,所以她默許。
一盞湯終究還是喂完了,冷落纔要掏出帕子來替心兒擦嘴,便見明月夜一隻大手伸過來在心兒小嘴上一抹,然後在自己胸前衣襟上蹭了蹭,冷聲道:“還有的問沒的問?沒的問老子便要回了!心兒身子尚虛,禁不起這麼耗着!”
冷落放下蓋盅兒,在心兒臉上細細看了看,道:“心兒可累了?不若先去裡間歇歇?”
心兒纔要答話,明月夜已冷哼着接道:“舍妹尚是待嫁之身,豈能入陌生男子房中休息?”
心兒聽着明月夜在旁邊咬文嚼字,忍不住好笑地翹了翹脣角,向冷落搖頭道:“不累,公子,繼續罷。”
冷落點點頭,在椅上坐正,於腦中組織了一下思路,方向明月夜道:“依你方纔所說,每次老爺子授你武功都是他來主動找你,而不是你主動去找他的,是麼?”
明月夜哼了一聲算是確認。冷落便接着道:“如此說來,老爺子在何處落腳、是何地人氏你們都無從知曉了?那麼你們每次盜完寶之後要如何將寶交給老爺子呢?”
“我們有個接頭人,”明月夜終於肯正經作答了,“每次我們把盜來的寶物交給接頭人用以換取解藥,那人便會把上一次任務的分紅和下一次任務的內容交給我。”
“接頭人是誰?現在何處?對方是怎麼同老爺子聯繫上的?”冷落盯着明月夜追問。
“怎麼同老爺子聯繫,這是機密,老爺子不允許我們打探,就是打探了接頭人也絕不會說,”明月夜蹺起二郎腿,“至於我的接頭人是誰,且等你想出對付老爺子的法子來我再告訴你,免得你們這些當官的邀功心切跑去抓人,到時候打草驚蛇,吃虧的還是老子。”
“接頭人是突破口,你若不說,我們就無法藉此接近老爺子。”冷落盯着明月夜。
“恕暫不能奉告。”明月夜不爲所動。
冷落垂眸思索了片刻,道:“那麼,老爺子時隔多久派你執行一次任務?”
“不定,有時一次兩件任務,有時一次一件任務。”明月夜道。
“一次兩件任務時會多給解藥麼?”冷落最關心的還是心兒身上中毒之事。
“不會,我們的任務以年爲單位考量,解藥三個月一給,一年能夠完成十件,就可以得到全部四顆解藥,而倘若年底的時候完不成十件,那麼最後一顆解藥你就甭想拿到,只能乖乖兒等死。”明月夜淡淡道。
“即是說,假使你纔剛拿到第一顆解藥,又在一個月內完成了當次的任務,去交寶物時就會拿到下一次的任務——任務是隨時都有的,對麼?”冷落追問。
“沒錯,如果你在上半年就幹完了全部十件任務,後半年就可以歇了。”明月夜道。
“這裡有個疑問,”冷落星眸明亮,“這十件任務老爺子是一次性交給接頭人留着呢,還是一件一件隔着日子交給的呢?”
明月夜挑了挑眉毛,關於這個問題他還當真沒有深入地想過,他爲老爺子做事目的是掙錢養活心兒和自己,又不是像官家一樣想要除了老爺子,那樣自己豈不是沒了錢賺?所以他沒必要去探究這些細枝末節,如今自己站在了官家這一邊,但聞冷落問起,不由也細細思索了起來。
漸漸地一些疑問浮上頭腦,明月夜隱約覺出事情有些不大對勁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