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0.抉擇
“大捷,大捷,漠北大軍大勝噶爾丹!殺敵上萬,噶爾丹潰不成軍?”
隨着露布飛捷的騎士從德勝門一路向紫禁城駛去,北京城擾動了起來,翹首以盼的各戶旗民臉上都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不少老少爺們都聚集到茶樓酒肆開始唾沫橫飛的揣測起此番戰事的封賞來,只有少數參戰將士的家裡還在爲親人的生死憂心忡忡着。
報捷的騎士繞到端門口滾落馬下,早有着着黃馬褂的御前侍衛等在那裡,接過奏章之後,隨即以近似小跑的速度穿過天安門、大清門、太和門,一路上驚動了御道兩翼內閣、上駟院、阿哥所、內務府的大大小小的官吏。
等到了乾清門邊,御前侍衛把奏章盒子遞給了侍立在此的太監,一名有品級的太監隨即高捧過頭,在兩名藍衣蘇哈的護衛下以小碎步的行進方式向康熙居住的養心殿疾行而去。
過了養心門,接力棒再度傳遞到養心殿的值殿太監手中,值殿太監一路報喜的叫嚷着,這也是事先跟康熙打招呼,省得到時候不小心衝撞了這位帝國的主人。
康熙此刻正在跟兩個年長的兒子說話,聽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正有些不悅,就見首領太監李德全抱着匣子走了進來:“皇上,大喜,安北大將軍在土拉河擊敗噶爾丹大軍?”
康熙一愣,還沒有說話,皇太子胤礽便高聲祝賀道:“兒臣爲皇阿瑪賀,爲大清賀!”
大阿哥胤褆被胤礽搶了先,臉漲得通紅,但嘴中卻也沒停下來:“皇阿瑪大喜,噶爾丹即敗,策妄阿拉布坦孤掌難鳴,想來不日也將退兵,如此,我大清北疆無慮了!”
康熙滿意的衝着胤褆點點頭:“這話倒也有幾分見地。”
說罷康熙接過匣子,打開來,翻閱起費揚古親書的《漠北大捷疏》以及附帶的請功、請罪折,卻絲毫沒有看到得到誇讚的胤褆眉飛色舞的樣子以及鐵青着臉的太子胤礽。不過,康熙看着看着,臉色突然陰沉了下來,兩名皇子也感覺到了氣場的變化,頓時停止彼此挑釁的眼光交流,垂首肅立在一邊。
康熙又細細把費揚古的幾道摺子看了一遍,此時外面有太監通報道:“皇上,幾位大學士聽說漠北大捷,遞牌子進宮爲皇上道賀來了。”
這話彷彿火上澆油一般,康熙滿是麻點的臉一下子變形了,但理智告訴他此刻絕不是發火的時候,於是他深深的吸了兩口氣,平復了一下激盪的心情,衝着不知所措的李德全命令到:“讓他們都進來吧?”
一衆朝臣們在歌功頌德了半天之後,終於心滿意足的散去了,不動聲色的康熙終於重又清靜下來,他三度拿起費揚古的奏章看了起來,等細細品咂了奏摺的文字,他突然衝着屋子外面問道:“馬思喀和舒恕的摺子到了沒有?”
作爲費揚古軍中的監軍的馬思喀不用累言了,愛新覺羅?舒恕則是武功郡王禮敦的曾孫,正兒八經的黃帶子,也曾是清軍中的一員戰將,不過昔日因在平定三藩之亂時與大將莽依圖鬧意氣而在攻打南寧的關鍵時刻謊稱生病、撤軍迴歸,結果遭到罷職圈禁的處分,直到康熙三十三年才重新授予鑲黃旗滿洲副都統的職位,此番卻是派去費揚古軍中傳旨的欽差。
由於這兩人的密摺走的是正常途徑,不可能與不桖馬力的露布飛捷比速度,因此康熙自是沒有得到肯定的答覆。不過更讓康熙生悶氣的是,該到的摺子沒到,不該到的摺子卻不期然的遞了進來。吉林、黑龍江兩地再度報警,一方面是鄂羅斯又派兵越過黑龍江,另一方面鄭軍扮演的馬賊又在吉林捲土重來。
受到吉林和黑龍江兩份摺子的刺激,原本怒氣攻心的康熙終於徹底平靜下來,他站起來在養心殿西廂房不大的空間內慢慢踱步着,在權衡了許久之後,重新回到炕上,拿起硃筆在費揚古的奏摺上批示起來?
康熙三十四年六月十四日,清廷明發上諭大肆宣揚了昭莫多之戰的勝利,並以此戰的戰功授予安北大將軍費揚古一等公的爵位。隨即,康熙又下詔讓費揚古率領直隸、山西綠營並察哈爾、土默特、鄂爾多斯、科爾沁、烏珠穆沁、扎魯、蘇尼特、巴林、克什克騰、奈曼、敖漢等盟旗的蒙古騎兵繼續向科布多追擊,大有不取得噶爾丹人頭不收兵的意思。
就在責令費揚古繼續西進的同時,康熙調回了昭莫多一戰中傷亡慘重的滿洲八旗軍,其中禁旅八旗迴歸京畿休整,黑龍江、吉林、遼東等地八旗則與在索嶽爾濟山、喀爾喀河及克魯倫河一線堵防的三省部隊迴歸原防以備震懾鄂軍並消滅日益猖獗的吉林馬匪。
同樣是在六月十四日,康熙又秘密派出使節趕赴甘陝向策妄阿拉布坦求和,只要策妄阿拉布坦同意交出噶爾丹的首級並從甘肅撤兵,康熙可以默認西準帝國兼併科布多和整個青海,此外康熙還願意每年贈與準格爾帝國價值百萬的白銀、絲綢、茶葉、米麪以作修好,至於在甘肅被準軍掠走的人口、財富,康熙更是連提都沒有提及?
西去的使者哪怕日夜兼程也不可能這麼快得到迴音,所以康熙的注意力又轉回了江淮戰場。六月十六日,康熙得到一個好消息,在得到荊州一線湖廣清軍的增援後,湖南巡撫桑額在長沙城下擊退毛洪言的進攻,鄭軍損失了近萬人,不得不退回衡州府固守,桑額順勢進軍,一舉奪回了寶慶,不過鄭軍在得到廣東、江西派來的增援部隊後,已經穩定了軍心,桑額之前也損失了相當大的兵力,無力再度擴大戰果,不得不重新形成了對峙。
這個消息雖然不是來自主戰場,但對康熙不啻是一劑興奮劑,在他看來這個消息和費揚古擊潰噶爾丹一樣是大清重新走向輝煌的標誌。然而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康熙才高興了一天,第二天便得到雲貴緊急奏報。因此橫徵暴斂導致了雲南府富民、晉寧、昆陽、安寧、嵩明,曲靖府陸涼、馬龍、尋甸,臨安府石屏、寧州、通海、嶍峨、河西,澄江府新興、江川、路南,楚雄府定遠、南安、廣通、姚州,大定府平遠、畢節,安順府鎮寧、永寧,都勻府清平,平越直隸州湄潭、餘慶,黎平府永從,思南府印江、鎮遠府施秉等兩省三十餘個州縣從五月初開始相繼爆發了大規模的民亂。這些揭竿而起的百姓及當地土司或打出吳周的旗號,或宣佈歸明,一時間烽火燃遍了整個雲貴,加上兩省綠營已經次第開往廣西,雲貴方面根本無力鎮壓下去,只能守住省城、府城,等待兩省綠旗兵返省及川中開來援軍。
看罷奏章,康熙氣急敗壞,直罵兩省官員無能,但事情已經如此了,剝奪雲貴總督丁思孔以下雲貴兩省官員的官職也於事無補,於是康熙只能讓他們奪職留任以觀後效。
不過光光給官員們壓力也改變不了什麼,關鍵還要有兵能增調過去纔好平息事端。
可如今攻入甘肅窺視陝西的策妄阿拉布坦尚未退兵,四川的兵只能先派到甘陝去,不可能增援雲貴,這麼說起來也只有把援桂的部隊先調回去一種辦法了。但若是撤走了援桂部隊,僅憑廣西一地的力量根本無法阻擋鄭軍的進攻。
怎麼辦?是丟一省還是丟兩省?康熙整整考慮了一天,甚至連水米都沒有粘牙,最終不得不痛苦的作出決定,從廣西撤兵。康熙也許是這樣盤算的,丟一省總比丟兩省要好,而且雲貴是四川的門戶,萬一事端不能約束在省內,恐怕整個西南就不復大清所有了?
康熙很痛苦,胤礽更加痛苦,他越發的感到康熙對自己的不滿,什麼辦,真的束手待斃嗎?想到這,胤礽不由得打了一個顫,他還年輕,有大好的日子要過,自然不願一死了之或是享受暗無天日的圈禁生涯,爲此他要奮力一搏。
可是他又擔心單憑凌普等人的力量根本不足成事,因此他痛苦萬分,人也逐漸削瘦了。
“太子爺,漠北的兵要回來了。”格爾芬的話彷彿最後通牒一樣刺痛了胤礽的心。“到時候咱們可就連動手的機會都沒有了。”
“太子爺,格大人說得對啊,”凌普在內務府的職司也已經被撤銷了,這就讓他一改往日的猶豫,一力贊同起格爾芬的主張來。“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您該痛下決心了。”
“孤也知道生死在此一線,可是單靠那百十名手無搏雞之力的內宦有什麼用。”
“太子不必擔心,這些日子奴才在京裡也做了串聯,從被罷黜的東宮舊部中遴選了二百多號忠貞之輩,到時候給他們配上刀槍鳥銃,便有了可以一擊的力量。”
凌普這邊做了準備,格爾芬也沒閒着:“臣下也聯絡了朝鮮使臣,以免去朝鮮年供大米爲誘,求得五十名朝鮮力士,另外臣也通過先父的關係,在五城兵馬司和巡捕中營拉攏些人手,只要屆時能進宮,也能助上一臂之力。”
“進宮的事我已經想好了,就從東華門進宮。”東華門毗鄰東宮,素來爲太子進出紫禁城的通道,因此凌普把主意打到東華門也是很正常的。“守門的侍衛我熟,到時候。”凌普惡狠狠做了一個劈砍手勢。“藉口出宮,必然不防!”
胤礽看看凌普又看看格爾芬,見兩人都一副決絕的樣子,不由得也挺直了腰桿:“什麼時候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