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川本小次郎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孟紹原了。
每次和他在一起,總有一種被他壓迫住的感覺。
可是,營救德川本多的重擔,卻壓到了他的身上。
即便再不樂意,也必須要堅持下去。
日軍雖然在上海戰場佔據了全面上風,可是在這裡,佔據上風的只有一個人:
孟紹原!
孟紹原又是一個人來的。
似乎公共租界真的是他開的,什麼事情都是他說了算。
那次,幾個日本特工被帶到巡捕房,足足呆了一天一夜才被釋放,其中有一個人還遭到了毆打。
可是巡捕房方面卻拒絕承認,認爲這是在冤枉、污衊巡捕房的職業操守。
好吧,好吧,忍耐。
等到工部局宣佈新的警務處長人選,所有被動的局面都會得到逆轉的。
“孟先生,德川先生的情況如何了?”
“他?還行,估計死不了。”
還行?
川本小次郎苦笑一聲:“孟先生,這已經是我們運送來的第二批藥品了,一共四批,剩下的兩批不日也會運到,是否可以將德川本多先交還給我們?我保證,會把剩餘藥品準時交付你的。”
“我不相信你,更加不相信日本。”沒想到,孟紹原斷然拒絕:“我必須看到最後一管藥送到我的手裡,我纔會把德川本多交給你的。”
嗯?
川本小次郎眼裡有一種比較複雜的眼神閃過?
看起來,川本小次郎情緒複雜:“好吧,既然這樣的話,我也不勉強你,但我至少可以提一個要求,讓我親眼看看德川本多,證明他還活着。孟先生,你不可能不斷的讓我們付出,但卻什麼都不讓我們知道?親王閣下很擔心德川本多,我看到德川安然無恙,也可以向他報一聲平安,讓他更加快的把藥品送到你的手裡。”
他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幾次揮手做出了動作,但每次都是手背朝外,掌心朝內。
這是一種經典的防禦性的保護動作。
它通常都出現在正在說謊話,並且竭力要對方相信自己說的話的時候出現。
川本小次郎在說什麼謊?
他在進行什麼計劃?
找到隱藏德川本多的地方,然後進行強攻?
不會。
這會引起和軍統方面的火併,而這也是租界絕不允許出現的。
再說了,孟紹原武裝精良,對方即便強攻也佔不了什麼便宜。
孟紹原一時想不出對方在那策劃什麼。
不過,老實說,川本小次郎提的要求一點都不過分。
兩批藥品送來了,但德川本多的情況,全憑孟紹原的一張嘴在那說。
換了誰都會產生疑惑啊?
似乎是看出了孟紹原的遲疑,川本小次郎急忙說道:“請放心,孟先生,就我一個人去,如果你擔心什麼,可以矇住我的眼睛。”
“沒有這個必要。”孟紹原笑了笑:“我不會那麼小氣,也不會害怕什麼。而且你真的想知道德川本多被藏在哪裡,完全可以派人跟蹤我。”
“這麼說,您答應了?”
“答應,爲什麼不答應?”孟紹原笑嘻嘻的,一點都不在乎:“我親自帶你去,親自送你出來,親自等着你去救德川本多。”
人的好奇心一旦被勾引起來,那可不得了。
尤其是像孟紹原這樣只嫌沒事,不嫌事大的人。
……
川本小次郎怎麼也都沒有想到,孟紹原隱藏德川本多的地方,居然就在漢口路上。
漢口路是外國人定的名字,上海人拒絕接受這樣的叫法,把漢口路叫做“三馬路”。
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就佔據了漢口路的一部分。
“怪不得你不擔心我。”川本小次郎苦笑一聲:“這裡靠着工部局,如果我們想要強行把德川搶回來,巡捕們不用兩分鐘就會出現的。”
這就是孟紹原爲什麼那麼在意工部局警務處的原因。
他選擇了漢口路和江西路一處交界處,原來一家英國人開的公司,做爲自己的倉庫使用。
這裡不但藏着德川本多,而且還放着很多藥品、武器、彈藥。
一旦發生任何事件,巡捕會迅速出動,組成第一道的防線。
一般情況下,巡捕已經能夠擺平絕大部分的問題了。
如果發生突發狀況,倉庫裡還有三道防線。
最重要的是,很少有人願意在工部局大樓邊上鬧事。
只要警務處長是自己人,這家倉庫就固若金湯!
所以,孟紹原無論如何都要保住辛克萊爾的位置。
一下車,正在附近來回走動的兩個巡捕走了過來,一臉殷勤:“孟老闆。”
“辛苦了。”孟紹原把手裡帶着的兩條煙給了他們:“拿去抽。”
“哎喲喲,孟老闆,這不作興的,這不作興的。”
“拿着吧,別客氣。”
“謝謝孟老闆,謝謝孟老闆。”
看着兩個巡捕,興高采烈的拿着煙到了一邊,川本小次郎有些無可奈何:“怪不得你在上海灘可以肆無忌憚。”
“客氣,來吧,跟在我的身後,小心被誤傷了。”
一走進一樓,迎面而來的就是假設在一堆麻袋後面的兩挺機槍。
川本小次郎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傢伙,孟紹原把這裡變成了一個戰場啊。
一樓有六個特工。
看到孟紹原進來,誰也沒有和他打招呼,而是盡着自己的職責,透過窗戶監視着外面的一舉一動。
全部都是經過精心訓練的。
川本小次郎可以確認這一點。
上了二樓,樓梯口又是一挺機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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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除了機槍之外,還多了兩個揹着衝鋒槍的特工。
並且三樓有一扇鐵門,隨時可以關閉。
這簡直又是一座四行倉庫啊。
孟紹原有恃無恐的原因,大概就在這裡。
全程沒人和孟紹原說一句話。
“他們看起來並不是特別的尊重你?”川本小次郎忽然這麼說道:“你是他們的長官,按照日本軍隊的規矩,下級看到上級是一定要敬禮的。”
“我們又不是軍隊。”孟紹原卻笑着說道:“這個命令是我給他們下達的,在執行任務的時候,不必向任何人敬禮打招呼。”
“你很奇特。”
川本小次郎如此說道。
真的,孟紹原這個人真的很奇特,如果有機會的話,川本小次郎很想和他面對面的坐下來,然後好好的聊一聊。
可惜,大約孟紹原是不會給自己這個機會的吧?
孟紹原指了指三樓當中的一個房間:“你想看的德川本多就在裡面,進去吧。”
川本小次郎發現了一個問題:“外面沒有守衛嗎?”
“守衛?”孟紹原搖了搖頭:“我爲什麼要守衛呢?”
川本小次郎推門走了進去,然後順手關上了門。
他終於看到了德川本多。
身上的紗布已經被拆掉了一部分,氣色看起來還算是不錯。
“你是……什麼人?”德川本多用漢語問道。
聲音還有一些虛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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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川君,我是川本小次郎,負責你的營救工作。”
“是嗎?”
“啊,不要動,就躺在這裡。”川本小次郎看了看,發現周圍沒有凳子。
“在我邊上坐下吧。”德川本多嘆了口氣:“支那人擔心我會自殺,所以凳子這樣的東西不會在這裡出現的。”
果然,屋子裡空蕩蕩的。
“德川君,你受苦了。”川本小次郎開口說道:“支那人虐待你了嗎?”
“沒有,他們對我……還算不錯。”
川本小次郎敏銳的發現了一個問題:
德川本多的回答並不是那麼堅定。
“還算不錯”,這是接受了中國人對他的照顧。
川本小次郎在美國學習的就是心理學,如果不是遇到了孟紹原,信心上受到了沉重的打擊,他將會是一個非常不錯的心理學專家。
德川本多卻並沒有發現對方的異樣:“最初,在支那人抓住我的時候,我一直想着自盡以報效天皇陛下,可是在支那人的嚴密看守之下,我沒有辦法做到。於是我想,既然我不能死,爲什麼不能留着我的生命,繼續爲天皇陛下效忠呢?”
不對,不對,他並不想死了。
川本小次郎可以確定這一點。
德川本多他是一個貴族,從小錦衣玉食,沒有吃過苦。他願意待在軍隊裡,願意上危險的戰場,也因爲是年輕人心裡英雄主義情節在那促使着他。
可以確信的是,在剛剛成爲俘虜的時候,德川本多一定是想過自殺的。然而隨着時間的推移,求死的決心一定會慢慢淡化。
“德川君,讓我來猜測一下。”川本小次郎試探着問道:“支那人很用心的幫你治療傷勢,然後給你吃的,大多都是你習慣吃的日本飲食?”
“是的,你怎麼連我吃的是什麼都知道?”
川本小次郎嘆息一聲。
自己怎麼會知道?
因爲自己曾經在一箇中國特工的身上,也一樣使用過類似的辦法,並且最終成功的讓他開口的。
中國人,無非就是以其人之身還治其人之道而已。
德川本多的態度已經完全的軟化了。
他不再是一個堅定的戰士。
他想要活下去,而且活得很久很久。
自殺?
不會的。
這也是爲什麼孟紹原那麼大膽的不用衛兵的原因。
第一這裡戒備森嚴,德川本多根本無法逃出去。
第二就是孟紹原已經看清了,德川本多早就已喪失了自殺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