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臉上戴着黑紗,讓人根本無法看清她的相貌,她身上穿的是一件幾可融入夜色的黑色衣裙,頭上扎着兩根黑色繩結,翅膀張開緩緩拍動,小腳裸着輕點虛空。
忽地,一團黑霧從少女身上涌出,撲天蓋地般席捲而來,原本還算皎潔的月光突然消失,眼中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無止境的暗。
雖然無法看到敵人,心裡的危機感卻更加的強烈,我下意識地就將身子向後倒去,雙腿勾着窗格,任由自己失去平衡。
胸口驀地刺痛了一下,顯然是有什麼東西無聲無息地割破了我的皮膚,然後便是“叮”的一聲擊在地上,濺出星火。
我聽到騏麟的低吼和張蓮的冷叱,一道閃電擊過,緊接着就是張蓮的一聲悶哼。
我立時知道張蓮吃了暗虧。
在背部撞到牆壁的那一瞬間,我藉着反彈力急彈而起,憑着感覺向那少女甩出一顆流星,流星炸開,炸出千花萬樹。
月光復涌而來,再次看去,那少女竟然已經消失。
騏麟踏着火雲飛在前方,張蓮捂着胸口伏在它的背上,臉色蒼白,手中抓着什麼東西,指縫間一絲絲地淌着血絲。
梅、蘭、桂、雪四女破窗而出,各自拍着翅膀將她護住。
另一邊的窗格處,王璇璣探出頭來,小心地問:“出了什麼事?”
……
張蓮和王璇璣、梅花諸女聚到我的房間,我關切地看向張蓮:“你受傷了?”
張蓮將手攤開,手心上是一把青如月光、薄如摺紙的飛刀,在她胸口的衣襟處也破了一個洞。我倒吸一口涼氣……如果她裡面不是穿着天蟬衣,這一刀已經要了她的命。
“你也受了傷?”張蓮同樣看向我的胸口。
我苦笑了一下,從地面撿起另一柄飛刀……剛纔我的反應只要慢上一點點,那就不僅僅是被割破皮了。
直到這時,伊露才幽幽地醒了過來,看到房間裡多了這麼多人,嚇了一跳,又看到我胸口溢血,嚇得差點哭出來,我只好摸着她的腦袋,讓她不要擔心。
“那丫頭的飛刀確實厲害,”我看向張蓮,“但有小白在你旁邊,你怎麼還會躲不過去?”
“你自己還不是差一點就沒躲過去?”張蓮嘀咕,“她的飛刀實在太快了,我還沒怎麼反應過來就被刺了一刀。”
確實很快。
張蓮又哼了一聲:“不過她也捱了我一下,我就不相信她會好過。”
說是這麼說,她看上去還是有些氣餒,很明顯,那少女只是因爲沒想到她身上穿着天蟬衣,纔會被她趁機反攻一錘,若是那一刀不是飛向她的胸口,而是飛向她的咽喉或是眉心,那她就真的死在這裡了,從這一點來說,她其實已經敗了。
王璇璣道:“我看看這飛刀。”
她接過我手中的飛刀,對着窗外的月色晃了晃,這一瞬間,青色飛刀就像是融進月色一般,幾乎無法看到。
王璇璣道:“難道是她?”
我問:“誰?”
“江湖上使用飛刀的人原本就不多,而且聽你們所說,那個少女的年紀並不是很大,這樣的女孩子,我只能想到一個人,”王璇璣道,“那個女孩子就是……暗夜!”
“暗夜?”我醒悟過來,“白澤天師七個徒弟中排名第二的暗夜?”
白澤天師一共有七個徒弟,分別是光輝、暗夜、幻惑、飛天、冷劍、暴食、鴉女。
王璇璣點了點頭,又道:“不過我也不敢肯定一定是她,只是聽過關於她的一些傳說,聽說她在成爲白澤天師的徒弟前,就已經是一名可怕的刺客,六七歲的時候就開始殺人,而且只在夜間出現,很少失手,你們能夠躲開她的飛刀,已經值得慶幸了。”
我苦笑一聲……我和張蓮都沒有躲開她的飛刀,張蓮只是幸運的穿了一件天蟬衣,我則是險至毫釐地避開了要害,但還是被她割破皮膚。
我看向張蓮,見她身上衣裳穿得好好的,顯然也是跟我一樣沒有睡着,倒是梅、蘭、桂、雪四女俱是穿着訶子,分明是從睡夢中驚起,於是瞪着張蓮:“你不會是這麼遲了還沒睡吧?”
張蓮瞅了我一眼:“你還不是一樣?”
梅花面有慚色,帶着其他三女跪在張蓮身邊。張蓮嚇了一跳:“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梅花道:“宮主還未就寢,我等身爲屬下,卻放鬆警惕,使得宮主受驚,實在慚愧。”
張蓮最見不得別人向她下跪,急道:“我自己沒睡,這又關你們什麼事了?再說了,誰想得到半夜三更會跑出刺客來?我又不是花柳姑,你們不用這個樣子。”
梅花道:“可是……”
“別再說了,”張蓮往外走,“都去睡,都去睡……”
四女趕緊追去,雪花叫道:“宮主,你的手被刀割傷,至少也要讓我們替你包紮一下再去睡……”
張蓮的聲音從外頭繼續傳來:“都去睡,都去睡,我自己來……”
王璇璣掩嘴笑道:“蓮姑娘實在是有趣得緊。”
又向我施了一禮:“奴家也去睡了。”
我呵呵地笑:“都去睡,都去睡。”
她們走後,伊露穿上一件心衣,跪坐在我的身邊:“雲大哥,你的傷……”
“不妨事。”我搖了搖頭,將割破的衣服脫下,從巫袋裡取出公孫世家特製的創可貼,正要自己動手,伊露已將它搶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替我處理創口。
我見她臉色蒼白,雙手顫抖,心生憐意,小聲說道:“真的不用擔心,只是割破了點皮。”
她將創可貼替我貼好,忽地流出淚來,我手忙腳亂地哄着她,她輕輕地將我抱住,將腦門抵在我的肩頭:“雲大哥,你千萬不能出事,你要是出了事……我怎麼辦?”
“露兒……”
“從小到大,只有雲大哥你一個人對我好,只有雲大哥你一個人讓我喜歡,”她的淚水流在我的肩胛,“只有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纔會有一種被人需要的感覺,雖然、雖然我也知道雲大哥你其實只是在同情露兒,你對露兒的喜歡,跟對蓮姐和庭庭姐她們是不一樣的,但是、但是我已經無法去想象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
“露兒……你想得太多了。”
“嗯。”她擦着眼睛,卻又止不住淚水。
這樣一點小傷,卻把她嚇成這個樣子,看來她真的是害怕失去我。
我嘆一口氣,將她輕輕地抱在懷中……
第二天一早,來到張蓮房中,她正裹着被子熟睡,天玄百變圖也被她扔在了牀頭。
站在牀邊拍着她的臉,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懶洋洋地問:“做什麼?”
“天亮了,太陽照屁股了,還不快起來?”晚上在那裡偷偷練習,白天就在這睡懶覺,你就不會把它顛倒過來?
她打了個呵欠:“再睡一會……”
我開始掀她被子,一個白影從她胸口竄了出來,嚇了我一跳。
竄出來的居然是小白……我說,小白,你什麼時候跟這丫頭這麼肝膽了?睡覺都讓她抱着?
小白跳到我肩頭,同樣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趴在我肩上繼續睡……它跟這丫頭學懶了。
把丫頭的被子完全掀開,她身上就穿着一件天蟬衣和小襖褲,雖然有些發冷,她卻蜷着身子翻過身去不起來,讓我頗爲無語。
我嘿笑着,把天蟬衣往上一掀……
“你做什麼?”丫頭一下坐了起來,劈頭蓋臉地把我打了幾下,又躺了下去,連渾圓飽滿的胸脯露在外頭也不管。
懶婆娘一個。
真是受不了她了。
在她那柔軟卻又充滿彈性的乳上摸了好幾下,替她蓋上被子,讓她繼續睡。
正要往外走時,身後又傳來丫頭的聲音:“雲諾……”
我回頭看她。
她將被子裹了裹,手伸出來在牀頭掏了掏,把一個東西扔給我。
我把那東西接住,然後看着它發怔……這是一個我以前只有在電影或是電視裡才能看到的東西。
“這是什麼?”我疑惑地問。
“手雷!”她瞅了我一眼,“不認識?”
開玩笑的吧?手雷?這個世界也有這種東西?
“你從哪裡弄來的?”
“買的。”
這東西也有得買?
“你留着吧,”她說,“我還有好幾個呢。”
居然還有好幾個?話說,既然要送我東西,那至少也送我手錶啊巧克力啊什麼的,你送我一顆手雷,我拿它炸誰去?
算了,既然她送了,那我就留着吧,看誰不順眼炸誰……
把手雷扔進巫袋,繼續往外走,找到梅、蘭、桂、雪四女,將補齊的四分劍法教給她們。
這幾招原本就是她們所會的那些招式的延續,她們學起來自然也很快,剩下的只是練習罷了。
來到大廳時,發現“鐵漢”徐愚正獨自坐在一張桌子旁發呆,我向店小二要了早餐,順便也替他叫了一份。伊露也飛了下來,溫柔地坐在我身邊,徐愚看着伊露發怔。
“徐兄接下來打算去哪裡?”我向他問道。
他嘆一口氣,道:“既然來到此間,自然是爲了參加富貴候的望月樓之會,聽說富貴候爲了報當年被妖姬青璇羞辱之仇,取出三樣寶物用以懸賞妖姬青璇的人頭,其中一樣便是相思符。這種符咒在世上極其稀有,它可以幫助持有者尋到他所思念之人,若是擁有此符,或許我就能夠找到我的女兒。”
看來對他來說,這世上再沒有其它事比尋找女兒更加重要。
我看向一旁,發現大廳上還有許多打扮奇特的傢伙,看這樣子,這些人恐怕都是衝着青璇的人頭和富貴候的懸賞來的。只是這相思符聽上去並不如何有用,對徐愚這種一門心思想要找到至親的人來說,它當然是至寶,但對其他人恐怕沒什麼用處,卻不知道另外兩樣寶物又是什麼?
還有一點讓我疑惑的是,既然要對付青璇,那本應該秘密邀請高手參與纔是,像這般搞得人盡皆知,豈不是讓妖姬青璇提前做出防範?鹿行山既然把我請到這裡,卻又不找人與我接觸,他到底存了什麼樣的心思?
我向徐愚多問了幾句,得知富貴候的望月樓之會就是在今日晚邊。
側耳聽去,聽到廳子裡的其他人也基本都在談論富貴候的三樣寶物,聽得久了,我慢慢得知,富貴候用來懸賞的三樣東西,除了相思符之外,剩下就是十大名劍中排名第四的琥珀劍,以及一個叫青龍丹的東西,琥珀劍雖然是名劍,但跟相思符一樣,提及的人並不太多,大多數人談論的都是那個叫青龍丹的東西,彷彿那個東西竟然會被富貴候拿出來,實在是讓人覺得不可思議。
不知道爲什麼,當聽到青龍丹這個名字時,連我肩頭的小白也突然擡起頭來,眸中射出異樣的光線,同時低低地吼了一聲。
雖然不知道那青龍丹有什麼用,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琥珀劍還是相思符,甚至包括那兩百萬片紫杉葉,都很難換到青璇的人頭,這些人真正想要的還是這顆青龍丹。
我扭頭看向小白,見它的眼眸中流露着一種奇怪的悲哀……那青龍丹,和它又有什麼關係?
正想要向徐愚打聽這青龍丹是什麼東西,就在這時,大廳的另一頭傳來一聲冷哼:“一羣魑魅魍魎,竟然也想貪圖青龍丹,真是可笑。”
此人語氣極是不屑,自然是惹得人人側目,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連我也不例外。
發出聲音的是一個陀背老者,他的臉上有一條深深的刀痕,在他旁邊還坐着一個少年,縱然廳中所有人都看了過去,那少年也仿若無事一般,在那自斟自飲。
陀背老者將視線淡淡地掃了一圈,忽然喝道:“看什麼看?”
真氣和着聲音狂卷而出,廳內狂風大作,立時間便有數人口吐鮮血倒了下去,還有一些雖然沒有倒下,卻也是額生冷汗,臉色蒼白。
在這老者吐勁前的那一瞬間,我便已及時發現不妥,握住伊露小手,沒有讓她受到影響。
“鐵漢”徐愚依舊看着桌子發怔,對那老者勁氣十足的吼聲,像是根本沒有聽到。
身後清香飄至,卻是王璇璣飛了過來,坐在我的身邊,朝那一老一少看了一眼,低聲道:“原來是他們兩個。”
我問:“姑娘認得?”
王璇璣笑道:“他們是隋龍會五老四少中的‘開山人’灰駝子和‘東鶩’朱鶴,不過這灰駝子在五老四少中脾氣雖然最大,功夫卻是最差,沒什麼本事……”
話音未了,身邊黑影一閃,灰駝子竟然一下子就掠了過來,冷冷地看着王璇璣:“你說老夫沒什麼本事?”
王璇璣流波一轉,嬌笑道:“前輩聽錯了,奴家是說前輩脾氣最大,功夫卻也是最棒的,本事厲害得緊。”
我突然覺得,這女人也厲害得緊……
灰駝子哼了一聲,或許是覺得沒必要跟一個女人鬥,正要作罷,一個角落裡卻有笑聲傳來:“‘開山人’灰駝子,本事是有的,不過卻是吹牛皮的本事,名號是‘開山’,卻也沒看到他開過幾座山,吹牛罷了,亂木二哥,你說是不是?”
這聲音實在是有些熟悉,我扭頭看去,這才注意到在那邊坐着的竟然是兩個熟人……小沒用跟亂木鴻葉。
這兩個人竟然會走在一起,實在是讓我有些驚奇,小沒用可是酒神鍾離的徒弟,敢去挑釁灰駝子也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亂木家的這位二公子卻是生性靦腆,被小沒用這麼一問,吶吶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灰駝子被小沒用這麼一說,臉上立時掛不住,怒騰而去:“找死。”
小沒用衝着灰駝子嘻嘻一笑,在我以爲他要出手的時候,他卻跳到牆壁上身子一竄,一下子就竄到外頭:“你都駝成這樣,我就不欺負你了,我走了。”
灰駝子一爪抓空,回過神時,小沒用已沒了蹤影,於是怒瞪着跟小沒用坐在一起的亂木鴻葉。
亂木鴻葉本就不擅言詞,張着嘴巴,卻又不知道該向灰駝子說些什麼。他這個樣子,反而讓灰駝子誤以爲亂木鴻葉是在衝他冷笑,於是狂喝一聲,一拳就向亂木鴻葉打去。
我暗吃一驚,心想小沒用自己跑了也就算了,不要把亂木鴻葉給害死。
正想要出手去救亂木鴻葉,誰知道撲嗵一聲,灰駝子突然倒了下去。
亂木鴻葉看上去文文靜靜,不管是從氣度還是性情,怎麼看都不像是高手的樣子,然而灰駝子向他出手,卻是自己倒了下去,一時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連我都沒看清是怎麼回事。
亂木鴻葉看着倒在地上的灰駝子,吶吶地道:“我不想動手的……”
王璇璣流波再轉,低聲說道:“無影繩?能夠用出如此出神入化的機關術,這位小哥必定是亂木家的二公子。”
原來亂木鴻葉這麼厲害?果然是人不可貌似,連我都看走了眼。
灰駝子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硬生生捆住一般,在地上徒自掙扎,亂木鴻葉站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
另一邊,“東鶩”朱鶴將杯中酒一口飲盡,冷然站起,一步一步向亂木鴻葉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