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怒火

“嘿,大傻個,你說這皇子是不是口味有什麼問題,招待客人其他的也就算了,居然中間還擺一大盤玉米麪兒餅子?”

茶是好茶,瓜果也很豐富,就是這一大盤玉米餅,顯得過於突兀了一些。

樊力不以爲意,不停地拿起玉米餅就往自己嘴裡塞,他飯量大,也餓得快,小果盤什麼的吃起來太費力,所以還是覺得玉米餅實在。

聽到劍婢發問了,樊力回答道:

“早年六殿下日子窮得快過不下去了,主上就派我們給他送來了一大車玉米麪,這才幫助他度過了那次危機。”

“哦,是這樣啊,那這玉米餅是咱們主上和六殿下之間情誼的象徵?”

樊力猶豫了一下後,認真點了點頭。

這時,裡屋內走出來一個女子,女子小腹微微見隆,腳穿布鞋,頭髮盤起,看起來很是風韻迷人,同時,也流露出一股子灑脫不拘束勁兒。

樊力只顧着坐在地上繼續啃餅子,劍婢倒是先一步起身,顯然已經猜出眼前女人的身份,應該就是六殿下即將迎娶的何家女無疑了。

“你們是平野伯派來的人?”何思思笑着問道。

“是。”劍婢點頭。

“我家殿下常與我說過,他與平野伯是過命的交情,剛聽得下人來傳,說平野伯派人來了,我就按耐不住,過來看看。”

說着,

何思思伸手抓住劍婢的皓腕,

摸了摸,

讚歎道:

“這纔多大,就出落得這般水靈,再過個三兩年,豈不是得迷死人,最後不曉得得便宜哪家才俊了。”

何思思出身民間,說話倒是親和,像是在街頭拉着姊妹嘮嗑。

“哇,小寶寶多大了?”

劍婢倒是對何思思的肚子更感興趣。

何思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

“還早呢,都說是要十月懷胎。”

“嗯。”

“鄭凡的人在裡頭麼?”

姬成玦人未至聲先到。

樊力默默地又拿起一塊玉米餅子,放入嘴裡咀嚼起來。

“你就是樊力?”

姬成玦看着樊力問道。

“是俺。”

“倒是魁梧,有猛將之姿。”

姬成玦隨即又看向劍婢,第一反應是這個女孩兒是不是鄭凡送給自己的禮物?

時下這種風氣,其實很是正常,而且基本都是往小了送。

不過再看劍婢腰間所繫短劍以及身上的掛飾,姬成玦清楚,自己想多了。

也是,

那姓鄭的怎麼可能會爲了巴結自己做出這麼沒品的事兒。

“叫什麼名字?”姬成玦問道。

“劍婢。”樊力幫忙回答。

“唔,很別緻的名字。”

樊力又道:“俺們伯爺取的。”

“倒像是他的風格。”

樊力拍拍手,又擦去嘴角的玉米麪,道:“殿下,伯爺知道您要大婚了,就派俺們來道賀,賀禮在院子裡呢。”

“哦,那個啊,我看見了。”

姬成玦對身邊的張公公道:

“妥善安排他們。”

“是,殿下。”

樊力和劍婢被帶下去休息了。

姬成玦起身,走到何思思面前,伸手握住她的手,道:

“都說了,讓你在家裡歇着,不用出來會客了。”

“是。”何思思也沒辯駁,更沒說自己很悶。

“哦,對了,你猜猜那姓鄭的給我送了什麼賀禮?”

“鄭伯爺送的是什麼?”

“三頭豬,脖子上還纏繞着紅帶子。”

“噗,怎麼又是豬。”

“呵呵,你可知更有趣的是什麼?”

“是什麼?”

“這三頭豬,是鄭凡這個手下從你爹鋪子上買下來的,從我丈人那裡買下來,讓我大舅子趕過來,送到的我的府上。”

“呵呵呵。”

何思思捂着肚子笑彎了腰。

“唉。”

姬成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不由得嘆道:

“我早說過,那姓鄭的,人很有意思,但我沒想到,他的手下,也這麼有意思。”

“可惜鄭伯爺戍守邊塞,很難見到呢,奴家也是想見見那位大名鼎鼎的平野伯。”

“他有他要做的事兒,我也有我要做的事兒,思思,這次大婚,你父兄不能來,你會怪我麼?”

“奴家一介民女,能嫁與皇子,已然是高攀,又怎能奢望更多?夫君,若是因爲這些事就來詢問奴家,反倒是讓奴家覺得夫君失了大氣。”

“哈哈哈,倒不是什麼大氣不大氣,就是我姬成玦的大婚,總不能寒酸和將就了。”

說着,

姬成玦伸手撫摸着何思思的肚子,

道:

“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孤家寡人了,思思,請原諒我的自私,我在走的,是一條沒有退路的路。

咱們,以及咱們的孩子,包括你的父兄,其實都已經沒退路了。

要麼,

咱們一大家人整整齊齊,菜市口走一遭;

要麼,

這肚子裡的孩子,日後必然坐上那張椅子。”

很多男人的分水嶺,就在於他孩子的誕生。

你會本能地想要去爲你的孩子博取更多,爭奪更多,你想要將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東西全都拿過來給予他。

而那張椅子,則是姬成玦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禮物。

何思思倒是沒有被這陰森森的話給嚇到,反而捂着嘴,笑了起來。

“笑什麼?”

“奴家在笑一年前,奴家還只是跟在父兄身後幫忙招呼生意的屠家女,現如今,自己肚子裡的孩子,竟然有機會去做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怕麼?”

“奴家有什麼好怕的,人生一世,不過一遭,既然有這個機會,賭上一切又何妨?”

到底是曾拿簪子抵着自己脖頸要親自晚上去送肉的何家女,

在此時展現出的,

是一種超出一般人的豪氣。

這或許,纔是她的真正本性,草莽之中,並非不能孕育出龍鳳。

姬成玦看着自己的妻子,

說實話,

如果一切的起因都是自己那一天稀裡糊塗地一瞥,看見站在老何頭身後那位屠家西施感覺很養眼的話,那麼隨後,夜裡她親自上門,獻上自己的完璧身子,則是讓姬老六有了一種深深的迷戀。

他姬老六的女人,他姬老六孩子他娘,

可以是一介民女,不管是屠家女還是漁家女,都可以;

但必須性子如火,

否則這日子,過得也忒寡淡了。

“都到今天了,大哥領兵在外,幫我肅清商路,其他那些個兄弟,也沒人過來支個聲,說我大婚那天來幫幫忙。

他們,可都是在等着看我的笑話呢,都以爲我是一張瓢,沉下去,又浮上來,沒個定型。

這一次,

我就讓他們真正開開眼,

讓他們清楚,讓他們明白,

只要父皇不出手,

他們這些我的兄弟們,

連站在我面前的資格都沒有!”

……

湖心亭。

這裡是一片孤寂之地,外圍,有甲士巡邏,而內裡,則空空蕩蕩,甚至連一個僕役都沒有。

每日的飯食和用度,都會由兩個聾啞人負責傳遞,裡面的人需要什麼,都會寫在一張紙上,再由倆聾啞人帶出去,第二日備好了,再送來。

都說住在湖心亭內,日子清苦;

但實際上,和這種與世隔絕的寂寥比起來,這點清苦,真的不算什麼。

“哐當!”

鐵門的鎖,被打開。

姬成玦提着一個食盒,在身邊兩個聾啞僕人的目送下,走上湖心亭。

湖心亭內,有一個白衣男子,衣服,還算乾淨,就是這頭髮,已經長得不像話了。

他沒有在湖心亭裡作詩,也沒有再撫琴,

而是蹲在青石磚上,正在看螞蟻搬家。

待得姬成玦走了過來,他才察覺到有人靠近,有些茫然地擡起頭,好一會兒,才驚喜道:

“老六!”

湖心亭的孤寂,早就磨去了絕大多數的東西,包括,仇恨。

事實上,除了動手的鄭凡早先起家是靠着姬老六以外,三皇子和姬成玦,其實沒什麼仇恨。

“三哥。”

姬成玦乾脆席地而坐,

將食盒打開,

端出一壺酒,一盤清炒絲瓜,一盤炒茼蒿,以及一盤,紅燒肉。

三皇子也席地而坐,臉上掛着笑意,道:

“可是父皇讓你來看我的?”

姬成玦搖搖頭,道:

“哥,你自己心裡也有數的,靖南侯一天不死,你一天就別想出這湖心亭。”

三皇子愣了一下,隨即發出一聲苦笑,道:

“你說話,怎麼變得這麼直了。”

三皇子的事,對外看來,是因爲他犯了錯,被燕皇懲戒。

但本質上,他算是撞到了靖南侯的刀口上,因爲在廢了他後的當天晚上,靖南侯屠滅自己滿門。

他,本質上其實已經被燕皇當作了靖南侯發發脾氣的一個宣泄口。

對於燕皇而言,一個兒子而已,和一個田無鏡比起來,這個兒子又算得了什麼?

所以,靖南侯一日不死,三皇子一日不可能出湖心亭。

姬成玦嘆了口氣,道:“因爲不想裝了。”

“哦?”

三皇子輕疑了一下,而後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肉,送入嘴裡,一邊咀嚼着一邊道:

“味道很不錯,肥而不膩。”

“你弟妹親手做的,你多吃點。”

“好。”

三皇子開始很認真地吃飯,姬成玦則默默地喝酒。

兄弟倆在之前,其實關係就談不上什麼親近,哪怕到此時,也依舊沒什麼熱乎勁兒。

終於,大半飯菜都進了肚子後,三皇子發出一聲滿足的長息,道:

“好久沒吃這麼飽了,今晚,又得肚子疼了。”

他的身子本就有創,湖心亭這個地方也不是個修養之所,所以就留下了病根。

其實,他看起來的年紀已經比真實年齡要老很多很多了。

“有把握麼?”三皇子問道。

“這種事兒,哪裡能談得上把握,父皇是天,我們哥幾個再怎麼鬥,都是父皇面前竹簍裡的蛐蛐兒。”

“我幫不上你什麼。”三皇子說道。

這位昔日被稱之爲大燕文脈傳承者的皇子,自從被打入湖心亭圈禁後,基本就已經廢掉了,不僅僅是其身體,還有他原本手頭上的一些勢力。

“哥,你就算不在這裡頭,在外頭,在弟弟眼裡,你也幫不了什麼。”

“你這話,說得好傷人。”

“抱歉。”

“我在這湖心亭裡,其實也能看看一些朝廷的邸報,所以,還是大概知道外頭這幾年發生了什麼事。”

“比如,咱們大燕的平野伯?”

“你故意刺我?”

“想看看你反應,畢竟,你也是知道的,咱們這羣兄弟,打小就不習慣玩兒什麼手足有愛,也就二哥現在是太子了,所以會特意表現一下。”

“我知道,平野伯,是你的人。”

“哎喲,哎喲,哥,弟弟我還真沒臉說這句話,人家現在是平野伯,雪海關總兵,靖南侯面前的第一等紅人。

可不是弟弟我門下走狗。”

三皇子看着姬成玦,沉默許久,似乎是在思索着什麼,最後灑然一笑,

道:

“本來不打算說的,怕你覺得我在挑撥,但還是說吧,因爲你也清楚,我現在根本就沒必要挑撥了,於我現在的處境而言,已經不奢望離開這裡了,乾乾脆脆地賜死我,反而也是一種解脫。

我現在,還記得,那一日鄭凡對我出手時,他的目光。”

“您說。”

“在他的眼睛裡,我沒看見絲毫敬畏,他,根本就不敬畏我等身上的天家血脈。”

不敬畏天家血脈,

其本意就是,

不敬皇權。

姬成玦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了。”

“嗯。”

“但,哥啊,咱們這身上的血脈,有什麼稀奇的?哥,你知道你當初爲什麼會自作自受麼,那幫儒生在你耳邊整天吹什麼正統,什麼大義,什麼君爲臣綱,你居然真的信了。”

三皇子囁嚅了一下嘴脣。

姬成玦舉起酒杯,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道:

“說白了,要不是眼下坐在龍椅上的,不是咱們父皇,你說,鎮北侯和靖南侯,嘖嘖嘖,誰壓得住?說不得早就兵馬直入燕京改朝換代了。

什麼狗屁天家血脈,人啊,就容易犯這個毛病,日子過好了一些,椅子坐高了一些,就總覺得自己似乎與衆不同,天然高其他人一等。

咱大燕的百年門閥,也已經雨打風吹去了,說在乎,那是假在乎,別人可以對着你自己說在乎,但你不能真的以爲,他們會在乎。

所以啊,弟弟我剛找的媳婦兒,就是一個民女,我丈人是殺豬的,我大舅哥,也是殺豬的,他們殺豬的本事,賊爽利。”

“呵…………呵呵呵。”

三皇子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像是有眼淚在滴落。

“六弟,我年紀比大哥和二哥小一些,記事,也比他們晚幾年,早年間,好像曾聽一位老臣說過,說在六弟你小時候,父皇對你甚是喜愛。

只是我一直對此不以爲意,因爲那時,在我眼裡,六弟你就是一個閒散王爺,混吃等死渾渾噩噩罷了。

現在想想,確實是我目光淺薄了。”

“別介,二哥就算記事早,現在也沒正眼瞧我呢,更別說三哥你了。”

“所以,你現在打算換個活法?”

姬成玦點點頭,道:

“換個活法,賭上身家性命,老婆孩子,正式向世人宣告,我,姬成玦,要奪嫡,要跟二哥爭東宮之位。”

“既然你的大婚要到了,那麼二哥的婚事,應該也要續上了吧?”

“嘿嘿嘿。”

姬成玦仰起頭,連續笑着,笑得最後乾咳起來。

“怎麼了?”三皇子問道。

在三皇子看來,自己爲什麼沒有離開湖心亭的希望,甚至連得到一次乾脆了斷的希望也沒有,正是因爲其中牽扯到了靖南侯。

而一旦太子和鎮北侯府結親,等於是又上了一層保障。

姬成玦伸出手指,放在了自己嘴脣上,道:

“我不敢說。”

“爲什麼不敢說?”

“或者,也是不想說吧。”

姬成玦站起身,東西也沒收拾,準備離開了。

自始至終,三皇子都沒問姬成玦爲什麼要來湖心亭看自己,姬成玦也沒想去解釋這個問題。

待得姬成玦轉過身往外走時,

三皇子喊道:

“等你孩子到練大字的年紀時,找我來要字帖,我今天就開始準備。”

姬成玦沒停步,沒轉身,甚至都沒回頭,

只是擡起手揮了揮,

“謝了,哥。”

……

兩日後的上午,

禮部板凳員外郎陳子由穿着他的官服,左手提着一筐紅雞蛋,右手提着一沓新衣,來到了皇子府邸門口。

他似乎沒打算進去,而是將放着紅雞蛋的籃子先放在地上,隨後抱着那一沓新衣服,靠在了石獅子上歇腳。

約莫一刻鐘後,

姬成玦從裡面走出來,在其身後,跟着張公公。

六皇子今兒個一身朝服,胸口繫着紅花,張公公也是換了一件新的宦官服,還特意配了一把新的拂塵。

陳子由已經靠着石獅子在打瞌睡了,還是張公公上前輕拍醒了他。

“陳大人?陳大人?”

“哦,啊,啊!”

陳子由伸手,擦了一下自己嘴角的口水,目光先看向張公公,隨即又落在了姬成玦身上。

緊接着,他提起雞蛋趕忙過來,道:

“殿下,這一籃子雞蛋是昨晚下官和妻女一起描的紅,這新衣,是下官妻女親手縫製,送予殿下,祝殿下新婚大吉,早生貴子!”

姬成玦看着陳子由,點點頭,道:

“陳大人有心了。”

張公公馬上上前,接過了東西。

陳子由則再度躬身道:

“殿下,還請請出何氏。”

姬成玦聞言,道:“我家夫人昨夜就不在這裡了。”

“這………”

陳子由有些驚愕。

按照原本的禮儀流程,應該是由宮內派出一支禁軍,配合京府衙役一同護送花轎和六殿下從百花街走,再入宮面聖。

儀式簡單,甚至有些單調,但這已經是陳子由所能爭取到的最多了。

他就是一個坐冷板凳的員外郎,能有多少薄面?

而且,那些真正的各部大佬,也都很默契地對這件事袖手旁觀,就連陛下,也並未對大婚下發制式規格上的旨意。

“怎麼着,哪裡有娶親娶親,讓自家媳婦兒從自己家裡出來,轉悠一圈後又回去的道理?

陳大人,您娶親時,是這麼個流程麼?”

“殿下,可是,可是何氏是民家女。”

“民家女怎麼了,既是我的妻子,我就不會讓她受這份委屈,按大燕風俗,夫妻成婚有遠嫁者,當以夫家之地擇一親朋,認其家爲宿,新郎官再從那裡將新娘子接回來。

我大哥成婚時,我嫂子不也認了趙九郎夫人爲義母,我大哥不也是從趙九郎府裡將嫂子接出來的?”

“但,但,但是……”陳子由深吸一口氣,還是把話講了出來,“殿下,宰輔收大王妃爲義女,乃是陛下旨意,您這裡可沒有啊。

殿下若是想,前些日子應該去求陛下下旨賜定纔是,今日乃是大婚的日子,殿下應遵循規矩。”

“規矩?”

“就是下官前幾日送入府中的章程。”

“哦,孤沒看。”

“…………”陳子由。

“規矩不規矩的,沒什麼意義,另外,禁軍那裡孤昨夜也派人去傳了消息,讓他們今兒個歇息不用來了。

二哥上次大婚,禁軍出動了一共十個標,到我這裡,只有一個標,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這麼一對比起來,孤這裡也未免太寒酸了一些。

京府的衙役,孤也派人通知了,也不用來人了。”

“殿下,那這可這麼辦,距離吉時已經很近了,下官馬上去通知,讓他們……”

“不必了,陳大人,你是父皇指派給孤這次大婚的司儀,有你在,就行了,下面,陪着孤去迎親吧。”

陳子由這纔想起來先前六殿下說何氏女已經於昨晚被送走了,當即問道:

“殿下,敢問何氏現在何處?”

“奉新夫人處。”

“奉新夫人?”

奉新夫人是當今陛下的乳母,陛下是吃着她的奶水長大的,陛下登基後,賜誥命,賜宅邸,同時,奉新夫人之子,也就是陛下的奶哥哥,則老早地就在密諜司裡做事,姓陸,叫陸冰。

可以說,京中權貴,若是以清貴論處,奉新夫人府當屬第一。

因爲馬踏門閥之後,在大燕,在燕京,能真正可以讓當今聖上低頭認小的人,陛下見了她,是要恭恭敬敬喊一聲“乳孃”的。

而陸家,一向極爲低調,奉新夫人平日裡基本都是在家唸經,不聞外事,陸冰在密諜司職位不低,卻爲人格外謙遜。

陳子由驚訝的是,六殿下的這場大婚,在陛下未發話的前提下,其實已經被朝堂各部大佬默認冷處理了。

一則,是近期戶部的一些事,讓不少朝臣對手段激烈的六皇子產生了反感,二來則是太子都沒有出面真正地幫忙張羅,其他人怎麼會去湊這個熱鬧?

“陸王氏已經收了何氏做義女,今日陸家,就是何氏婆家。”

陸王氏就是陸冰的夫人,收爲義女,也就是有了一個暫代婆家的名分。

陳子由張了張嘴,

只能道:

“殿下,花轎和紅禮隊怎麼辦?”

太子大婚前,國庫內庫都撥款,細緻到太子和“太子妃”身上的每一塊配飾大到東宮佈局,都是重新佈置了一遍,可謂是相當精細。

而姬成玦這裡,則是要用宗正府那裡的花轎,一般宗室子弟婚娶,都會向宗正府借用。

畢竟,花轎這個東西,和後世的婚紗差不多,大部分人也就用這麼一遭,所以很少有人會買下來,基本都是以租用爲主。

當然了,堂堂皇子,向宗正府借花轎,也是真的磕磣了。

但一來燕皇沒發話,二來姬成玦自己也沒鬧更沒提任何要求,所以上上下下,可謂是能“節儉”就“節儉”。

原本,那一標禁軍出宮過來時,會將花轎帶上,同時,他們還有着充當紅禮隊伍的裝束,也就是儀仗隊。

但既然昨晚六殿下派人對禁軍那裡傳了話,不要人家來的話,那花轎,自然也就沒有了。

姬成玦雙手叉腰,

道:

“孤的王妃,怎麼可能去將就。”

話音剛落,

皇子府邸外街那兒就傳來鑼鼓之音,引得護衛這裡的軍士也迅速做出了戒備。

很快,

一羣身着喜慶紅衣的男女隊伍向這裡走來,爲首的,是一個白髮老者,身體看着還很硬朗,他牽着一匹掛着彩邊的白馬過來。

而在其身後的隊伍裡,還有一頂三十二擡大花轎。

花轎上端各角,鑲嵌着東珠,瀑布般披散下來的紅綢上,也鑲着金邊,雖說因爲要避逾制,一些地方有着特殊的要求和剋制,但在現有條件下,已經呈現出了一種令人驚愕的豪奢之氣。

白髮老者走到臺階前,對着姬成玦直接跪下來:

“寧安鏢行掌舵寧德榮,給少主子請安!”

寧安鏢行,總舵在圖滿城,說是鏢局,但實際上更是一支商隊,他們活躍在荒漠和通往西方的道路上,沒有足夠的底氣和本事,是斷然不可能吃這一碗飯的。

前些年,因爲閔家被滅,寧安鏢行勢力受到北封郡門閥北封劉氏打壓,但即使如此,依舊牢牢攥着一半的份額,而在馬踏門閥之後,北封劉氏被鎮北軍直接踏平,鏢行迅速搶佔之前失去的市場份額,重新壯大起來。

當初姬成玦和鄭凡在鎮北侯府外相識,其實那時,在那裡,姬成玦手下就有一支落子於北封郡的力量被四娘發現過,正是出自寧安鏢行之手。

“寧叔請起。”

姬成玦親自上前,將寧德榮攙扶起來。

寧德榮看着姬成玦,笑道:

“今日少主子要成婚了,老爺和小姐若是泉下有知,定是極爲高興的。

少主子,這花轎,是仿當年小姐嫁入王府時所坐的那一頂。”

昔日閔妃就是坐着和這一模一樣的轎子,嫁入了王府,那時的陛下,還只是王爺。

姬成玦看向陳子由,道:

“勞煩陳大人掌局,陪孤去迎親。”

言罷,

姬成玦翻身上馬。

陳子由只覺得自己有些渾渾噩噩的,但還是走到隊伍最前面,開始領路。

花轎起身,

前前後後,鑼鼓喧囂。

姬成玦目光不由得瞥向皇宮所在方向,

他很好奇,

很好奇他的父皇,

若是看見這一幕,看到這一頂花轎,

會做何感想。

……

“寧安鏢行。”

“是,陛下。”魏忠河回答道。

“呵呵,樑亭曾來信與朕,問朕是否要將寧安鏢行同北封劉氏一併剪除。”

“是陛下仁慈。”

“不,樑亭不會多此一問,他問了,就意味着他並不想剪除,要知道,閔家老家主昔日創建這支鏢行時,可是給了鎮北侯府也就是樑亭的父親,四成乾股。”

魏忠河心裡一時駭然,這件事,密諜司居然一直不知道。

當然,也不能怪密諜司辦事不利,因爲鎮北侯府本就是密諜司的禁區,沒有當今聖上的明確旨意,密諜司探子不可能對鎮北侯府真正下手偵查。

但誰能想到,當年的閔家老家主,居然會和鎮北侯府合起夥來做生意。

“朕的那位奶哥哥,今日沒去當值?”

“回陛下的話,陸冰今日告假了。”

現在看來,這個告假,分明是回去佈置婚事去了,畢竟就算是暫代婆家,需要準備的事宜還是很多的,同時,陸冰夫婦還會成爲何氏的長輩,受六皇子奉茶。

“你是不是也不清楚,爲什麼朕的乳孃,會替成玦撐這個場子?”

“陛下,奴才確實不知。”

“因爲成玦討人喜歡,他想真的去討好誰,誰就很難不喜歡他,年初時朕去看望乳孃,乳孃和朕說,這些年,逢年過節,成玦只要人在京城,都會上門看望她,人若是不在,禮也沒落過一次。

朕七個兒子裡,只有成玦一個人如此。”

“陛下……”

魏忠河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說六皇子純孝?這豈不是睜着眼說瞎話麼?但你能說他心機深沉麼?

然而,

接下來燕皇的一句話,卻直接將魏忠河嚇得當即跪伏在地。

燕皇道:

“就像是咱們宮內的這麼多大太監,平日裡,都是他們收人銀子孝敬的,結果,一個個地卻願意主動給成玦送銀子送吃食,心裡還樂呵着。

魏忠河,你呢,你喜不喜歡成玦?”

“陛下,奴才對陛下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起來吧,隨口說說罷了,你,朕還是信得過的。”

“謝陛下。”

魏忠河緩緩起身,後背已然被冷汗所淋溼。

因爲他今日確定,除了密諜司之外,陛下還有另外一支神秘到連他魏忠河都不知道的情報衙門。

“這纔剛開始,接下來,還有好多家呢,呵呵,一個個的,平日裡不顯山不露水的,藏得可真夠深的。”

魏忠河聞言,感慨道:“想不到當年閔家,居然積蓄了這麼大的力量。”

燕皇冷哼一聲,

道:

“閔家被無鏡滅了這麼多年,就算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也不至於到這番地步。

你可知,朕馬踏門閥之後,收攏田地擁護最多的,是誰家?

你可知,朕命無鏡樑亭發兵入乾時,提前囤積糧草轉賣朝廷的,是誰家?

你可知,無鏡滅晉時,又是誰家在跟進?

朕在前面做事,

朕的兒子,就跟在朕身後發財!”

燕皇每次要做什麼,

自己這個兒子往往就能提前洞悉到,然後做到提前佈局,隨後及時跟進,自然吃的盆滿鉢滿。

這讓燕皇覺得自己就像是給自己兒子打工的!

當初在北封郡,正當整個大燕門閥權貴都在等着朝廷和鎮北侯府決裂開戰時,小六子就曾在鄭凡面前坦言這是一場雙簧。

魏忠河身子開始微微顫抖,他也是才清楚,原來那位笑起來總是那麼人畜無害的六殿下,竟然還有這一番模樣。

他一直認爲,自己因爲密諜司的關係,所以對六殿下的瞭解,應該比旁人深刻得多了,但自己只是在第三層,人六殿下在第五層。

燕皇繼續道:

“爲何兩任戶部尚書都垮了,朕卻沒做聲?因爲戶部盡是一羣酒囊飯袋,朕下旨讓戶部抽走成玦手上的產業。

好嘛,

成玦手上真正的產業,戶部那幫大人們一個都沒發現,他們給朕做了什麼?他們只是替朕拿來了一家烤鴨店!”

午間的風吹來,卻沒能讓人感到燥熱,魏忠河反而有一種森寒冰涼的感覺,這一對天家父子之間的關係,讓他都有些害怕。

魏忠河甚至擔心,擔心下一刻,陛下就會下旨,讓他率人去抓了何家人,直接在婚禮當日問斬。

因爲他很瞭解這位他侍奉了這麼多年的陛下,陛下的心,有時候真的冷得跟一塊寒冰一樣。

而今日,

婚禮雖然纔剛剛開始,

但可以想見,

六殿下一反常態地高調,

等於是在當面鑼對面鼓地向他的父皇宣告,你以往對我的打壓,其實都沒真正傷到我的根本。

這是當兒子的,在向他的父親叫板。

然而,

很快,

陛下的話語忽然一變,

變得很憤怒,

變得無比憤怒,

變得令人難以想象的憤怒,

但這憤怒,

卻不是對今日正面向自己宣告的兒子。

“魏忠河,你看見了沒有,你看見了沒有,朕是沒說話,但朕就算是沒說話,朝堂上下,上至宰輔下至普通官吏。

他們居然真的敢什麼都不做,什麼都敷衍,若不是成玦自己有本事掙這個場面,他們是真的敢讓當朝皇子的大婚,辦得冷冷清清比地方土紳都不如!

他們,是真的敢讓天家威嚴掃地,讓天家淪爲笑話!

每日上朝,皆跪拜吾皇萬歲的是他們;

奏疏前言,表赤膽忠心的也是他們;

但真正逮住一點機會,

想要騎在天家頭頂上的,也是他們!

若是後世皇帝性格怯懦,權柄下放,

是不是,

就得看他們的臉色過日子了?”

……

感謝默林瑜同學的飄紅。

因爲作息崩的原因,強行調作息需要一個過程,原本這章要寫一萬五以上的,想將這一段全部寫完,但從昨晚後半夜寫到現在,就寫到這麼多,實在腦殼昏寫不動了。

今天就這麼多了,容龍踏實睡一覺醒來後再元氣滿滿地寫。故事要寫得嗨,還是得思路和身體狀態都很好時才行。

莫慌,抱緊大家!

第八十九章 仗義死節,就在今日第三十五章 是個狼人第三十四章 蜜桃第七十一章 暗門相遇第三十二章 戰鼓!第五百四十一章 祭品第五百六十六章 歸家見喜!第二章 天哥哥第二十三章 莫不是個傻子第五十三章 宰嘍第七百一十六章 君臣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疼第二十八章 國戰(三)第五百零一章 朕,來了第三百四十二章 魔王第三十七章 老王的請求第五百三十四章 北王落幕第五百五十三章 奉新 一日水第三百零一章 求戰第七百二十一章 破城!第五百四十二章 滾滾望江東逝水第一百七十九章 來見第三百八十二章 調兵第八十章 萬里江山,一根柳第十一章 渴望第三十六章 衆生相第三百四十一章 薛三歸來第七十四章 大亂燉第五百一十章 朕的江山第二十四章 太后!第四百一十六章 姥姥第一百零八章 姐姐第七十九章 天下第二十三章 戰勝!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第一章 現在與未來第三百七十一章 王旗第一百五十七章 掏心窩子第二十一章 牧童遙指杏花村第七百章 師父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俠,請入坑第二百五十五章 賤人第五百七十三章 平西侯府,血樊力第七百一十一章 劍聖的嘆息第四百八十六章 世事如棋,人生如戲第四十九章 殺賊!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退!第一百八十二章 風平第十七章 一字第三十二章 砍了!第三百九十四章 啥也不是第二百九十六章 宴第二十九章 鎮北軍南下第六百二十九章 造反第八十八章 不咬人的狗第一百六十七章 嫁妝第二百八十七章 兩隻老狐狸第四十六章 一代天驕,餓死第四百八十七章 斷它,百年國運!第五百三十六章 該當何罪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第二章 天高任鳥飛第五章 天意第二十四章 東風起第一百三十九章 扛旗第十三章 劍聖第五百四十六章 父子第七十章 奸佞第四百零五章 奠基!第七十五章 順手滅國第七百一十一章 劍聖的嘆息第八章 斬!第一百五十章 碾碎他們!第二百四十二章 鬥角第八十章 萬里江山,一根柳第五百一十三章 日落第七章 我瞎啊第二章 結束與開始第五十三章 難以置信的……進階!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六子第六章 列祖列宗第二百零四章 送禮第四百八十章 皇子奪嫡!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第六百五十四章 官家第四十一章 半步九品!第八十九章 碾壓第四百九十九章 帝王心術第七百三十二章 打第六十九章 青年一代的天賦!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第二百零七章 老太君第六百四十四章 王旗下乾國!第六十六章 黑龍旗第六十一章 稱帝第五十八章 太子第三百四十章 口諭第五百零三章 老東西!第七十六章 真不虧!第三百零六章 狼煙
第八十九章 仗義死節,就在今日第三十五章 是個狼人第三十四章 蜜桃第七十一章 暗門相遇第三十二章 戰鼓!第五百四十一章 祭品第五百六十六章 歸家見喜!第二章 天哥哥第二十三章 莫不是個傻子第五十三章 宰嘍第七百一十六章 君臣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疼第二十八章 國戰(三)第五百零一章 朕,來了第三百四十二章 魔王第三十七章 老王的請求第五百三十四章 北王落幕第五百五十三章 奉新 一日水第三百零一章 求戰第七百二十一章 破城!第五百四十二章 滾滾望江東逝水第一百七十九章 來見第三百八十二章 調兵第八十章 萬里江山,一根柳第十一章 渴望第三十六章 衆生相第三百四十一章 薛三歸來第七十四章 大亂燉第五百一十章 朕的江山第二十四章 太后!第四百一十六章 姥姥第一百零八章 姐姐第七十九章 天下第二十三章 戰勝!第五百六十章 意外!第一章 現在與未來第三百七十一章 王旗第一百五十七章 掏心窩子第二十一章 牧童遙指杏花村第七百章 師父第一百一十二章 大俠,請入坑第二百五十五章 賤人第五百七十三章 平西侯府,血樊力第七百一十一章 劍聖的嘆息第四百八十六章 世事如棋,人生如戲第四十九章 殺賊!第一百四十二章 不退!第一百八十二章 風平第十七章 一字第三十二章 砍了!第三百九十四章 啥也不是第二百九十六章 宴第二十九章 鎮北軍南下第六百二十九章 造反第八十八章 不咬人的狗第一百六十七章 嫁妝第二百八十七章 兩隻老狐狸第四十六章 一代天驕,餓死第四百八十七章 斷它,百年國運!第五百三十六章 該當何罪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第二章 天高任鳥飛第五章 天意第二十四章 東風起第一百三十九章 扛旗第十三章 劍聖第五百四十六章 父子第七十章 奸佞第四百零五章 奠基!第七十五章 順手滅國第七百一十一章 劍聖的嘆息第八章 斬!第一百五十章 碾碎他們!第二百四十二章 鬥角第八十章 萬里江山,一根柳第五百一十三章 日落第七章 我瞎啊第二章 結束與開始第五十三章 難以置信的……進階!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六子第六章 列祖列宗第二百零四章 送禮第四百八十章 皇子奪嫡!第三百四十八章 好!第六百五十四章 官家第四十一章 半步九品!第八十九章 碾壓第四百九十九章 帝王心術第七百三十二章 打第六十九章 青年一代的天賦!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第二百零七章 老太君第六百四十四章 王旗下乾國!第六十六章 黑龍旗第六十一章 稱帝第五十八章 太子第三百四十章 口諭第五百零三章 老東西!第七十六章 真不虧!第三百零六章 狼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