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流水。
轉眼之間,楊林在這個村子,生活了三年。
楊林的容貌也老了一些,從剛開始出現時,少年的摸樣,變成了一箇中年人。
不知什麼時候起,楊林已經徹底適應了山河村、九霄山的生活,適應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而這個村子的所有人,也把楊林真正當成了自己人。
“翠花嫂子,還是你的酸菜夠味兒,吃了你的酸菜,再吃別人的酸菜,愣是沒勁兒。”
楊林舉杯,和張搖一起喝乾杯中酒,指着桌子上的酸菜,笑嘻嘻道。
“是嗎,那你多吃些,改天把滸菟叫來,我教給她怎麼做,以後你天天可以吃她做的酸菜了。”姚翠花笑眯眯道,她的臉上,已經綴滿了點點滄桑。
“她別的不行,做酸菜卻是槓槓的,絕對一流。”張搖已經成爲了一箇中年人,笑着附和道。
“張搖,我別的不行嗎?晚上睡覺了,咱們走着瞧。”姚翠花盯着張搖,似笑非笑。
“別別別,張搖大哥,翠花嫂子,你們打情罵俏,私下裡進行,別讓我當燈泡行不?而且,虎子也在呢。”楊林臉上露出調侃之意。
“虎子不礙事,不過倒是楊林兄弟,你什麼時候把人家滸菟娶過門去啊?”姚翠花轉移話題,看似隨意的提起了滸菟和楊林的婚事。
楊林頓時訕訕一笑,但他心裡立即明白,恐怕這纔是姚翠花今晚真正想要談論的話題。
果然,姚翠花開了頭,張搖立即跟上,半開玩笑半當真的道說道:
“翠花她除了酸菜做得不錯,終於也說了一句不錯的話。楊林兄弟,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該考慮考慮婚姻大事了,否則......人家女孩耽誤不起啊!”
楊林苦笑,這三年來,山河村裡已經有很多人,和他明裡暗裡的提過這個問題。
用村子裡面的人來說,他楊林是個很能幹、很有前途的小夥子。
人家滸菟則溫柔賢惠,體貼豁達,而且都和楊林“住”了這麼久,是該給人家一個名分了。
有些事情,沒辦法解釋,因爲解釋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
或許有人相信,楊林和滸菟三年來一直以禮相守,但這種人肯定即使有,也不多,甚至是絕無僅有的那種。
但就沒有人相信,楊林和滸菟之間,相互沒有那個意思。
否則,爲何人家讓你住她家的房子,而且一住就是三年。
“我們現在,還沒有那個打算。”楊林尷尬的說道,特意加重了“我們”二字。
“楊林,你這話就不對了,你說你沒有那個打算,那如果......人家滸菟以後該怎麼辦呢?”姚翠花看着楊林,臉上罕見露出嚴肅。
楊林沉默了下來,這一刻,他想到了姜千羽,然後,腦海中浮現出滸菟的面容。
是啊,如果一直這樣下去,滸菟該怎麼辦呢?
但是......如果這一切只是虛幻,那麼姜千羽又該怎麼辦?
“我的一顆心,到底該放在哪裡?這山河村、九霄山,到底又是真,還是假?到底又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呢?”
剎那間,楊林突然覺得,自己迷茫了。
道在心中,那麼,如果連真假之心,都已經無法分別,心在哪裡,都不能夠確定,又如何去確定自己前面的道
...和路?
楊林徹底的沉默了下來。
姚翠花卻笑道,“楊林兄弟,你肯定想不到,昨天有人託我向你說媒了。”
楊林苦惱的搖搖頭,喃喃道,“不是我想不到,而是,我不願去想。”
姚翠花緊追不捨,“那麼,你就好好想想。滸菟說,三天後,她將遠行。”
楊林聞言,只覺得胸口巨震,驚呼道,“遠行?她要去哪?她又能去哪裡?”
姚翠花搖搖頭,不知爲何,楊林總覺得她此刻的眼中,有着一絲憐憫,“既然是遠行,自然是離開山河村,至於去哪裡,你這個和她住了三年的人都不知道,外人又怎麼可能知曉呢?”
楊林再次巨震,住了三年,外人,這些字眼,重重的敲打着他的心。
張搖看着楊林的神情痛苦,不似作假,他於心不忍,舉杯道,“來,楊兄弟,這些事情,回家再想,我們喝。”
“不喝了,我要冷靜思考一下。”楊林卻歉意的搖搖頭,放下酒杯。
走出張搖家,楊林擡起腳步,但是落下之際,卻臨時改變了方向,不是回到滸菟的木屋前,而是來到了盧山的家門口。
敲開盧山的門,楊林在張搖家說不想喝酒了,但是在盧山家,看到桌子上擺着酒,他拿過酒壺,一口氣把整壺酒都喝乾。
“情真意難抑,酒醉心自明。”盧山看着楊林,淡淡道。
楊林忽然覺得,盧山今晚說話的聲音,也有點老氣橫秋的味道。
擡起頭,然後楊林在盧山的臉上,也發現了歲月留下的滄桑痕跡。
突然間,楊林忽然發現,儘管才過了三年,但是他們都已經老了,而自己和滸菟,雖然現在還很年輕,但是也將很快的老去。
山裡的時間,和外面不同。
山河村的人,也比外面更特別。
楊林看了一眼盧山,沒有說話,把空酒壺放在桌子上。
盧山也不再多說,只是拿出一壺又一壺老酒,陪着楊林牛飲。
楊林從沒有這樣“豪爽”的喝過酒,盧山也從來沒有。
他們都喜歡喝酒,不過是小酌,而不是牛飲。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盧山能夠感受到,楊林心中有事。
而楊林也能夠感覺得到,盧山有話要對自己說。
只是楊林心中的事,他不想說出來;盧山要說的話,卻不知如何開口。
“楊林,你也老大不小了。”盧山忽然擡頭,看着楊林,語重心長。
言下之意,就是,你該考慮婚姻大事了。
“我......”楊林愣住,今天是怎麼了,良辰吉日嗎?
否則,怎麼自己走到哪裡,都遇到同樣的事情。
“你什麼你......滸菟是個好女孩,她已經等了你三年,你該做決定了。”盧山道。
“她一直在等我嗎?我怎麼不知道?”楊林愕然道。
“你是白癡嗎?”盧山忽然來氣了。
“白癡能成爲公認的最佳獵手和最佳藥師嗎?”楊林醉眼朦朧,隨口反駁道。
“好吧,你如果不是白癡,那就是弱智了,在感情上弱智。”盧山語氣依然很重。
“其實——”楊林想要反駁,但是話未出口,就被盧山打斷了。
“其實,滸菟早就把一
顆芳心,寄託在你的身上。你怎麼就像個榆木腦袋一樣,不開竅呢?”盧山道。
“我知道,但是我有我的苦衷。”楊林覺得自己的語氣,越來越弱。
“不管你的苦衷是什麼,滸菟可以收留你三天,但絕不可能收留你三年,而事實上,你們已經在一起三年了,你可知道,對一個女孩來說,這意味着什麼嗎?”盧山語重心長,一字一頓道,“意味着,她在用事實主動告訴你,她喜歡你。而且,只喜歡你一個,無形中拒絕了所有其他男子的追求。”
楊林身體猛地一震,喃喃道,“是啊!”
還記得有人說過,如果一個女子,她主動的表示想要和你在一起,那麼一定要珍惜她。
因爲,這需要莫大的勇氣,才能夠做到這一點,尤其是對於女人來說。
只是,楊林始終邁不過自己那一關:“夢裡不知身是客,這到底是一場虛幻泡影般的夢;還是另一種真實呢?”
盧山疑惑道,“什麼?”
楊林沉默,片刻之後,深吸一口氣,他擡起頭,眼睛裡面已經一片清明:“沒什麼,我還有三天時間。”
盧山嚴肅的看着楊林,點頭道,“不錯,你還有三天時間,但是,楊林,我提醒你,從來沒有人在離開了村子後,還能夠再次回來,因爲走出去之後,就再也找不到來這裡的路,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機會,誰也不知道這是爲什麼,但這是規則。我是把你當做兄弟,才這樣和你說,有些東西,失去了你纔會懂得珍惜;而有些事情,你錯過了就永遠不能夠重來。你要明白你的心,究竟是想要後悔,還是想要未來。”
“謝謝山哥,我明白。”楊林道,“後悔是痛苦的,未來是不確定的。”
離開盧山之家,楊林走了三步,在回到滸菟家的門前。
而以前,他只需要一步。
就是第一次送狗肉湯給鄰居的那一次,他還不明白山河村的規則,也只用了一步。
可是在三年之後,對“道在心中,路在腳下”已經熟悉不能再熟悉,他卻用了三步,才走了回來。
楊林的心裡有糾結,他站到了門前,卻依然沒有敲門,而是在門外徘徊。
在山河村其他人眼裡,楊林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山河村的人。
但是楊林很清楚,自己也是在蒼山裡面,試煉之中。
這一切只是虛幻,都是假的。
只是,楊林又有着懷疑,連那種感動也是假的嗎?
如果,這是真的呢?那麼一直這樣下去,滸菟該怎麼辦。
但是......如果......那麼姜千羽又該怎麼辦?
楊林思慮再三,他還是決定拒絕,並且,決定明天就離開山河村。
至於滸菟的清白問題,清者自清,關於這點,楊林不需要太多擔心。
楊林之所以離開,主要還是因爲,他感覺自己對不起滸菟。
楊林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割捨對姜千羽的思念。
這種思念,不知何時,深入到了骨子裡面,蛻變成一種深沉的愛意。
而且,他和姜千羽曾經有過約定。
不管這裡的景象是真實還是虛假,楊林不能夠,也不願意違背自己的本心,去把姜千羽忘記。
這就是自己的“道”,從一而終,對人如此,對事,亦是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