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依舊來來往往,看起來一片平靜的氣氛,偶爾會有人朝這兩個莫名其妙地縮在角落的人投來好奇的匆匆一瞥,在凌夏樹的眼中,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像是剛纔發動了襲擊的敵人。
每晚都要和兩位數的敵人互相殘殺到死亡爲止,凌夏樹的個體戰鬥能力無疑是強大的,但B.B.D製造的探員複製體沒有矩陣支持,僅靠內置AI了不起能做出點偷襲的舉動,所以凌夏樹對於現在這種真實的戰場,經驗並不豐富。
好在他同樣從無盡的戰鬥和痛苦中獲得了無與倫比的耐心,所以依然能夠壓制住內心狂暴的殺意,冷靜地分析情況。
首先,是柏良寬和張辰龍那兩個人的消失問題。
矩陣是第一個被排除掉的,因爲它一旦發現異常的話出手方式非常直接粗暴,簡單概括一下就是“探員,更多的探員,更多和更高權限的探員”這樣的不斷累加,直到異常體被壓垮或者逃走爲止,不會出現無聲無息突然消失這種結果。
所以,應該是隱世來的敵人……剛纔那樣真實的幻覺,對方掌握着視覺模塊的漏洞?
根據老狗的‘科普’,人機界面的漏洞極多而且是隻讀屬性沒法修補,所以很容易能通過漏洞取得高權限,裡面還殘留着大量不完善的模塊和開發期使用的調試工具,一些厲害的傢伙能夠通過這些,實現一些非常詭異甚至匪夷所思的功能。
畢竟取得了你的人機界面的權限,就等於掌握了你的‘現實’,除非像凌夏樹這樣,在長期和B.B.D的對抗中神經系統獲得了抗性,能夠暫時無視人機界面的‘輸入信息’,才能具備抵抗之力,一些隱世的老牌強者,其實也都鍛煉出了一定的類似抗性。
但是這其中還有不合邏輯的地方,因爲按照老狗的說法,凌夏樹只是坐在原地發呆了一小會就被他打斷,兩組人相距不遠,又沒有遮擋或者拐彎的巷道,這短短的時間兩人怎麼會就這樣消失的?
還是,那倆人同樣被幻覺誤導、去到附近的建築物裡了嗎?
思考了幾秒,暫時找不到線索,凌夏樹果斷決定先離開這裡,現在他的內心沸騰着無法壓制的殺意,再這麼疑神疑鬼下去,恐怕會莽撞出手。
“先找到顏俊。他那個‘轉播塔’應該有信息記錄,幫助我們對於剛纔發生的事情瞭解更多情報。”
他低聲和老狗說,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這個角落。
老狗很熟練地一抖,就把巨槍遮掩在陳舊的外套衣襟下面,邁開步伐斜斜地跟在凌夏樹側方,看似漫不經心,其實全身心都在警戒。
……
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從哪裡來的敵人。
凌夏樹一邊跟着老狗在建築物裡快速穿梭、儘量擺脫別人的注意,一邊思考着這件事的詭異之處。
自己和老狗接下‘未來力量’委託這件事可以說是非常偶然,如果不是有拾音的提示,光憑那一枚來路不明的‘躍遷水晶’,肯定不會有人接下這個委託的,結果剛來到休良市就遇到了詭異的襲擊,而且明顯是早就等在這裡的,這種莫名的局面讓他心生警惕,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麼圈套。
D.I.O?闌安武?
凌夏樹的眼前閃過那英武卻殘忍的面孔。如果說他在矩陣有敵人,那麼名單上的第一個人就是闌安武……詹覺明也曾經說過D.I.O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個非常善於暗殺的組織,剛纔的幻覺中景物雖然是假的,但那種疼痛和死亡的感覺卻是極度真實——作爲每晚都要體會一次的B.B.D攜帶者,他對此有絕對的發言權。
因此,如果是沒經歷過的人突然受到這樣的襲擊,結果肯定是大腦會誤認爲自己死去,從而毫無徵兆地腦死亡,說是一次暗殺也毫不爲過。
會是他們嗎?是的話,後邊如何選擇?
凌夏樹眼中暴烈的橙紅色光點一閃而逝,殺意再次浮上心頭,卻馬上被他壓制下去。不管襲擊者到底是誰,對方幻境中製造的影像已經徹底把凌夏樹激怒,立誓要把對方用最殘酷的方法殺死。
但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對隱世的瞭解極其有限,缺乏很多關鍵的知識和經驗,所以他也很清醒地決定,如果再遇到這樣的攻擊、確定自己無法反制的話,那就必須放棄這個委託撤退。
無論是矩陣點數、拾音看中的那枚躍遷水晶甚至拾音本身,只要會威脅到他自己的安全,都會堅決的捨棄,現在他一身肩負兩個人的生命,絕不能輕易。
“夏樹,跟在我後邊。”
來到預先定好的轉播地點——一棟普通的快捷旅店——老狗迅速找到了顏俊預先留下的記號,按照上面的密語,確定了他把‘轉播塔’建在了1404房間,於是自告奮勇,當先朝樓上跑去。
對於老狗來說,由於他不清楚凌夏樹身上B.B.D的存在,所以對於剛纔凌夏樹受到的襲擊,他其實是比較輕視的,畢竟搞一個剛進入隱世的年輕人用不着多強的實力,見多識廣就足夠了,即使那個年輕人戰鬥力非常強大也是一樣,畢竟漏洞就存在那裡。
一路平靜,兩人很快就來到了房間門外,預想中的攔截或者襲擊沒有發生,彷彿剛纔受到的襲擊只是個幻覺。
老狗探頭探腦地觀察了一下走廊兩端,確定沒人來之後,拿出一張特殊的v卡伸手一抹,房間的電子鎖就自動打開,隨後他探出大槍,彎着身子謹慎地潛了進去,凌夏樹則站在門口,後背壓住房門,警惕地注視着門外保證撤退路線。
“夏樹!”
老狗的呼喊聲響起,凌夏樹眉頭輕挑,體表的橙色細線悄然浮起,邁步走了進去。
映入視野的先是一個普通的快捷酒店房間,凌亂而陰暗,然而當凌夏樹又往前走了幾步之後,眼前的景象就驟然一變,因爲轉播塔單元的展開,大量矩陣和人機界面之間的信息交互被捕獲分析,室內已經變得非常矩陣化,甚至不用藉助B.B.D的矩陣視覺,都能看到一絲這個世界的真實。
而就在由一個碩大的支架和幾十塊屏幕組成、非常有科技感的轉播塔操作檯前,倒着生死不知、一動不動的顏俊,老狗正一手持槍警戒、一手試探着他的情況。
“還活着。”
他摸過脈搏之後頭也不擡地對凌夏樹說,再檢查了一會後老臉上眉頭一皺,“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也沒有擊打的痕跡,摔倒之後也沒有移動,端口也找不到明顯的被攻擊的痕跡……他好像就是突然自己暈倒了。”
顯然在場的兩人都不認爲顏俊是自己暈倒,於是兩人分頭在這個狹小的房間內仔細探索,尋找最細微的痕跡,可惜經過了數分鐘之後,兩人都是毫無所獲。
“總不至於真是他低血糖然後摔倒的吧。”
老狗嘀咕了一句,雖然有柏良寬和張辰龍的失蹤,顏俊的摔倒肯定不是低血糖,但這個房間也確實找不到任何外來的痕跡。
“……我們是什麼時候從載具上下來的?”
凌夏樹站在操作檯前,突然開口詢問。
“我想想啊,我們大概是下午兩點半從凜河出發,柏良寬技術不錯,穿梭到休良只花了不到一個半小時,所以差不多是四點鐘吧。”
老狗想了一下回答。
“那麼,我們剛纔走過來、加上查看房間大約花了不到四十分鐘,所以,現在差不多應該是五點。”
凌夏樹沙啞的聲音接着累算下去,得出結論之後目光緊盯着操作檯,伸手招呼老狗,“你來看這個。”
“發現什麼了?”
老狗靠了過來,目光順着凌夏樹的視線望去,不由得張大嘴,槍頭都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操作檯的右下角,信息總成的那塊屏幕上,清楚地顯示着現在的時間:
18:04。
五點多鐘,18:04。
看着明顯和記憶中不符的時間數字,老狗臉色變得很難看,突然俯下身去,噼裡啪啦給了顏俊好幾個耳光。
“起來!你快給我起來!快給我說清楚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老狗大聲咆哮着,然而即使臉腮被打得明顯腫脹起來,顏俊依然毫無反應,彷彿一具還有呼吸的屍體。
老狗狠狠地把顏俊的軀體扔向一旁,呼呼地喘息着。他的情緒很激動,在底層混了幾十年,其實根本沒接觸過什麼高層次的戰鬥,最多也就是從探員手裡跑掉了幾次,那些隱世大佬們匪夷所思的戰鬥,他聽說過甚至看見過,卻從沒參與到那些衝突中去。
然而現在,莫名消失的一小時,讓他意識到自己被捲入了以前只能‘聽說’的那種層次的衝突,不由得心臟狂跳,甚至夾雜了一絲驚惶。
苦守了半輩子終於看見了光明未來的時候,倘若在那之前倒下,他死都不會甘心啊!
“先確認一下真正的時間,你去外面看看。”
凌夏樹依然保持了鎮靜,繼續查看信息總成屏幕,可惜上面都是一行行密集的類似速寫標記的含義不明符號,沒有學習過信息隔斷相關知識的人是看不懂的,但凌夏樹還是在認真的看,認真的思考,畢竟這是現在唯一的線索。
“別管那些了,我們最好馬上離開現世!”
老狗滿是褶皺的臉緊縮着,焦躁地來回踱步,“沒有了信息隔斷,我們暴露的危險大增,就算不怕探員也是大麻煩,別忘了還有那個隱藏在背後的敵人!”
“冷靜點,我們來時正是上次系統檢查剛完畢,所以,小心點不過度使用能力的話還有20多個小時,暫時不必急着作出決定。”
凌夏樹毫不猶豫地否決了老狗的提議,那個讓他如此憤怒得的敵人一次還沒接觸過,就這麼放棄他是有點不甘心的。
隨後,他的認真得到了回報,在信息總成屏幕上的那些類似速寫標註他看不懂,但是每行符號前邊的時間記錄同樣能說明很多問題,至少他現在知道了,在架起信號塔之後曾經有一段平靜時光,隨即密集的信息流突然爆發。
不能離開轉播塔的顏俊,曾經好幾次試圖和自己幾人取得聯繫,結果自然是沒有成功,然後就在十幾分鍾前,一排排極度密集的信息突然出現,凌夏樹默數了一下,甚至在一秒鐘的時間內彈出了接近一百條信息。
“好吧。”
老狗臉上神色猶豫了一下,隨後嘆口氣,認命地出去查找時間記錄,倒也不麻煩,憑藉手中那張特殊v卡,他隨意打開了附近的一間客房,簡單地看了時鐘或者智能設備上的時間,確實都是晚六點左右。
關上這戶人家的房門,老狗看着空無一人的走廊,心臟不由自主又加速了起來,心裡決定再覈查一家就趕緊回去。雖然說起來比較丟人,但是老狗確實覺得,只有在凌夏樹的身旁纔有安全感。
回到1404門前,老狗再次拿着v卡一晃,眼前房門的門鎖咔的一聲鬆開,下意識地左右看一眼之後,他伸手去推開那扇門——
手上傳來空無一物的感覺,老狗心底一驚,身體已經控制不住地往前晃,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好在手掌馬上就撐到了房門上,這點力的作用給了他一個支撐,讓他穩定了自己的身體。
這也能出錯?不會是我又中招了吧……
老狗臉上閃過一絲悸然,隨即甩頭排除掉不良思緒,轉身快速擠入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