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一腳下去,碰巧跌入了無底深淵,我也認了!
代樂感覺渾身輕飄飄的,像踏在了棉花上。
如同久遠沉眠的人終於醒來,石室中的平靜突然被一聲幽遠的輕響而打破,這聲響,正是代樂的腳步聲。
彷彿整座洞府,也爲代樂的這一步,輕輕嘆息了一聲。
原來這石室裡,盤旋着一股灰白水霧模樣的怪異事物,看過去如霧氣,又似水波,旋轉不停,所以裡面朦朧不清,一點兒都看不真切,顯得神秘莫測。
代樂第一步沒出啥事,馬上開始了第二步,緊接着就是第三步、第四步……
水霧很快吞沒了代樂,他的身影淹沒在石室中。
最詭異的是,那扇石門,竟然在代樂背後,悄悄關上了!
代樂走啊走,卻越走越迷糊,眼前的景象若即若離,奧妙無窮:彷彿走進的不是一個山洞或者一個石室,而是,整個蒼穹!
恍惚中,朦朧中,那深深蒼穹的深處,有道閃電掠過,赫然刺破長夜的黑暗,化作無比巨大的光劍從天而降,如此耀眼奪目,讓人無法正視,直刺入內心之中。
然後,漆黑的蒼穹中升起一輪閃爍着怪異銀光的奇異之月,高懸在遠空天際。
那一瞬間,代樂腦海中竟是一片空白,什麼都忘卻了,只有目光依然向前凝望着,那一道白光的背後。
彷彿是低沉幽怨的聲音,有人在輕輕哭泣,旋即,終於變成放聲痛哭。
不知怎麼,代樂立時屏住了呼吸!
莫名的緊張,心跳卻如此的快速,耳邊彷彿有風,卻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彷彿只是一雙眼睛在探索着張望着,終於看到……
那是高考成績出來後,痛不欲生的自己!
那麼熟悉的臉和淚水,還有那永遠無法忘卻的絕望的慟哭聲!
輝煌三年,一夕考試,幾張捲紙,就把他從北大的夢想裡,狠狠摔進省大的現實。
代樂知道他失去了12年學子生涯裡夢寐以求的一切。
包括和班花相約北京的約定。
那是他20年人生裡,第一次淚流滿面。
心碎的感覺,剎那間瀰漫了代樂全身。
他停住了。
代樂和曾經的自己,一起品味着無助和痛苦。
就好像受傷的狗崽子,跑到無人注意的角落,默默舔舐着自己的傷口。
少頃,代樂一笑,繼續前行。
人生難免有淚,重要的是,哭過之後別回頭。
當年,我都挺過來了,何況現在乎?
景象馬上開始變換了,高三時的自己消失不見,卻傳來一個小男孩膽怯的聲音:“媽媽,我餓了!”
代樂看見了,也看清了,那是自己,是6歲時候的自己!
“啪!”、“噼啪”!……
母親沒頭沒臉的將他一頓暴打,打得他東躲西藏,邊哭邊喊,他不明白,爲什麼他不可以喊餓。
有孩子曾經僅僅因爲說餓了,就捱過母親一頓打嗎?
代樂知道,有!
他復又看見,母親打完他以後,竟然突然衝過去把他抱住,兩個人一起傻傻的哭。
代樂仰天長嘆,他從6歲開始起就養成一個毛病:誰跟他說農民是幸福的,他跟誰急!
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站着說話不腰疼。
有種,你們TMD現在就去當農民,去幸福去!
代樂每前進一步,都要付出更大的痛苦。
這二十九年來的辛酸往事,一幕接一幕上演,他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
代樂竟似已忘了,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不知不覺中,天,悄悄的黑了。
突然雷電大作,開始狂風暴雨。
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憤,涌上心頭,風雨交加中,渾身溼透的代樂仰天長嘯。
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啊!
那如夢如幻的人生!
閃爍着詭異光輝的那輪幽月,仍舊掛在天際,不論風雨,永遠都散發着淡淡光芒。而掙扎在這個世間的人,彷彿都散了去,只留下孤獨一人,獨自迷惘。
“我是誰?”代樂輕聲低問,擡頭望月:“我活着是爲了什麼?”
他這般幽幽地問了,不知是問天際幽月,還是向着自己的內心。
這半生先抑後揚,風起雲涌,吃盡苦頭,宅夠辛酸,到底有甚可圖?
生命中曾熟悉的人物,心中曾真心對過的人兒,都在腦海中一個一個的掠過,可是,竟都不留下半分痕跡,就這般悄悄遠去了。
他心中似有不甘,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麼,只是手在空中,終究還是握住了空。
什麼都沒有!
只有天際月光,穿過了無數風雨,還依舊落在他的身上,照着他的衣襟。
頹然倒地,像是撕去了所有的外表僞裝,在這個孤獨的世界裡,他無須任何堅強,風雨漸漸停歇,塵土悄悄沉默,那具身軀,眼看着也要沒入這蒼涼世界,歸於無聲。
死了吧!古老傳說,死去了便不再有苦痛思念,便不再有牽掛,縱然是九幽地府,閻羅殿前,又有誰知是怎樣光景?繁華人間,也許終究是空吧!
只是,那具沉默的軀體忽然又震動了一下,天際月光,彷彿也隨之輕輕一抖,隨即落下了一道光柱,灑在那個身體之上。
他竟似要掙扎!
他竟似仍不甘!
他掙扎的爬起,每一個動作彷彿都用盡了他全身氣力,腳下的大地分明有無盡的誘惑,誘惑着他躺下便不再有任何煩惱,便可以擺脫世間苦痛。
只是他竟是不肯退縮,倔強地要直起身子,手破了流血,脣破了深痕,這蕭蕭淒涼世間,他竟然還是不肯放棄。
那月光幽幽,如傾如述,落在他的身上,猶如輕聲低語:“你何必堅持呢!放手吧,放手了你便自由了……”
他掙扎着,像是在無限寬闊的天地間的一隻螻蟻,只是無論如何,面對着彷彿無限大的天地,他終究還是擡頭,望天!
慢慢站了起來。
一個個鮮活熟悉的面容,在心間悄悄飄蕩,原來就算在生死之間,終究還是不能捨棄。這一生,總還有自己牽掛的人吧!
雖然我不敢肯定,那些都到底是不是愛情!
代樂衝着那輪幽月,發出歇斯底里的吼聲。
他周身的氣場,翻騰涌動,眼看着就要臆化成型。
彷彿什麼東西感應到了熟悉的氣息,所有的幻象都歸於無形。
石室正中,代樂頭頂,一面古拙而明亮的古鏡,正冷冷的倒映出他的面容。